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寒夜惊魂 不管你是痛苦,还是快乐,日子总是一天天过。痛苦的人可能觉得长夜漫漫, 幸福的人可能又觉得光阴似箭。不过,觉得时光飞逝的人也不一定就想留住今天, 而觉得岁月漫长的人也不一定就盼着明天早点儿到来。过了新年,又是期末考试。 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学习好的,比如王小刚,当然是盼着早点儿考完试,放 了假好痛痛快快儿地玩儿;学习不好的,比如高胖妞,自然想多拖些时间,心里盼 着有奇迹发生,兴许自己也能象王小刚一样突然‘得道’什么的。不过本来学习好, 后来学习又不好了的呢?比如许林,他又该希望早点儿考完试呢,还是晚点儿? 其实,早考晚考都是一样的,反正整整一个学期,他从来没办法专心看一页书, 听一堂课。如今到了考试的时候,也只是对着题目发呆,根本就没办法集中精神。 其实,就算集中了精神,也解答不出试卷儿上的题目,因为有太多书没有读,太多 题没有做,他实在是落得太远了。 熬到最后一个下午,考试科目是英语。这可是许林最引以为豪的科目了,想当 年,他可以把每一篇课文倒背如流,就连英语老师,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如今, 过去的一个学期在脑子里留下了地地道道的一片空白。卷子一发下来,许林就彻底 绝望了。看着那些完全不认识的单词,久久抑制的泪水奔涌而出,流得悄无声息, 流得不可抑制! 他面无表情,任凭泪水湿透试卷,这张无情的纸,记录的再不是 荣耀和骄傲! 然而此时此刻小刚的心情却难得的轻松: 最后一门儿了,马上就放寒假了! 放了寒假,就可以暂时躲开这个让人难堪的班级。可到底要躲开什么呢?“是神仙 姐姐”的无情?还是和小林子尴尬的友谊? 管它躲开的是什么!反正过了今天下午,就是一个轻松的寒假!而且,今天晚 上,还可以去首体看一场港台歌星的演唱会!为了这场演唱会,小刚冒着寒风排了 三个小时的队,快排到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心想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只买一张票 太亏了,于是就咬咬牙买了两张。本想拉着许林一起去看演出,化解化解长久以来 的僵局。可最近小林子越来越不对劲儿,看见自己拼命躲着,好像见着鬼了似的。 小刚一生气,就决定还是请赵小莉一起去,有人陪总比没人陪强,再说,上一次在 书店总归有点儿对不住她,现在就当作赔不是好了。小女生这次好像没太记仇,虽 然噘着嘴,可还是答应了。 下课铃声响了。小刚走了,别人也走了,只留下许林。交卷后,他一直趴在书 桌上,用一双胳膊藏住红肿的双眼。天色暗了,夜幕偷走了色彩,剩下的一切却灰 茫茫的,好象曝光不足的黑白照片儿。他抬头望一眼窗外,几棵杨树落光了叶子, 张狂的枝杈在渐起的北风中舞动。许林心里一阵恐惧,恍惚间,那舞动的枝杈,仿 佛是魔鬼瘦骨嶙峋的手臂,正一寸一寸向着他伸展过来。他浑身颤栗,双手在黑暗 中疯狂地摸索。突然间,他触摸到了什么,凉凉的,是一把销铅笔的折叠刀!他颤 抖着把它打开,紧紧握在手中。 但是,那些“魔鬼”更加嚣张地舞动着身躯,它们尖利的笑声令人心惊胆战。 渐渐的,许林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脆弱;而恶魔的身影却伸展开来,变得 无比庞大,好像轻轻一口气,就可以把自己吹入万丈深渊,永远不见天日了。可难 道,自己不正在万丈深渊中跌落吗?而且,跌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乎乎的风声, 吹得整个人都好像要裂开了。 就这样跌下去了吗?要永远生活在黑暗里了吗?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老师和 同学们,他们高高在上,站在悬崖的边缘: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在笑?是了!他们 在嘲笑一个堕落的学生,一个不知羞耻的同窗! 接着,他仿佛又看到了父母,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爸爸!