第七章 和‘小林子’分道扬镳 北京的夏天,来得急急火火,等不急冬天姗姗离去的脚步,呼啦一下子就把一 切都烤得热乎乎的。 熬到六月头上,离期末考试还一个月,心急火燎的学生们都在忙不迭地为暑假 做打算了。不过,小刚今年用不着操这个心,他的暑假早就被安排好了:下个学期, 区里要组织男女混合排球赛,每个学校派高中,初中两队参加,上场的六个人里要 三男三女。也不知区领导是怎么想的,竟然叫男男女女的混在一起,现在的高中生 有多复杂,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过不管怎样,这校队儿是一准儿有小 刚的份儿了。打了半个多学期的球,虽然只有一半儿心思在打球上,可还真练了一 手技术,跳得高,节拍掌握得好,球扣得有板有眼。就算是“矬子里拔将军”吧, 反正体育老师是看上他了。 体育教研组决定,每班选送两个人参加暑假的训练,不能多也不能少,以避免 因为名额分配不均而破坏安定团结。除了小刚,四班还得出一个人。体育老师早就 看准了罗颖。这男女混合队儿就缺女生,凑四,五个技术说得过去的还真不容易。 可学校领导三令五申,在选择队员的时候不能用性别做理由。这下儿体育老师有点 儿犯难:四班偏偏还有个许林,积极性高得邪乎。尤其是最近听到了球赛的风声, 他更是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好像对这个名额势在必得了。选罗颖不选他还真有点 儿说不出口。 体育老师姓岳,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过的桥自然都比学生走过的路多。这天 上体育课之前,他把小刚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王小刚,学校组球队儿的 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学校决定,你作为主攻手的重点培养对象!暑假来学校训练吧!” “太好了,谢谢学校的信任!”小刚有点儿发窘,想起电影儿里,英雄接到特 艰巨或者特危险的任务时总说:“谢谢组织信任!”不过这任务虽然不太危险,可 是还真有点儿艰巨了——一个暑假呀!浪费掉了多心疼?原本对打排球就没什么兴 趣,还得成天介训练,真够烦的! “不过,你们班还有一个名额,你说罗颖和许林谁更合适?” “这……不能两个都选吗?”一秒多钟,小刚的心思比闪电还快:当然是选 “神仙姐姐”啦!一个暑假天天见面,说不定练得晚了,又可以送她回家,简直是 天赐良机!至于小林子嘛,还是不选的好,这些日子打球的时候总噘着个嘴,别别 扭扭的,好像谁欠了他一万块钱似的。不高兴打球就别打吗,干吗还非掺和着,搅 得别人也不痛快,碍手碍脚的。 “学校有规定,一个班只能选两个人。你是主攻手,你倒说说看,谁和你配合 得好?”老师问得实实在在,好像他从没有观察过学生们打球似的。 “我……平时罗颖传给我的多些。” “是这样,不过,许林同学的积极性好像满高的……” 岳老师微微皱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呦,马上就上课了,你先去集合, 我再好好想一想。” 整整一节体育课,岳老师都用来让大家打排球。他从全班挑出十二个水平好的, 组成两队打比赛,其他人就找地方垫垫球练习练习。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老师把小 刚和罗颖分到一队,把许林分到另一队,嘴里还振振有词:“那边儿有王小刚,这 边儿有许林,两个队势均力敌,打起来才有提高!” 许林和小刚隔着一道网,自然又觉得酸溜溜的。好在听到自己的重要性被提升 了一级,和小刚并驾齐驱,心里稍稍平衡。 不一会儿,场上已经叫得人声鼎沸,今儿个老师特激动,指手画脚一通忙活, 嘴里也不闲着,一会儿这个传的好,一会儿又那个扣的妙。 后来,他干脆就把其 他同学都叫来当观众,向大家讲解开了二传和主攻应该如何配合,场上一对儿活教 材,小刚和罗颖你传我扣正来劲。 