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再次凯旋回京,夹道的民众眼睛看着队伍在找寻他们的亲人。找到的,惊叫 欢呼;找不到的,伤心啜泣。霍修治的脸上一直没有半分笑容,队伍整齐踩过街 道直走向紫阳殿,沉重的足音让人惊惶不安,感觉战事尚未平息。 飘着骁骑营和征北大军旗帜的队伍浩浩荡荡立在宫殿四周。 军队为何整齐排列在紫阳殿的广场?出来迎接皇上的皇室家族和文武百官低 声讨论。霍修治令跪迎的文武百官起来,然后跃下马背,直接走向定国公。定国 公没有看到他的孙子,脸上顿时失去血色,一身老骨头忽然都直不起来,更别说 站了。 “皇上。”定国公卖老,伸出手,盼霍修治亲手扶他。 “哼”霍修治阴惊深沉地站定在老迈的定国公面前,重重哼一声。张忠命人 将放着霍帘首级的木盒和他们通敌的书信放在定国公面前。霍修治尚未进殿议事, 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责斥他祖孙天人的通敌罪状,削去他世袭的爵位,没收其家 产,全家老小关人天牢待审。 定国公老泪纵横,就为了他对皇位痴迷不悟,到头来却祸及家人。他高声嘶 喊孙儿的名字,忽然,“碰”一声,将头撞向地面,了断他贪婪自私的一生。总 算结束了。霍修治视若无睹地跨过地上的尸体往紫阳殿进去,满朝官员对皇上此 举面面相觑,并忙着跟上。 当霍修治和一千将军走进紫阳殿时,集中在广场上的军士们整齐大喊:“吾 皇万岁!万万岁!” 那些之前不服他的臣子开始畏惧他的无情和权威,元毅时代真正来临。 ZZ ZZ ZZ 尹翠凤自珍珠被掌嘴之后,算是得到教训,也渐渐接受她无 法生育子女的 事实,彻悟了世事难得十全,像她贵为皇后,但不能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楚花 雨掳获皇上的心,却无法待在皇上身边;有些嫔妃虽然替皇上生下公主,却得不 到皇上的爱。 皇上率大军回朝,在殿外上演的下马威早就传进宫内,皇后率领嫔妃立在凤 仪宫外相迎。 多亏姑妈疼她,在皇上登位之前请忠义王点醒皇上,让她亲自抚养先皇的幼 孙霍哲。霍哲虽非嫡出,但聪颖可爱,母亲染病而亡,唯一舅舅就是刚正爱国的 岳御史。忠义王一提出此议,霍修治马上答应。尹翠凤是聪明人,她将十岁的霍 哲视如己出、爱护有加,又每天上佛堂虔诚诵经,祈佑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 上龙体安泰,因此得到一个“贤德”虚名。 幸好有霍哲当桥梁拉近她和皇上的距离,因为皇上很喜欢他,一有闲暇即亲 自教他功课,还要霍哲叫他父皇、叫她母后。 皇上进来了,尹翠凤喜道:“臣妾等恭迎皇上。” “叩见父皇。”:“…都平身。”霍修治放下严肃的面孔,笑着走到霍哲和 两位小女儿面前,拍拍他们的头顶。“哲儿长高不少。” 霍哲笑了,仰头看着他崇敬的父皇。但是平常受尽呵护的金枝玉叶看到父皇 战袍上刚沾到的血渍,吓得哭着纷往自己母亲怀里闪躲。让她们的母亲只能尴尬 地哄骗,其中一位就是昭仪吕忆秋。 “皇上,辛苦了。臣妾替皇上先把战袍换下,再宣公主们过来玩。”尹皇后 面带笑容上前说道。霍修治点头。“你们都先退下吧,”“是”众人依序退下。 尹翠凤替霍修治解下沉重的战袍时,看到他这次的伤口,失声大叫:“文明, 快宣太医进来!” “是。”“文明。”霍修治将文明唤住。“一点小伤,毋须大惊小怪。