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孙别稔的来意简洁清楚。 “我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请你别再将目光放在我身上。”不待热茶奉上, 也没入座,他直截了当的再作声明。 四目凝望,兰格格拢起精致修妆的柳眉,愕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我说第二遍?”耸耸肩,他忍住脱口伤人的冲动。 纠缠、自讨没趣,他有一箩筐的说词可以丢给她,但还是忍下了。就看在两 人的爹同源同宗的份上,他容忍她的放肆与嚣张,但,就一次的机会,再一次, 她休怪他不客气。 “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孙别稔不掩厌恶的啧了声。 “别再来烦我,听懂了吧!”她爱听,他哪好意思不从善如流呢。 怪只怪上回他的拒绝可能稍嫌婉转了些,遇到有些听不得不的人时,客气就 等于给自己找麻烦。骄贵的兰格格就是血淋淋的教训,他只差没将脑袋摇成博浪 鼓了,偏她还是频频眷顾,毫不死心。 “你!” “看来,你这次应该听进去了。” “你……”兰格格芳颜蓦白,双眸冒火。“我这是给你的荣幸。” “敬谢不敏。” “孙别稔,你别不识相!” “哎呀,不是别稔哥哥了?” “你这个……”气极,她一把拨掉几上的花器杯盘,怒目泛泪。“这辈子还 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容我提醒你,你今年才十六,说这辈子未免太早了点,切记切记呀。”一 番好意,他点得风凉了些,见娇娇女暴跳如雷,他也想脚底抹油了。 行为乖张且泼辣的姑娘,他见了就嫌烦,而兰格格是其中之最。 “是因为她吧?” 没回头,孙别稔也知道她指的是谁,但他懒得应声。 “别以为我不懂,我知道就是她在从中作梗。” “够了!”回头深眸斜瞪向她。“眼小心窄,你真教人望而生厌。” 他向来善待自己,这世上能赏脸色给他瞧的人寥寥无几,虽然最近刚添了一 名,可绝不是她兰格格。 “我又怎样,你敢这么说我……喂,你敢走?” 他照走不误。 “我话还没说完。” “可我懒得听你废话一堆!” 这话像引线,燃起兰格格满腔的怒怨。 “别再来烦我。”没忘记仍下今天赴约的重点。“也别找她麻烦,我只说这 一遍,听清楚没?” 竟然敢威胁她? “否则,”强大的醋意与怒气充盈,花容月貌顿然失色。“怎样?” “没有否则,若你真这么无智,你会直接尝到后果。”轻描淡写的话中,警 告意味浓得很。 说完了,孙别稔直接走人,连衣袖也没挥挥,走得潇洒。听到身后小泼妇的 狂吼哭闹,连回头望都懒。 幸好,她不是他生的,呼! “格格又在哭天抢地了。”端着托盘,小丫鬟伫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找 死。 “真的?” “屋里的东西全给摔破了。” “咦!什么时候的事?”拉长脖子,另一个小丫鬟也当起长颈鹿。“啧啧, 真是的,怎么破坏成这……宾爷!呃,我、我们没看到你……” 面凝眼冷的李宾也不罗嗦,上前一人呼一巴掌! “看你们还敢多嘴吗?” 霎时,两个小丫头的脸颊各肿了一边,捂着颊,即使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但 两人全都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还不快滚。”带怒的戾眸已迫不及待的望进还在屋里大肆狂吼、哭到抽搐 的小主子,双手握拳:“姓孙的,我饶不了你!” 