妈妈!连你们也不 要这个被社会遗弃的儿子了吗?可你们曾那么疼他,爱他!是了!你们不再疼爱他 了,因为以前,他是你们的骄傲,而现在,他是你们的耻辱! 现在,他仿佛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了,那不是王小刚吗?请伸伸手救救我吧! 可为什么他又把头转开了,就好像根本没看到我一样?是了!他也厌恶我,痛恨我 连累了他!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一个丑陋的,五官变形的自己,在不停地下坠,在万丈 深渊中打转儿。是了!这么丑恶的人,就让他掉下去吧,就让他彻底毁灭了吧! 首都体育馆还真不近,从学校坐车至少一个小时。 不过,两个急性子的年轻 人,一考完试就立刻动身。这不,才下午五点,赵小莉和王小刚已经站在首体大门 口了。虽说离演出开始还有两个小时,体育馆门口却早已摩肩接踵。眼看就九十年 代了,人们对文化生活的需要日益迫切。最近港台流行歌曲风行,每逢有知名艺人 来演出,门票就会特别紧张,买不到票的,就只好在演出开始前站在剧场外等退票,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这么难搞的票,你是怎么弄到的?”赵小莉问。 她环顾四周焦急等票的人 群,话语中透出难得的一丝崇拜。 “神通广大呗,俺老孙拔下汗毛吹口气,就把票变出来也”小刚得意洋洋,摇 头摆尾。 毕竟,这票是他喝了三个小时西北风弄来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得了吧你,猴子里还有你这么傻的? 你这个猪八戒拔跟猪毛变。 . . ” 赵小莉一时想不出用什么东西损他。 “管他孙悟空还是猪八戒,说来说去还是说我神通广大嘛!说说看,还想让我 变什么?”小刚才不管赵小莉是不是想损他,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要尽量保持 好心情,为了好心情,就得脸皮厚。 “什么也变不出来!猪八戒比你强多了,看你这么瘦,吃什么都不长肉,谁养 你谁赔!快点儿快点儿,把票拿出来让我看看是第几排!” “好啊!你瞧不起俺老猪,让我立刻把票给你变出来!” 小刚把手伸进裤兜 里,可什么也没摸到。 “怪了,票到哪儿去了?对了,在书包里!” 小刚突然醒悟。不过,书包又 到哪儿去了呢?他耸耸肩膀,背后异常轻松,啊呀不好!刚才走得太急,书包落在 学校了! 不用小刚张嘴,赵小莉也看出了端详,眼看就要发作,竟然又忍住了,肚子里 一句“说你是猪,长的果然是猪脑子”讲出口来变成了“别着急,回去取就是了, 最多错过个开头儿!”不过说老实话,赵小莉本来对演唱会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小刚可是好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不对,现在这个钟点儿,应该说‘太 阳从东边儿落下去了’才对。总之,他还真有点儿感动,于是立刻斩钉截铁地“向 毛主席保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一准儿赶回来,肯定耽误不了看演出。他决定跑 几公里路去坐地铁,这样街上再堵也碍不着他的事儿了。 要长跑,赵小莉自然不敢奉陪,只好和小刚约好七点整在体育馆门口不见不散。 小女生心里真有点儿失望,谁稀罕看演出呢?不过,看小刚如此严肃认真的下保证, 她心里又甜蜜蜜的:干脆就让他为我吃点儿苦头吧! 其实,这也是自欺欺人,就算没有你赵小莉,他也得回去取票吧?真放到秤上 秤一秤,可能还是演出本身更重要一点儿。 幸亏小刚经常踢球,体力好,平时学校开运动会,五千米长跑是他的保留项目。 虽说好像又要来寒流,西北风越刮越猛,可从首体到西直门地铁站就三四站路,小 刚还是应付的来。地铁上虽然挤得要死要活,可毕竟不受上下班堵车的影响,他果 然只用了整整五十分钟就赶到学校。 放学很久了,校园里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几个教师办公室的窗户里还亮着灯 光。小刚一溜烟儿冲进教室,打开灯, 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有一个人,正趴在课桌 上,好像是睡着了。 