怎样?” 文明看到皇上询问的眼色,提着嗓,笑着说:“皇上洪福,天下太平。” “这道伤口明明好长,你们一个说勿大惊小怪,一个说皇上洪福,我实在不 懂你们。文明,小心伺候皇上沐浴,我出去了。”尹翠凤浅笑着,捧着皇上换下 的战袍交给珍珠仔细清洗。珍珠默默接过溅血的战袍,皇后叹了口气。“过去, 我一直相信修哥是英雄,将来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皇帝,我没有看错。但是当他穿 着这件沾血的战袍谈笑自如地站在我面前时,我忽然畏惧他。珍珠,他愈来愈不 一样了。” 珍珠笑了笑。自她被当时的殿下处罚后,她已经不敢再存非分之想,皇后天 天诵经拜佛,她在旁边服侍着,仗势欺人的个性收敛掉了,并且尽量不在皇上面 前出现。 ZZ ZZ ZZ 元毅十年,天下太平,国库丰盈,民生富庶。 霍修治是老百姓口中的好皇帝。 这几年来,皇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扮成平民,带着张忠和文明混到市街听 老百姓高谈阔论。用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他政绩,可比在御书房看大臣用文字堆砌 的奏章来得快又真实;老百姓背后夸皇帝就是简单的一句“好皇帝”,可没像奏 折里面写的内容,全是肉麻无趣的逢迎文字,但老百姓骂起皇帝来可也句句辛辣, 奏折看了十几年,老百姓说的话,那些大臣们打死也不敢拿来用。 ZZ ZZ ZZ 潺潺溪流声来自层林灌木茂密的枝叶下,鲜花盛开的原野,有农人在耕作、 童子在牧羊,一只小松鼠,捧着一颗比它的嘴大上几倍的松实,撑起后腿,张着 黑豆般的眼睛好奇看着一位活泼的十七岁美少女跋足狂奔。在大伙带笑的注视下, 娃儿奔进绿茵山庄的厨房,熟练地从灶上端出保温着的药,双脚平稳迅速走进书 房。她一进去,什么也不管便抽走楚花雨手上的笔,合上她的账册。 “姐姐,别累着,趁热先把这碗药喝了。” “娃儿,你管姐姐管得太凶了。”楚花雨忙着找另外一枝笔,不理一旁监督 的少女。娃儿合上她的薄子,鼓起腮帮子说:“看你喝下我才离开。听话,快喝。” “好会管我,到底谁是姐姐?”楚花雨笑着伸手轻捏娃儿的粉嫩脸颊。“你 啊!所以我才要照顾你。”娃儿撒娇地搂住楚花雨的肩膀。“而且我也习惯照顾 你了。不吃药,我去告诉师父。” 时间过得很快,当年被楚花雨捡到、小嘴里只会卜卜的娃儿,现在已经成长 为十七岁的花样少女,娇俏动人、天真活泼,早成为绿茵山庄的宝贝。楚芸娘让 娃儿叫楚花雨姐姐、叫她师父。 奶娘则在五年前,于睡梦中去世。 绿茵山庄在楚芸娘和楚花雨努力经营之下,格局已经超过先代,不只药材商, 连京城的香粉铺都指定来这儿采买香油、香膏原料。而娃儿自懂事起就抢着要照 顾温柔又漂亮的姐姐,尤其秋冬和冬春季节交替之时,姐姐最容易犯心疼,而负 责煎药,按时逼姐姐喝药的人就是她了。楚花雨皱着眉把药喝下,娃儿马上端上 一杯微甜的桂花茶让她漱口。楚芸娘进来,看到娃儿挨着楚花雨有说有笑,桌上 还放着空药碗,她心里再度感谢奶娘把娃儿救了回来。 楚花雨看到师父回来,上前拉着她的手说:“师父,您回来了。” “嗯。”楚芸娘笑着坐下,娃儿端了一杯热茶过来。 “师父,喝茶。”说完,赶紧双手抓着耳垂。让楚芸娘师徒忍不住同时笑了 出来。 楚花雨轻拧着眉向娃儿笑道:“又烫到手了,让姐姐看看。” “都这么大了,个性还像条泥鳅,叫师父如何放心让你跟如姐出远门。” “要出远门?”