四十五分钟过得飞快,赶在下课铃前头,老师停住比赛,把大家集合到一起, 一脸亲切的微笑:“同学们今天打得都很好!这些日子以来,经过不懈的努力,大 家的技术有了很大的进步!尤其是王小刚和许林,对了,还有罗颖,水平都明显提 高了!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学校要组织校队儿,准备下个学期的比赛,咱们班有两 个名额,大家说咱们推荐谁呀?” 一时间七嘴八舌,王小刚呼声最高,其次就是许林和罗颖。 “校队很需要有实力的主攻,王小刚同学是一定少不了的,不过,好主攻还要 有配合默契的二传才能发挥出作用,咱们班真是人才济济,不缺好二传。我看,许 林就很不错嘛!”岳老师顿一顿,笑眯眯看了看许林,一脸赞扬和鼓励。 许林脸红心跳,连忙低下头看着手里抱着的排球。 “不过,二传不仅仅要个人技术好,还要和主攻有默契的配合。刚才,我征求 了一下王小刚同学的意见,他向我推荐了罗颖同学。我仔细一观察,他们俩配合得 果然不错!毕竟,排球运动是一项集体运动,队伍的整体配合非常重要。我看,这 次我就只好忍痛割爱,把剩下的名额给罗颖了!许林同学也不必失望,继续努力! 这次不能为集体争光,还有下次吗!大家说我这个意见如何?” 人群里一阵骚动:许林和王小刚可是公认的铁哥们儿,到了关键时刻,王小刚 怎么过河拆桥? 听完老师这番话,小刚傻了眼:嘿!够毒辣的,借刀杀人,简直是“岳不群” 嘛!他偷偷抬眼一看,许林原本微红的脸霎时间变得铁青,一双眼睛仍旧紧紧盯着 手里的排球,牙齿却已把下嘴唇儿咬得发白。 “我……我不行,要不然找别人吧。”还是罗颖先抹不开了,忍不住发了言。 “岳不群”哈哈一笑:“谦虚谨慎,精神可嘉!不过既然同学们都没有意见, 我看你也就不要推托了。要抓住这个为集体争光的好机会吗!就先这样决定了!” 话刚说完,下课铃声骤起,岳老师转身就走。 许林一脚踢飞了手里的球,一转身,拼命朝教室奔去。 小刚拔腿想追,背后 一阵议论:“就是,快追吧,别过了河就拆桥!”高胖妞阴阳怪气儿。 “赶快呀!可别让小相公跑了。”“烧鸡”添油加醋。 大伙听得似懂非懂,可笑声却格外的响亮。 小刚听见笑声,脸上一热,连忙放慢脚步。他微微修改了一下前进的方向,吹 起口哨,大摇大摆地往厕所逛:我还不追了!该死的小林子,让我这么没面子!我 又没说瞎话,本来就是和罗颖配合的好嘛!再说了,你是我什么人?我老得哄着你? 小刚从厕所装摸做样儿地走回教室,眼神忍不住往许林坐的地方溜。瞧他趴在 桌子上,头深深埋在胳臂里,还真有点儿不忍心,想过去说两句好话,一斜眼看见 “烧鸡”和高胖妞正交头接耳。 小刚狠狠心,做出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到了自 己的位子就停住脚步,一坐下就再没回头。放了学,几个外班的初中同学过来聊天 儿。聊着聊着有人建议去打游戏,小刚兴致勃勃一起去了,把下午的事情忘得一干 二净。 这个暑假,出奇的热。大中午太阳一晒,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体育馆里虽 然晒不到太阳,没有外面儿那么烤得慌,可还是又热又闷。 小刚正冒着汗练滚翻, 抹得地板上湿溜溜象个冰场。累得急了,躺在地板上偷个闲,头顶上罗颖正和教练 练二传,白花花的球来来回回飞得轻轻巧巧,松松快快的步伐敲得小刚心里荡个不 停。他真想跑过去聊几句,开个玩笑把“神仙姐姐”逗得眉开眼笑,然后再偷偷儿 地瞧两眼她那对儿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这大半个暑假小刚收获不小,和“神仙姐姐”不但球打得更加默契,聊起天儿 来也自然多了。不过尽管关系进展得快,可还远不是小刚所希望的。和罗颖熟是熟 了,可她平日里张嘴闭嘴透着客气,就好像在两个人中间硬生生立了一堵玻璃墙。 不管多热乎,多亲密,都让你看得见却摸不着。比如,小刚要是给她递个毛巾什么 的,她一准儿一连串儿的谢谢,满脸堆着笑容,可怎么看怎么透着生分。 