格格爱慕姓孙的,他可以暂时不动他,可是,那个挡在中间的碍眼人物,他 得先将她除掉。 八戒就在她们眼前被人劫走,不知死活的小母鸡叽喳追上去,竞也被顺手给 劫了。 事出突然,邬然呆了好一会,张口结舌的瞪向那团影子消失的方向。 “你看到没?”没听到回应,她再问:“平安,刚刚,你看到没?” “我有长眼睛!”甄平安没好气的从鼻孔喷出气急败坏的无奈。 “这年头是怎么了?怎么光天化日,连猪跟鸡都有人抢?” “大概是看它们可爱吧!” 任谁都听得出甄平安话中的诚意几乎等于零,邬然心生不满。想一开始时, 平安不也是在肖想它们的美味? “唼,怎么你一点都不着急?”一想到八戒跟小鸡可能遭到不测,邬然忍不 住心急如焚,眼泪汪汪了。 急?那只猪跟小母鸡又不是她养的,关她屁事呀! “好歹你跟它们也已经相处了好一会儿。” 那又怎样?烧鸡跟烤肉端上桌时,她也没饿虎扑羊的拿起来就啃,这是不是 也算跟烧鸡和烤肉相处过、有交情了? “说不定你这会儿在心里懊恼了,懊恼着没先对它们下毒手。” 说到哪儿去了她? 听邬然哭声哭调控诉,甄平安的太阳穴开始抽痛。 这女人的脑筋当真是有问题,刚才若不是她眼明手快的将她娃开,现在被那 恶汉抱着满天飞的就不是那两只替死鬼了哩,她这笨蛋还真以为人家要的是它们。 “别哭了啦,不过是畜生。” “畜生?!”跺跺脚,邬然边拭泪边拔腿追去。“过分,你们全都一个样。” 你们? 谁跟谁呀? “阿然。除了我,还有谁是你们?瞧你的口气充满埋怨。喂,你该不会以为 靠你那两条棉花腿就能追上……赫,你还真这么打算?回来呀你。”难以置信的 见那娇弱的新朋友跑得像飞般神速,甄平安连叹三声。“我认了。可恶,最好别 让我知道你是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等等我啦!” 夕阳西下,两个姑娘家一双腿都快跑断了,仍没有一猪一鸡的下落,哭了许 久的邬然脸色自得有如豆腐般的吓人。 “阿然哪,你别再白费……”水眸倏地瞪来,甄平安扬眉干笑。“我们…… 呃,歇会儿吧!”没想到找畜生比挑粪浇菜还累。唉! 邬然眼眶红肿,望向她的视线忽地挑高,眼眸一溜,泪水自动补满。 “孙大稔!”急着迎向救兵,飞扬的脚步一路踉跄。“八戒不见了啦。” 咻,像风般扫来的孙别稔身形一停,见在外奔波大半天的她体弱气虚的模样, 不禁又气又恼的抬高她的下颉。 “把气色搞得这么难看,你是想找死呀?” “我……”语未出,又是哭到泣不成声。“是八戒它,还有小母鸡……” “有没有搞错呀你?不过是两只畜生。” 邬然还来不及跳脚抗议,甄平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跟谁是你们了! 黑眸冷睨了甄平安一眼,见她不以为意的耸肩嘻笑,他拧眉,继续数落邬然。 “就为了只死猪,你是想累死自己?” 死猪? 两个女人愣了好半晌。 “八戒死了?!” “不会吧!”甄平安也叹了。 暗咒着自己的快嘴,不过孙别稔也没太在意,反正等她回到客栈,习惯将事 件炒得沸沸扬扬的大娘也会加油添醋的跟她说,没差。 “附近的林子里有只烧……猪跟一只鸡,料想应该就是它们。”他说得轻松, 可是,完全能确定就是它们了。 因为,凶手送了封简函到客栈给他,字字句句全是挑衅。 “唉!真的被烤了?”甄平安微微磨牙。“可恨,慢了一步……我的意思是 将它救出屠刀啦,瞪我做啥?”呼,那杏眸疾射出来的杀气吓不了她,恐怖的是 将阿然拥在怀中“秀秀”的家伙,被他一瞪,害她浑身哆嗦打个不停! 邬然却哭得更凶了。 “还哭?”心,又气又急又不舍,还有无奈。“你不是本来就打算要将它养 肥了再宰?” “我……你、你好狠的心。”白着脸,她噙泪迁怒。“就算、就算要吃,也 不是现在呀,它才这么丁点大,你怎么忍心?” 又关他什么事了,宰了那只蠢猪跟蠢鸡的是他吗? 