娃儿睁大了眼睛,脸颊因兴奋而浮上两朵健康的红云。“光 听到出远门就高兴成这个样子,真的让她去了,恐怕会乐不思蜀,我还得花心思 把她骗回来。”楚花雨双眼瞟着娃儿,故意说这些话。“我就是太少出去见世面 才会像个乡巴老呀!师父,姐姐出门不能没我跟着,我要盯着她吃药,还负责保 护她耶。” “保护我啊?”楚花雨笑着摇头。“师父,您要我去哪里?” “京香堂故意拖欠我们一年的贷款,把账结清,往后不跟他们往来了。” “好啊,京香堂查尺城里,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耶。”娃儿跳起来,比 谁都高兴。楚芸娘笑脸变成严谨的交代:“雨儿,办好事就快点回来。娃儿,别 吵你姐姐留在京城里玩,知道吗?” “喔!是的。”先答应师父再说。娃儿抓着一撮头发在小指上绕。京城该不 是都住着怪物猛兽吧,不然为何师父以前都不让她们上京城?要不是管叔年纪大 了,她大概到嫁人都没机会上京城逛大街开眼界吧。 ZZ ZZ ZZ 娃儿掀起帘子东张西望,她不曾看过这么多漂亮高大的房子。走过这么宽整 的道路,车儿一点都不颠耶,真是舒服极了!还有,怎会有这么多的人在做各式 买卖?天子脚下,果真样样不同凡响呢!“姐姐,你以前来过京城吗?”这话触 痛了楚花雨内心的伤痛,时间真能让人忘记过去?怕是不见得。楚花雨很快回答, “没有” “那你怎都没兴趣看?真的好热闹耶!”娃儿一直被外面的景物吸引。“每 个大城市都一样,没啥好看的。你是太年轻子,所以才会觉得所见的样样都稀奇。” 楚花雨轻轻淡淡地说。 又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了。娃儿就是要逗笑姐姐“人多得像河里的鱼群哪。 姐,看哪,那些大姑娘和大婶们打扮得像过年一样。哇,好富丽堂皇的头哦!两 支横长出去的角撞到轿门了。” 楚花雨探头往外看,哪有横长出去的角?是人家千金大小姐头上夸张得过分 的发簪。楚花雨笑着将娃儿的头拉进来。“说话别得罪了人。” “喔。姐姐,京香堂到了。”娃儿将嘴附在楚花雨耳边小声说:“有更多横 长出去的角互相撞来撞去,一定都是来买香油香膏的。京香堂生意这么好,分明 故意想赖咱们债嘛。” 楚花雨也有相同感觉,她改变进城就直接到京香堂收款的主意,吩咐车夫先 到客栈。马车停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门口,楚花雨将包袱挂在手上。“娃儿,下车 去看个够吧。还有,别直盯着人瞧,她们没一个比你美丽的。” “嗯,我也看不到一个胜过姐姐的。”娃儿收回视线,抓着另一个包袱随着 楚花雨下车。 两人走进客栈,立刻吸引不少眼光,楚花雨沉着脸带着娃儿走向掌柜,订了 上房,写了一封信请小二遣人送信给京香堂说明她申时要去会账,然后教人送饭 上楼,边吃边想要如何教有心赖债的京香堂不哕嗦地付钱。吃过饭,娃儿马上递 上药丸,楚花雨皱着眉吞下时,忽然有了主意。 ZZ ZZ ZZ 到了申时,这一对漂亮的姐妹花准时出现在京香堂。 京香堂老爷脸胖胖的、眼小小的,两年前死了夫人后,心里直悬念着楚花雨 的倩影,去年,六十岁的他向楚庄主提起,没想到被楚芸娘给回绝了,所以他故 意拖欠款项。如今看到绿茵山庄派两位小姐来收款,开始不怀好意地笑了。 “楚小姐,请到内厅坐。”娃儿讨厌他尖嘴贼头的笑脸。