其实,女生对你客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要是赵小莉的话,当然是越客气越好, 别老动不动就白眼儿来,白眼儿去的。可一放在罗颖身上又不一样了,小刚还真盼 着哪天她能跟自己闹点儿小脾气什么的,至少可以觉得近乎点儿,实诚点儿,别什 么都在面子上。 正当小刚在训练馆里胡思乱想的时候,训练馆外面大中午的太阳地里,另外一 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也在心事重重地徘徊着:都多久没看见他了?自从放假以后吧, 漫长得象过了整整一年。不见就不见,难道本来不应该这样吗?书上明明写着,这 种感情是病态,需要治疗,实在不行,就要用舆论或法制的手段纠正。 纠正,轻 轻松松两个字儿,却如喜马拉雅山般不可逾越。为了“纠正”,他努力躲避着小刚, 他努力忘记小刚,他甚至尝试把小刚的面容和所有他讨厌的一切联系在一起:他拿 着那张学生证儿藏在厕所里,逼着自己一边看照片一边看马桶里的污秽,直到恶心 得几乎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可再看一眼照片,却又忍不住把它捂在胸口,伤心 的泪水奔流而下。 许林慢慢收住脚步,悄悄停留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下,树上枝叶郁郁葱葱,留 在地上一大片荫凉。他望着训练馆的大门发呆,心里满是小刚蹦蹦跳跳的影子:管 这是不是变态!不如干脆就不去纠正!仔细想想,他简直就是生命,从心里抹去了, 就抹去了所有的希望!不求得到别人的认可,也不求得到同等的回报,即使仅仅做 朋友,做同学,只要天天见面,偶尔聊聊天儿,也就足够了! 可偏偏如今,连朋友也算不上了。他到底为什么突然简变得冷若冰霜?难道他 发现了我心里的秘密?难道他心里也有秘密怕被人发现? 想到这里,许林心中一 阵冲动,他恨不得马上冲进训练馆去告诉小刚:如果你在意我,不要担心,请告诉 我,因为我真的喜欢你! 太阳渐渐偏了西,梧桐树的影子也越爬越长。一阵喧闹,大门开了,一群年轻 人蜂拥而出。那树下的男孩儿,已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他本已预备着冲上前去,微 笑着打个招呼,化解掉前嫌,拉拉手,再变成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可现在,他迟疑 了一下,却又闪身躲在树后。说笑声过了,他再悄悄探出头来,看着那群远去的背 影,高高的男孩儿时不时转过头,和苗条的女孩聊着天儿,宽宽的肩膀,直直的鼻 梁,挺拔的脖子,突兀的喉结……夕阳实在是太刺眼,望不了多久,眼泪就又流下 来了。 然而,小刚是快乐的,丝毫没有注意到树下的身影。他的心思早就一古脑都给 了身边的罗颖。夕阳把“神仙姐姐”的睫毛染得金灿灿的,小刚一眼便看得痴了, 一股勇气冲上心头:今天,就是今天,告诉她吧,就算没有把握。 “罗颖!”声音洪亮却微微颤抖。 罗颖转过头,一脸疑问,不知所措。 “我……我想……我送你回家吧?”小刚满肚子的缠绵,可挤出嗓子的,却不 疼不痒。 “不用!天还亮着呢,谢谢啦。”罗颖回答得大大方方,客客气气。 “天亮就不能送吗?当是好朋友,好同学,送送总应该吧?”小刚脸在发烧, 心却有些发凉。 “咱们班四十多个同学呢,每个人都送还不累死你?真不用,谢谢,明儿见!” 罗颖的口气嘻嘻哈哈,眼神可是公事公办。马尾巴一甩,脚步走得象阵风。 一句“明儿见”把小刚堵在马路中间儿,瘦瘦长长的身影,木木呐呐地拖到对 面儿马路崖子上。又是这堵透明的墙!小刚一头撞上去,有点儿鼻青脸肿的感觉。 一阵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惊醒了小刚,一两小轿车擦着身子飞驰而过。他对着 远去的汽车飞起一脚:“妈的瞎嘀什么嘀!有什么了不起?” 小刚垂头丧气往家走,还没进院儿门,一阵饭菜的香味飘出来,催得口水直流。 