是谁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好象是小林子!他为什么睡在这里?小刚心里突然升 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许林的左臂直 垂到地,鲜血正从指缝间一滴一滴滴到地板上,已经积了殷红殷红的一大滩!小刚 下意识地抓起那只流着血的手臂,上面豁然一条深深的刀口,热乎乎的鲜血正滚滚 而出! “许林!许林!许林!”小刚疯狂地吼叫。生平第一次,面对一个即将消失的 生命,而且,是曾经亲如兄弟的小林子的生命!小刚的心在颤抖了! “小林子你快醒醒!有什么事儿你倒是告诉我呀!这么好的哥们儿,又有什么 事儿不能替你出头!为什么偏偏去走绝路!”叫声变得撕心裂肺,可是,许林早已 昏迷不醒,什么也听不见了。 “救命啊! 快救命啊!” 小刚突然惊醒过来, 飞奔出教室,在楼道里声 嘶力竭地喊起来。 小刚的叫声惊动了学校里所有的人,其中也包括班主任老赵。医院离的不远,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老赵和小刚一起跟着上了救护车。许林一直昏迷不醒,原本 清秀的脸显得格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到了医院,医生和护士们立刻把许林推进急救室,而老赵和小刚就被拦在了走 廊里。一个小护士跑来找病人家属办理入院手续,老赵这才想起来应该通知许林父 母。小刚去过许林家,自然就由他去报信儿了。 小刚一路急赶,心里翻江倒海。许林那苍白的面容和血淋林的手腕儿一直停在 眼前,挥不开,赶不走,搅得他一会儿心如刀绞,一会儿又怒火中烧。他痛恨自己 为什么没有早点儿和小林子言归于好,那样的话,至少还可以帮他排解内心的忧愁, 或许还可以避免今夜的悲剧。又或许,今夜的悲剧本来就和自己有关?小刚似乎突 然明白了什么,心中又多了一丝隐隐的犯罪感,接踵而来的,便是澎湃的恐惧。 西北风刮得更凶了,小刚连打了几个寒战。他放慢脚步,抬起头,似乎想在茫 茫的夜空中搜寻老天的意旨。突然间,一颗流星从天边滑过!没想到在寒冬也能看 到流星!小刚想不清楚这是凶是吉,没由来的一股冲动,他双手合十,向着无边的 苍穹:“上帝呀,请把小林子救活吧!” 许林的父母惊恐万分地跟小刚赶回医院,医生正巧从急诊室走出来,一脸的疲 惫。 四个人连忙把他团团围住,许林的父母焦急地询问情况,小刚不便开口,可一 颗心也早提到了嗓子眼儿。 医生挥挥手,示意大家要冷静。许林妈由于太着急,以为大夫的意思是儿子没 救了,竟然一下子昏了过去。大家一通手忙脚乱,有的去倒水,有的掐人中,她终 于悠悠地醒了过来,一睁眼,立刻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大夫,大夫,救救我们家 许林吧,他可是个好孩子,我求求你了!大夫!” “您冷静点儿,别这么大声音,这里是医院!”医生有点儿不耐烦,可话还是 讲得慢条斯理儿,“病人还在昏迷中,抢救扔在继续。 . . ” 没等大夫说完,许林妈眼看又要叫出声来。大夫怕她再昏过去或者又是一阵尖 叫,赶忙加快了语速:“虽然抢救还要一会儿,不过病人的情况很稳定,基本上已 经脱离危险了!幸亏发现得早!你们现在就放心等着吧!” 医生转身回了急诊室,小刚也一块石头落了地。 “没事儿就好了,王小刚,今天晚上多亏你啦!都快九点了,你赶快回家休息 吧,别让你奶奶等急了。”老赵的话里透着诚恳,看来,他是打心眼儿里感激小刚。 听到这番话,小刚没来得及感动,就霍地想起老赵的千金还在首体门口傻等着,急 得几欲昏厥。 “赵老师,我回家打个招呼,马上就回来!”话音未落,小刚已经飞奔出医院 的大门。 晚上十点,小刚赶到首体大门口,正赶上演出散场,人山人海。 他在人群里 挤来挤去,心里预备着迎接赵小莉的一通大吵大闹:要怪就怪吧,反正我不是故意 的。 小刚绕开一群挥舞着节目单儿乱吼乱叫的年轻人,一眼看见赵小莉正可怜巴巴 地站在一个角落里,手里捧着满满一袋爆米花。 难道她自己舍不得吃,就这么一 直抱了一个晚上?小刚还真有点儿不落忍,急急走过去,心里默默准备着台词儿: “先别生气,听我说,咱班出大事儿了。 . . ”想得好好的,可还没来得及说出 口,爆米花有如天女散花般洒了过来。 一句话不说,赵小莉转身就走。小刚拔脚 要追,胳膊却突然被人揪住了。 “随地乱扔垃圾,罚款五元,立刻打扫干净!” 戴红袖章的老太太一手揪着 小刚,一手指着地上散落的爆米花,表情严肃。 “大妈,我有急事儿,我要追前面那个人!再说又不是我扔的,凭什么罚我?” 小刚心里懊恼:多管闲事儿的老太太!大晚上的不睡觉,偏偏在这儿捣乱! “追什么?黑灯瞎火的,你追人家大姑娘干什么?人家是你什么人呀?”老太 太眯起眼,慢条斯理儿地问。 “她。 . . ”小刚没想到老太太话锋一转,问起赵小莉来。莫非。 . . 是 把我当流氓了?有了上次在汽车上的经验,小刚心里警惕起来,不过,这次赵小莉 一定不会来解围了,自己可得把关系说得铁一点儿:“是我同学。 . . 不!是我 女朋友!” “到底是什么?”老太太面露疑色。 “是女朋友!”小刚答得干脆。 “这不就结了,这米花儿就算不是你扔的,那也是你女朋友扔的,大家众目睽 睽!不罚你罚谁?” 原来,绕了这么大个圈子,老太太还是想罚钱。本来嘛,大半夜的,还刮着西 北风儿,现在出来抓乱扔烟头果皮纸屑什么的,你说还能图个啥?小刚恍然大悟。 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他试图挣脱老太太的手,一跑了之。可老太太越抓越劳, 随即开始大呼小叫:“嘿!怎么着,想跑啊,我干联防这么多年了,连你这黄毛小 子都对付不了?你今儿非交了罚款再把这儿打扫干净不可!” 有几个人围过来准备看热闹,小刚害怕事情闹大,只好乖乖蹲下把地上的爆米 花随便捡了捡,又给了老太太五块钱,买个太平。不过这下儿赵小莉就彻底追不上 了。 小刚赶回医院的时候,许林已经彻底脱离了危险。他沉沉地睡在病床上,脸上 仍然没有一丝血色。医生建议把他留在医院观察一夜。 老赵陪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已是精疲力尽,正寻找着机会向许林的父母告辞。 可许林妈一直趴在观察室的玻璃窗上流眼泪,许林爸就在一旁安慰着,老赵一直没 找到机会开口。 他一眼看见小刚在楼道里出现,心里一喜,正要张嘴,许林妈突 然甩出一句:“好好的孩子为什么寻短见哪,为什么呀!” 这个精疲力尽的中年妇女脸色也不比自己儿子强多少。她长得很漂亮,大大的 眼睛,长长的睫毛。那副眉眼和许林的几乎同出一辙,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泼辣。 “为什么呀?”这次是转过头来对着老赵说的。 “这个。 . . 这孩子最近学习有点儿退步,是不是因为这个想不开。 . . ”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老赵有点儿招架不及。 “不会的! 许林是个既聪明又勤奋的孩子,不会平白无故的学习退步,一定 有其他原因!”许林妈声音提高了许多,目光也变得灼灼逼人:“老师您不会这么 随随便便就把什么都推到学习上吧,我们许林可是有目共睹的好孩子,好学生,可 最近却越来越消沉,越来越憔悴,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说不定是被谁影响了! 说不定是交了不好的朋友!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您班上的什么人,您可要好好管管哪!” “我也一直很欣赏许林,您放心,我会好好调查,可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查清后 才好下结论”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指责,老赵有点儿下不来台,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了。 “你不要为难老师了,是自己孩子不争气,好在没出大事”许林爸是老实人, 生怕得罪了老师,赶快出来打圆场。 “没出大事? 还没出大事? 要怎么样才算大事? 要你儿子死吗? 你这 个没心肝儿的! 平时什么都不管不问, 整个家都扔在我身上,出了事倒知道做 好人? 平时多关心关心儿子他也不会这样! 每次你都说有老师有老师,有老师 怎么样? 有老师管个屁用!你儿子都自杀了!你也算个男人,别人要了你老婆孩 子的命,你也没半个屁放!”许林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许林爸立刻偃旗息鼓, 没了动静。 “赵老师,我先走了。” 小刚识趣地往外走,背后却传来更凶猛的争吵声, 小刚克制不住好奇,走过楼道拐角又停住了脚步。 “许林出事大家都很难过,不过这是在医院,还请您冷静些!”老赵实在有点 儿忍不住了,不过这句话插得真是不理智,人家明摆着就是在指桑骂槐,还害怕你 不搭腔呢。 许林妈果然话锋一转,矛头直指老赵:“我冷静?我儿子都要死了我还冷静! 告诉你吧,我早听说您这位好老师,一到逢年过节就明着暗着地从学生身上揩油, 我知道了,不会是因为我们家许林没孝敬过您,您就成心整他吧?” 小刚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火山爆发。的确,逢年过节老赵经常在训话中透露, 老师们都很辛苦,做学生的总应该表示表示,特别是学习不好的,为了能够让他们 顺利升级,老师就要特别多费心血。当然,这些话也不会白说,有眼色头的学生, 特别是有留级危险的同学,就会纷纷把土特产,水果,点心,挂历甚至是烟,酒什 么的往老赵家送。比如小刚,从学习不好的时候一直到现在,这吗啡的供应就从来 没断过。可有些人真的特不识相,成绩最烂却从不送礼,比如李宝山。 所以老赵 也总是对他最凶。可许林学习一向拔尖儿,老赵倒是真的从来没刁难过他。虽说他 的成绩这个学期大不如前,可远不到岌岌可危的地步,更何况没考过期末考试,老 赵也没机会抓住实实在在的把柄。不过许林妈一句话触到老赵的痛处,小刚料想他 一定要恼羞成怒了。 “你别血口喷人!有本事你就到校长那儿去告我,拿不出证据我就到法院告您 诽谤!至于许林,一看就知道是有别的原因,该不是失恋了吧?我这个做老师的最 不赞成早恋,早在班里三令五申,可没想到您公子还是出了事儿,你们家长也赶快 好好找找原因吧!全都推到我身上救不了你儿子!”老赵果然是在咆哮了。 “早恋? 哈哈, 你倒是说说看,他恋上谁了? 是哪个小妖精勾引他了? 我们许林每天出了家门儿就奔学校,放了学一准儿回家,除了您班上的同学,他还 能认识谁?要有人勾引,也是您班上的好孩子!”许林妈扬起眉毛,理直气壮。 小刚腿发软,心跳加速。他慢慢靠到墙上,思维却在飞速运转着:小林子谈恋 爱? 他爱上了谁? 不会呀,我这么了解他,要是有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可 他到底思念谁? 离不开谁?难道难道是我吗?不不不!那不是恋爱! 那是深深 的友谊! 也许,也许友谊真有如此大的力量? 小刚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又是刚才那股恐惧,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时,楼道 里传来快速有力的脚步声,好像是老赵走过来了。小刚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 地。 过了午夜,已经没有公共汽车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行人。真的又来寒流了, 异常凶猛的西北风尖利地咆哮着,象要把一切都撕裂似的。小刚独自走在大街上, 心里却象烧着一团火,烧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敞开外衣的衣襟,冰冷刺骨的寒风 反而让他觉得舒服了些,也让他冷静了不少。懵懂间,他似乎意识到感情是一件多 么复杂的事,世间有亲情,有爱情,有友情,还有同情!那么,会不会,这些感情 也存在着交集,也许,它们之间本没有明显的分界线,可世俗的眼光又偏偏要划出 一条线,谁一旦跨越了,就势必万劫不复了呢?小刚心里又一阵烦乱,这次是彻彻 底底的精疲力竭了。这时,他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冒着热气儿的肉丝面。家!温暖 的家,不正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吗?快点儿到家吧! 这样想着,小刚迈开大步钻进一条黑漆漆的没有路灯的小胡同,虽然有点儿慎 人,可绝对是一条近路。 小刚在漆黑的胡同里奔跑,拐过一个急弯儿,黑暗中三个人影豁然就在眼前! 