“不用了,我和姐 姐事情多了,没时间到里面坐。何老爷,贵店生意真好。” “哎呀,小本生意,薄利多销而已。”何老爷摇头。 楚花雨嘴角往上一牵,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已经送过信来,想必何老爷都 准备好了。” “是准备好了。京城从来没有这几年来得热闹繁荣,二位楚小姐远道而来, 说什么都要留下来让何某招待几天才行。” 楚花雨避开令人不快的注视,拿出一盒混合她吃的药丸的香膏放在手上。 “何老爷真客气,这是我们新做出来抹头发的香膏,里面加了人参等各种珍贵药 材,抹上去后,头发能由白变黑。” “没错,我姐姐的头发就是长年抹这盒香膏的,瞧,一根白发都没有,又黑 又柔又亮。何老爷,你闻闻看,人参味是不是很重?”娃儿扭开盒子,将黑色的 香膏拿给何老爷闻。 老婆可以慢慢等,做生意赚钱可是一瞬间的,何老爷闭上眼,想像闻到的是 楚花雨的秀发。“嗯,果然有人参味。” “你正好有很多白头发,我替你抹一些。”娃儿挖了一些糊上何老爷的白发。 “您去照照镜子,才抹上就变了颜色。连续抹上一个月,您的白发就会统统变成 黑发,起码可以年轻二十岁呢。” 何老爷拿面镜子左看右看,果真白色变成灰色,他心动万分。“今年的产量, 我全都买了。” “何老爷果然识货。”娃儿竖起大拇指说:“保证又会让您赚大钱。”但是, 楚花雨却带着歉意的笑容说:“对不起,家师交代,盛香堂没欠我们银子,所以 会先考虑跟盛香堂合作。” “哇!”娃儿一脸惋惜,立刻将她的大拇指包进手心里。“给盛香堂赚到了, 光这个发膏,王老爷要是说少赚的话,一年至少也能买进一栋房子了。”好赚的 生意怎可以让别人拿去?何老爷马上拿出银票放到桌上。“京香堂什么时候欠钱 了?是你们绿茵山庄不缺银子,晚来收款。回去跟楚庄主说,这笔发膏的生意只 能跟京香堂做。”楚花雨看了一下,拿了就站起来。“回去我会跟家师说受何老 爷盛情款待,谢谢何老爷。” “是啦,谢谢何老爷。”娃儿随着楚花雨走出京香堂。“姐姐那何老爷看起 来好讨厌,我不喜欢跟他做生意。” 车马杂沓,楚花雨拉着娃儿的手说:“往后就算他捧着黄澄澄的金子到绿茵 山庄来,我们都不跟他做生意。前面有好几间布庄,咱们进去挑些衣料吧。” ZZ ZZ ZZ 霍修治听说这家客栈换了南方来的名厨,生意好得不得了,所以就来试试口 味。一进去,果然人声沸腾,见多识广的掌柜看到富商打扮却嗅不到一丝市侩气 的霍修治,认定其身份不凡,立刻殷勤地上前招呼。 “爷,这张大桌行吗?” 掌柜笑问。常客们都知道,这张大桌订有底价,是特别留给富商或大官用的,当 然没人敢随便乱坐;而坐上大桌的人,自然就成为食客们注意羡慕的焦点。霍修 治点一下头。 文明马上说:“可以。好酒、好菜尽量上来,别让我家老爷等久了。” “是。”掌柜的笑着,大声往厨房呼喝去了。 “上菜了。”跑堂的一吆喝,大家说话的声音变小,眼睛全往大桌瞧过来。 顷刻之间,桌上已经先摆满十道精致昂贵的莱肴。 掌柜亲自一道一道介绍,霍修治开心地叫跑堂将桌上菜肴分装成几小碟,送 给别桌的客人享用。 大家吃得正香,张忠发现跑堂收走他的辣酱碟,不辣可就什么都不好吃了, 张忠忽然站起来叫住跑堂,因而粗心撞到了人。 虽然张忠现在是皇上身旁的一品武将,不过撞到人一定得道歉。张忠回过身, 正要开口时,突然像哑掉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楚花雨抬起眼来,不是很舒服的心口突然揪了一下,她别过脸,扶着娃儿的 肩说:“我们上楼。” 