他这才意识到,又滚又翻的折腾了一天,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甭管心里多烦,饿 着肚子的大小伙子,闻见饭菜香味儿心情总会好一点儿。小刚加快脚步往院儿里赶, 一进院儿门,听见‘呲啦’一声,大概是辣椒下了热油锅,西屋厨房里立刻白烟滚 滚,烟雾中跳出赵小莉,一手握着锅铲儿,一手捂着嘴巴咳得直不起腰。 “这个混小子,这么晚了才回来,赵同学都等了你老半天了,要和你讨论讨论 暑假作业,这不,看见你奶奶里里外外忙得跟孙子似的,挽挽袖子就下厨房了,这 闺女儿,真能干!”王老太太小跑着往屋里端菜,一瞅见孙子,就像打开了机关枪。 小刚站住了不动也不言语。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赵小莉的狼狈相儿,不知不觉 嘴角上竟掠过一丝微笑。 “笑什么笑?神经病呀?也不知道帮把手儿?”赵小莉朝他翻个白眼儿,又举 着锅铲冲回厨房里。 小刚的微笑僵在嘴边儿,也看不出到底是苦是甜:疯疯癫癫的丫头,到人家来 蹭饭,也不知道学客气点儿!嗨!管她客气不客气,我王小刚终究还是有人想巴结 不是? “赵小莉同志辛苦啦!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吗?不就是帮忙儿吗?这 就来了!”小刚笑眯眯地一头钻进厨房,凑到赵小莉身后小声说:“你还真有两下 子嘛,是块当家庭主妇的材料儿!”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小莉一噘嘴,心里却偷偷一阵欢喜。 “当然当然,比不上您,天天在家一根儿一根儿地吐象牙,明天送我两根好不 好?” “送你个大头鬼!就知道损人!看我收拾你!”赵小莉挥舞着锅铲儿,对小刚 怒目而视。 小刚摇头晃脑佯装求饶:“哎呀女英雄手下留人!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 不敢了!就是再长一百个脑袋也不敢了!” 赵小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刚赶忙凑上一步:“明儿你有空吗?陪我去 王府井买书吧?” “买什么呀买,你不练球啦?” “从明儿起,不练啦!” 小刚还真一连三天没去训练,第四天,一进训练馆,罗颖过来客客气气打了个 招呼:“早啊,怎么前几天没来?生病了吗?” “对,发烧!”小刚一见罗颖若无其事的表情,心里一阵郁闷,口气也变得生 硬。 “是吗!天这么热还会发烧?不是中暑了吧?”罗颖一脸正经,仿佛丝毫没看 出小刚的怨气。 “不是!是夜里着凉!” “怪不得,那怎么不多歇几天再来呀!” 听见这句,小刚心里更是不爽:原来嫌我烦呀!不来最好了,是吧?我得想出 几句话来噎噎她! 可没等小刚想出来,罗颖已经高高兴兴地去和别人打招呼了。 突然间,这偌大的训练馆,竟让小刚觉得透不过气来。他灵机一动,转身去找 体育老师,脚步也立刻变得踉踉跄跄:该死的排球!今天我还不练了! 想到少了自己,球队就少了根顶梁柱,体育老师也就一准儿要犯急,他心里不 禁痛快起来:让你们打去吧!反正没我的事儿了。该死的“岳不群”,借刀杀人, 活该! 小刚愁眉苦脸地向岳老师请假,说自己刚发过烧,可能需要再休息一个礼拜。 老岳先是一脸关切,转而忧心忡忡:“王小刚同学,你也知道你是主力,在队里发 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现在又退烧了,不如先休息两天,然后到学校来‘见习 ’训练吧?” “岳老师,我也想早点儿恢复训练,可现在虽然退了烧,身上一点儿劲儿都没 有,而且还上吐下泻的,来见习我怕顶不住。”小刚装模做样地捂捂肚子。 “这样啊……”岳老师还是有点儿不甘心,眼珠一转:“那好吧,就休息一个 礼拜!身体最重要嘛!你去医院看了吗?得赶快去!顺便让医生开个假条儿,现在 虽说是暑假,可这毕竟是校队的训练,领导挺关注的,你给我假条,我替你向校领 导请假!” “好,好,没问题!谢谢岳老师!”