小刚吓了一跳,连忙收住脚步,再定睛一看,这几个人互相扭打成一团,仿佛谁也 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一定是风声太大,再加上他心事太重,否则早就应该听到打 斗的声音了。 小刚正想转身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突然,搏斗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结束了。 三个人中的一个直挺挺地躺倒在地,另外两个楞楞地站在旁边。一切都变得死一样 寂静,连风声也似乎小了很多。 这下儿小刚不敢动窝儿了,他知道,站得这么近, 就连气喘的稍微响一些,也会被那两个人发现。 就这样沉默了一分钟,漫长得象过了一年。 “我们把丫宰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微微有点儿颤抖。 “真的?宰了?那咱们怎么办?” 这个声音好熟悉,好象是“农民”李宝山! 小刚惊讶万分。 “宰了就宰了, 老子最多眯几天避避风头,你有老婆,有牵挂,我不能连累 你,反正这小子和我有仇,跟你没关系,只要老子不把你供出来,雷子不会找你的 麻烦!” 这个冷冷的声音又是谁的?他和李宝山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说李宝山有老婆? 难道解放了这么多年,乡下人还娶童养媳?小刚肚子里一下子装了一大堆的问号儿。 “老大你真讲义气,小弟永生难忘!”李宝山的应答虽然象在背台词, 可听 起来特认真诚恳。 又是一阵沉默,小刚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险恶: 如果再不逃,被发现了 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们反正已经杀了人,说不定会再杀一个灭口!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道灯光突然照亮了整个胡同,原来这里本是有路灯的, 只是一会儿亮,一会儿又灭,亮不亮全凭它高兴。真是“穷山恶水豺狼多”,如此 偏僻的胡同里,连路灯都如此用心险恶,偏偏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照亮了小刚, 也照亮了那两个人——不对,是三个,还有一个躺着的!一个果然是李宝山,另一 个是个彪形大汉,看上去有二十多岁,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刀疤。而那个直挺挺躺 在血泊中的,居然是小刚的老熟人儿——“螃蟹”!只见他双目圆睁,狰狞的面容 已然变得僵硬,背后一滩鲜血正慢慢扩展开来。李宝山和“刀疤脸”刚杀了人,心 里正慌张,一直没注意到一两米开外,还有个人就站在他们面前。此时突然间一片 光明,他们竟一下子被眼前的小刚给惊呆了。 小刚本来就打算逃,已经做好了转身的准备,现在又被灯光一惊,撒腿就跑, 反应倒是比那两个人快了很多。 “快!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背后传来刀疤脸冷冷的声音。 “大哥, 这小子我认识,人不错,你先逃吧,别管他了,他要是敢声张,咱 们再收拾他” 小刚身后的喊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很快就听不见了。 小刚脚下加劲儿,一口气跑回家。这里虽然说得轻松,可起码也得有四五站路 了。可惜没人给他掐表,要不然,说不定破了北京市中学生五千米长跑的记录!要 真是那样,老赵也就更无话可说了,地地道道的体育特招生嘛! 小刚呼哧带喘地迈进家门儿,立刻回过身把院儿门拴好,还是不太放心,又用 手推了推试了试。北屋里还亮着灯,王老太太心急火燎地叫:“小刚子啊!是你吗?” “是我!” “我的小祖宗哎,出什么事儿啦?这么晚才回来?想急死你奶奶呀!” “奶奶您快睡吧,没事儿的!”小刚一溜烟儿进了屋,反手锁上门,躺倒在床 上就再也动弹不了了。这真是他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忐忑的一夜呀!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