掌柜赶过来缓颊。“楚小姐,您们回来了。对不起,这位客倌不是有意的。” “楚……”张忠以为眼花了,经掌柜证实,他想叫出名字却又急得口吃。 “杵!你才别杵在这儿。”娃儿黛眉已经竖起来了。“怎么京城里的老男人都特 别色!”四周不知不觉静肃许多。 文明发现皇上举箸不动,便转头随着皇上炯炯发亮的目光看左。张忠愣得不 会回话;楚花雨向掌柜点点头,扶着娃儿袅袅上楼。霍修治低喃。“雨儿!”张 忠等楚花雨她们上楼不见了,大手将掌柜扯吐来问:“被我撞到那女客人叫什么 名字?在这里住多久了?” “她叫楚花雨,是绿茵山庄来的小姐,午前才到达的。爷,快放手。”掌柜 被张忠揪得差点断气。 张忠冲到霍修治面前—— “皇……”他急道,霍修治轻咳一声,张忠赶快改口:“老爷子,您听到了 没有?锦儿一定不会相信的!” 霍修治说:“文明,把客栈全包下来。” 掌柜听到,摇晃着胖胖的双手说:“老爷,这……这不行啊!” “老爷开金口了,不行也得行。”文明摊开一千两银票给掌柜看。“这是租 金。”再拿出一千两银票出来。“这让你赔给客人。除了楚小姐,全部都遣走。” 张忠横着脸、瞪大牛眼,粗着嗓说:“不够可以再说!” “够够够,这够包下十天了。”掌柜拿着银票偷瞥撒银子的贵客,躬身退了 几步,回到柜台后马上抬起双手招回大小伙计,不—会儿,不论是住宿的,还是 吃饭的客人都开心拿着客栈补偿的良子一个个离开。突然,娃儿从楼上咚咚跑下 来。 “掌柜的,跟你借个炉子煎药。”这时她发现很多人提着包袱从房里出来, 她犹豫地踩下最后一层楼梯问:“怎地大家都要走?” 掌柜回道:“那位大爷包下整间客栈。” 包下客栈,那她们要住哪里去?娃儿冲下来。“不行,我才要向你借炉煎药。 先跟你说喔,除非我姐姐好了,否则我们不走!” “放心,那位大爷没要你们走。”掌柜一脸好心地告知。 “为什么?”娃儿问,回头瞥视静坐一旁的三张脸。 掌柜耸肩。有钱大爷心里想些什么谁知道,说不定是看上她们二位姑娘了。 娃儿不爽地看着掌柜暖昧的眼神,决定还是快上楼去和姐姐商量。她转身,轻快 地奔回楼上。 不一会儿,楚花雨偎着娃儿的肩慢慢走下楼。 楚花雨将银子放在柜抬上,然后靠着娃儿说:“掌柜的,麻烦替我们准备马 车。还有房里那件包袱替我们拿下来。” “楚小姐,你们不用走啊!那位爷没说不给你们住。” “我姐姐说你这家店有问题。”娃儿抱着楚花雨的腰。“我们要换客栈。” 霍修治上前规劝:“我看她人不舒服的样子,果然生病了,刚才实在太吵, 我才包下这整间客栈想让她安静休息。” 楚花雨听到这声音,身体僵直,一张秀丽的脸倏地失去血色,让娃儿紧张地 将她抱得更紧。“姐姐,还是听他的?” 楚花雨坚持摇头。 “雨儿……”霍修治心痛地叫着。 本以为佳人早就香消玉殒,没想到今日在此重逢,藏在心里多年的相思,尽 化做深情款款的轻呼。 往事已矣,楚花雨用力闭上明眸,排拒那对勾人的眼神和声音再度将她摧毁, 她焦急地拉着娃儿。“娃儿,我们快走。” “嗯。” “娃儿小姐,等一等。”霍修治说什么也不能让她这样离去,就上前横阻在 她们面前。 “娃儿就是娃儿,叫娃儿小姐你不奇怪啊?让开啦!”娃儿抱着楚花雨,不 耐烦地顶撞当今皇上,胆子之大,让忠心站在旁边观看,对皇上感情之事关心却 使不上力的文明和张忠变了脸色。 霍修治心急;没耐心跟小辈斗嘴,陡地动手将娃儿推开,双手抱住身体往下 滑的楚花雨,心疼手上人儿的轻盈和苍白。