小刚连忙点头答应,心里暗自得意:哼! 想拿校领导压我,用病假条难住我?我连吗啡都弄得出来,还害怕区区一张病假条? 小刚回到家跟奶奶抱怨说,一个暑假天天练球儿,都没时间学习了,下个学期 成绩一定会退步。第二天,王老太太果然送给老岳一张假条,是有头有脸的市级大 医院开出来的,诊断结果是轻微中毒性痢疾,有传染性,建议隔离休息三个礼拜, 正好到开学。姓岳的看见假条时候的糗样儿就不用提了。 小刚高高兴兴在家生着他的“痢疾”,一直到开学。新学期换了体育老师,居 然没人再张罗着训练。也不知道是学校弃权了,还是区里把比赛取消了,反正没人 再提比赛的事儿,小刚正巴不得呢。 自从暑假里生了“痢疾”,小刚又和赵小莉恢复了来往。一块儿玩儿了半个暑 假,少不了吵吵架,赌赌气什么的,不过小刚比以前硬气了不少,赵小莉要是没事 儿找事儿耍小性,他还就真把小女生扔在一边儿不理不睬。反正只要他觉得自己没 错,就绝不向小女生低头。他心里想的明白:本来就是你求着和我在一起的嘛,我 凭什么还得哄着你? 上高中的半大孩子们,正是窜个子的年龄,去年我还比你低半头,今年就能平 视你脑门儿了。开学文理一分班,走了几个学文的,来了几个学理的,老赵索性把 班里的座位从新排了。许林,赵小莉都给调得离小刚远远的,小刚心里不禁松快了 一下:还是离远点儿好,特别是小林子,自从上个学期的“排球事件”,都好几个 月不说话了。 其实,小刚还真的没准备就此冷落了许林,好几次,他都想去和他聊聊天儿, 开个玩笑,化解了这个僵局,可不知怎么的,许林总是拉着一张脸,看上去特别扭。 偶尔和小刚的目光相遇,也赶忙躲开,好像看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有什么啦? 难道我王小刚就欠你的了?我不是也没参加排球比赛吗?为这点儿事情记仇?还哥 们儿呢。不理就不理,如今调了座位,离得八杆子打不着,用不了多久,兴许就忘 了班里还有这么个人。 过了期中考试,一连下了三天的雨。星期天,雨好不容易停了。小刚听说王府 井新华书店进了一套金庸的《侠客行》,一大早就要往书店赶,却被赵小莉堵在了 家门口:“急着出门儿啊,有几道考试题我不大清楚,本来想找你讨论讨论的,看 来要改天了。”赵小莉口气里透着遗憾。 “这个嘛……”小刚仰起头,手抓着下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心里可 压根儿没把讨论功课当回事儿:考都考完了,讨论个什么劲儿,又假积极。不过, 看在你今天这么谦虚的份儿上,就给你点儿面子吧:“就今儿吧,不过我得先去书 店买书,要不然你陪我一块儿去,咱们回来再讨论?” “好啊!你想买什么书?”赵小莉眼睛发亮。一块儿逛马路好像比讨论功课浪 漫多了。 “也没什么,就是想……想买本数学参考书,没想好到底买哪一本儿,看看再 说。” 小刚还真不太想让小女生知道,自己是专门去买武打小说。干脆就到书店看一 圈儿参考书,恰巧没看到合适的。再“随便逛逛”武打小说类,顺手买了几本儿, 总无可厚非。 到了书店,两个人在参考书那块儿转了大半个小时,小刚装模做样地一会儿拿 起这本翻一翻,皱皱眉头又放下;一会儿又拿起那本儿,翻一翻还是放下。赵小莉 有点儿着急:“你到底想买哪一类的参考书?心里有谱没有?都瞎翻了快一个小时 了,要不然你干脆问问人,怎么干起事儿来象女生一样磨几!” 小刚原本也早烦了,他正准备装模做样再翻一本儿,然后就假装精疲力竭,提 议下次再买,接着顺理成章地逛到武打小说那边儿去。可没想到赵小莉嘴象把刀子, 一下儿就戳到了他的自尊心。小刚心一横,一句话堵了回去:“我偏自己找,怕浪 费时间干吗来?又没请你。” 赵小莉一时下不了台阶儿,只好转身就走。小刚没有追,自顾自地又拿起一本 参考书继续翻着。赵小莉脚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头,气鼓鼓地冲出书店 去了。 小刚丢下手里的书,眼睛盯着书架子发呆:脾气这么大,说走就走!不过,我 的话是好像有点儿过份了,就冲赵小莉的火爆脾气,不走才怪呢。可话已经说出口 了,要想收回来总是不可能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我再去追她,拉拉扯扯的, 万一,她给我下不来台怎么办?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找个台阶儿吧。想到这儿,小 刚心里安稳了一些。他虽然兴致大减,可还是跑到小说柜台问了一下,结果人家根 本就没《侠客行》。又是个谣言,这个星期天真是扫兴之至了。 出来书店,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哗哗啦啦下起了雨。小刚没有带伞,下了公共 汽车就小跑着往家赶。离院门还有一段距离,影影绰绰一个男孩儿,瘦瘦高高的个 子,微微有点儿驼的背。也没打伞,一动不动站在雨里。 小刚把许林推进厨房,生起炉子,一牯脑扒下他湿透的外衣,拉过一条大毛巾 按在他头上。王老太太不在家,整个小院儿就两个小伙子盯着炉子发呆,谁也不说 话,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炉火噼噼啪啪的响。 坐了好久。身子暖了,头发干了,雨好像也停了。小刚霍地站起身来,走出屋 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可就是觉得狭小的厨房里闷得透不过气。他在院 子里兜了一圈儿,然后就走出院儿门,奔公共厕所去了。 小刚在厕所里一蹲就是大半天,越蹲腿越麻,越蹲心里越别扭:好好的一个朋 友,本来亲密得象兄弟,可现在,居然生疏得连一句话都没有。小林子一脸愁眉苦 脸的样子,把气氛弄得那么严肃,搞得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出来。自己也真是没用, 长这么大,可以服软儿,可以让步,可就是不会正正式式地给别人道歉。小刚心里 挺恼火,说不清楚是因为许林还是因为自己。 又过了老半天,两条腿似乎都失去了知觉。小刚终于还是决定回屋去:不就是 道个歉吗,我今儿个就硬着头皮道一次。管你许林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反正我 心安了就成! 小刚回到厨房,屋里已是空无一人。许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只在凳子上留 了一张生日卡,微微有点儿发潮。小刚一拍额头,今儿个是十月十五号,居然把自 己的生日给忘了。可“小林子”又是从哪儿打听来的?翻开贺卡,落出一张纸条, 有点儿被雨水浸了,字迹都殷殷的,可还辨得清楚: 看看,你的小狗回来啦!还带回来一个好兄弟!两只小狗,一只是你,一只是 我,别生气啦?我没生气,谢谢你的小狗,我会好好珍惜。除你之外,我没有别的 好朋友,所以才会特别在意这份友谊,你别见怪,好吗?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不 过虽然和别的朋友不如和你这么好,但是他们也很重要。别人有谁?多重要?别的 同学,还有以前的朋友……不过你占百分之五十,其他所有人占百分之五十…… 许林一个人往家里走。雨依然下个不停。一片枯叶落在头发上,他恍然不知。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子钻进衣服里,把一颗心冻得冰凉。就在昨夜的梦里,他又看见 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微耸的颧骨,那夸张的笑容;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气 味,混着一丝汗水的微咸,和着些许香皂的微香。多少次的挣扎,多少次的反抗, 转眼又都变成枉然,那热烈的渴望,犹如海潮般翻卷回来,一次比一次凶猛,一次 比一次澎湃。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