“掌柜,带我到最好的房间。” “是。爷,跟我来。”掌柜跑上楼领路。 霍修治迈开大步走上楼梯,娃儿赶快追上,拉着他的衣角。“你抢人!我去 报官抓你。” “娃儿!”霍修治脸一沉,声音冷峻,犀利的黑眸进出威严不可冒犯的气势, 吓得娃儿赶快住口放手。“你刚才不是要借炉子煎药?跟我上去,把药拿出来交 给文明就好。” 他虽然凶了点,但不像坏人!先救姐姐再说。 娃儿停下来从手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包药,文明马上上前接过,转身跟跑堂到 厨房煎药去。娃儿先不管楼下的事,她跋足追上野蛮不讲道理的大叔。 进了房,霍修治轻轻将楚花雨放下床,楚花雨感觉好一点了,逞强想要起身, 却又被他轻轻压下。 他顺手替她拉上被子,手压着被子两侧看着她的脸;楚花雨双眸迅速模糊, 紧抿着颤抖的双唇。霍修治见到楚花雨泫然欲泣、凄楚的模样,失去很久的温柔 又驻进他的心里。 “雨儿,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如今见面,恍如隔世,我们好不容 易才重逢,不要这样。” 如此温柔的请求,他内宫的后妃听到了,怕不感动得流泪,可惜宫廷中的每 一件婚姻,都是为着稳定政权而结,要是对哪一方好,哪一方的气焰就高涨起来, 这种结合政治和利益的婚姻,—开始就很难付出真感情。 “相见不如不见,放过我吧!”楚花雨漾着水雾的明眸遇上霍修治那对忧伤 温柔的黑眸时,刻意闭上。 他们讲的话好难懂!姐姐很少离开山庄,她又是 姐姐的跟屁虫,压根就从来不曾见过这号人物。奇怪,为何姐姐看到他就流下眼 泪?娃儿不明原因,见楚花雨流泪又生气了。 “将就喝一点,嘴里才不苦。”娃儿又说。楚花雨听话喝了两口。 霍修治趁娃儿将药碗放到桌上时低声跟楚花雨说:“她真能干。谢谢夸奖。” 娃儿听到赞美,却没好脸色地走回来。“男女授受不亲,你再不放开我姐姐,本 姑娘就不帮你解毒了。” 给皇上施毒?张忠“涮”地一声,钢刀已然拔在手上。 “大胆贼子!”文明也扑上前抓住脸色吓白的娃儿。 楚花雨一急,脱口而出:“修哥,叫他们别吓娃儿。” 就为了这魂萦梦回的一声,霍修治马上下令叫停:“听到没有?张忠,把刀 收起来。文明,放开娃儿。” “皇上,她说下毒……”张忠瞠大虎目。 “皇上?你们是唱戏的啊,想唬我!”娃儿双眸也瞪得挺圆挺大。“皇上可 能逛大街,随便就给我这生平第一次上京的路人看到的吗?” “娃儿,少说话。”楚花雨轻声制止娃儿,不过被霍修治抱着的她,发现他 胸膛上下震动着。他在笑。 霍修治说:“没错,一眼就被你看穿。娃儿,如果我决心不放开你姐姐,你 怎么办?” “我就报官来抓你!就不信天子脚下没有王法,我告到皇帝老爷家去!”霍 修治仰头哈哈大笑。“好厉害。好吧,我可以放开你姐姐,但你们要到我家作客。” “我不答应。”楚花雨断然拒绝。不管是王府还是皇宫,她都不想再走进那 深红的大门一步。 霍修治的笑声突然停止,两道浓眉不觉并拢。从他自战场回来那天,在紫阳 殿前大义灭亲,刮过那些爱唱反调的老臣的胡子之后,就没有人胆敢跟他说不。 “你不答应,我就把娃儿抓走。” “你……”楚花雨第一次发现霍修治任性,捂着心口气得不说话。 “这位大叔,你能不能别粗手粗脚压着棉被,你想谋杀我姐姐啊!”她的话 配合她的动作,小巧的双手将“皇帝爷”的龙手霹啪拍开。 冒犯皇上是要砍头的,楚花雨并没忘记他的身份,赶快睁开惶恐的眼睛。 “娃儿,要有礼貌。” 娃儿理直气壮说:“我生气这位大叔把你弄哭。姐姐,现在还痛得厉害吗?” 楚花雨轻轻点头。 娃儿马上说:“我下去看药煎好了没有。这位大叔,我警告你喔,你别想欺 侮我姐姐,我刚才在你手上擦了独门毒粉。”娃儿踏出房门时又把头伸进来警告。 “我会马上回来。” 听了娃儿的话,楚花雨唇边忍不住露出笑意。 霍修治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他傻看那朵笑,直到那朵笑自她脸上逸去,他才 装傻问说:“她真的在我手上擦了毒粉?” 想起娃儿的古灵精怪,楚花雨眼里又有笑意。虽然不舒服,但她仍撑着手坐 起来替娃儿求情:“皇上,她不知道您的身份,请您恕罪。”霍修治听到楚花雨 叫他声“皇上”,心生不悦,重重说道:“皇上有什么用?在你眼里不如一个娃 儿。” 龙颜真的生气了,楚花雨急忙说:“娃儿从小就跟着我,习惯照顾我,如果 ……如果……” “如果什么?”霍修治逼问。“如果皇上能念一点旧情,民女恳请皇上饶恕 娃儿,她天真烂漫,绝对无心冒犯龙颜。” “念旧情!是谁左一句皇上、右一句皇上,故意将过去撇得清楚干净的?” 是谁自纯朴的村庄掳走她,又偷走她的心,更让她为了不能保有他的孩子而 自责,十几年来,独自黯然伤心?楚花雨瞳眸又模糊起来。 霍修治马上改口,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轻柔说道:“不过,看她天真烂漫,又 不遗余力保护你的样子,朕很感动,怎会怪她。” 楚花雨说:“多谢皇上。” “雨儿,你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叫我修哥?”霍修治露出期待。他对她从 来不曾忘情。以前,分开他们的是身份;现在,身份更加悬殊,更不该重逢。楚 花雨用微笑对抗上天的恶作剧。“皇上,您该自称朕。听说您是位好皇上,民女 替您高兴、替万民高兴。” 她还是那么善良。霍修治摇头摸着她苍白的脸说:“在你面前,我就是我, 不是朕、不是皇上。我曾经去童家村找过你,村人说你和楚大夫都不在人世了。” “可惜天违人愿。”楚花雨说着,突然皱着眉用力吸口气。 霍修治受不了楚花雨脸上痛苦的表情,觉得那痛是痛在他的身上。“雨儿, 你哪里痛?我立刻派文明去找御医。” 楚花雨拉住霍修治的手,看着他摇头,勉强露出微笑。“心痛,没法医。” “心痛?多久了?”霍修治吓得将她搂进怀里,浓眉忍不住纠结在一起。多 久了?何必去记它。“张忠。”霍修治对着门外大声呼喝。 “臣在。”守在门外保护万岁爷安全的张忠立刻推开门进去。 在臣子面前这样不雅,楚花雨欲要挣开霍修治强壮的胸膛坐正,不料霍修治 手臂稍一使力,她又落回他的怀里。 张忠眼神温柔地看着被抱在皇上怀里,一生可以说是被文明害惨的楚花雨。 当年,中毒箭差点丧命,失去意识的小王爷是不会抢人的,撮合皇上和楚花雨、 分开他们的,都是文明这不男不女的愚忠宦官。这时,娃儿端着药边跑边嚷: “药来了。让开,让开。” 文明跟在她后面。娃儿看到那大叔抱着她姐姐,先愣了一下,随即将汤药端 到楚花雨嘴边。“姐姐,我吹凉了,快喝下。” 楚花雨很听话,蹙着眉大口喝下,娃儿掏出手绢轻擦她的嘴角,马上又端上 另外一碗。 “号称京城第一大的客栈,他们桂花酿没我们亲手酿的香。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