平白被栽罪,孙别稔郁卒于心,偏又得硬生生的咽下这口闷气。该死,他为 什么要这么忍气吞声? “我要葬了它们。” “你……”疯了。“好!”而他,也疯了。 葬两只畜生?他不但吞了那口子闷气,还随着她的疯狂起舞。 “你会吧?”泪水未止,邬然迷蒙的眼眸写满疑惑与期待。 一旁,甄平安心好奇反佩服的等着听他的答案。 “会吧?孙大稔,你会吗?” “会。”才怪。 他不会叫别人出面去干这种蠢事吗?笨邬小然,以为他是八戒呀! 无人看守的案发现场,炭火已慢慢的灭了温,独留烧烤的香味萦绕在夜空中。 一人一狗,闻香而来。 烧猪、烧鸡,而且是烤熟的! 摸摸烤乳猪,还温热,再抚着空腹,容柯决定等一会儿待主人回来,跟对方 打个商量,买些烤肉填饱他跟大昊的肚子。 左等、右等,明月高悬,却连脚步声都没响起。 “大吴,你的意见?”他不太有耐心。 汪! 瞥见大昊嘴角淌下的透明液体,他失笑,不再迟疑了。动手取下木架上的烧 鸡,他吃肉,大昊啃骨,三两下解决了那只烤鸡。 临走前,他带走一只油亮亮的小蹄膀,将一小锭银子留在一旁鸡毛堆上。 成叔跟初二奉命来处理善后,瞧见的就是这莫名其妙的光景。 “成叔,怎会这样?” “你问我,我问谁去呀?” “那……” “还那那那什么,这事,就到此为止。”拧眉,他不忘吩咐一句。“若然儿 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就说蠢猪跟蠢鸡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知道啦。”初二没好气的低吼。“我会说我亲手将它们给风光厚葬了。” 八戒跟那只鸡还真不是普通的蠢,难道它们看不出那小妖女天生走霉运吗? 竟还敢跟着她四处乱跑,活该被人烤来吃了啦! 呜……笨八戒、蠢八戒,更傻的是,他竟然会这么舍不得它! 终于,再度找到这条线索了。“她真这么悠哉?”白洛云先是整个人绷紧, 继而全然放松。“老九,你确定没看锗人?” “那天在市集瞥见她时,我就很确定了。”老九恶狠狠地朝阴黝的角落瞪去。 “算她机灵,闪得快,竟然让我跟丢了。” “这次呢?没再跟丢了吧!” “当然。”老九志得意满的将胸挺出。“老大,要将她逮回来吗?” 白洛云怒眼横抛,大力往桌上一拍。 “你这不是废话?斩革不除根,老九,你是想留着她,将来替咱们埋祸根?” 听到细琐的抽噎,他又烦又躁的一脚将长凳朝角落的小小身影踹去。“臭丫头, 你还没哭完?再吵,我就先宰了你!” 角落里的抽抽噎噎顿时噤声。 “瞧她这哭丧相……”要泄愤,老九也没忘记插一脚。“你呀你,每天晚上 哭喊着要找姐姐,结果你姐姐倒快活,我看她完全都忘了你这个妹子喽。” “成天只会呜呜咽咽,谁看了都嫌烦。” “可不是嘛。”忽然,老九心生一计。“老大,如今找到了正主儿,我们可 以先宰了这臭丫头了,省得带着她碍手碍脚。” “甭急,都留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两天。”白洛云嘴里大方,但顺手又将手 中的杯子朝角落扔去。“听到没?如果不是要留着你作饵,早就将你给宰了。” 三个在江湖中打滚多年的老手竟让个小姑娘给逃脱了,事情一传开,害他们 个个灰头土脸。跑了个漏网之鱼,策划这次邬府劫案的何国臣更是赏了不少排头 给他们吃,现下,总算可以一吐怨气,将这事给彻底解决了。 忍受着两人的迁怒,童稚的眸中满是惊惧。邬叶兀自摇摇头,屏着气,将瘦 干的身子缩得更紧、更小。 他们是坏人,她才不信他们的挑拨,可是,她好想姐姐,每天每天,好想好 想! “找?她这么大一个人,会走丢吗?”天色阴沉沉,初二也是一肚子恼火。 “她又不是第一次在外头闲荡,成叔未免也太紧张了吧!” “初二哥?” “别来烦我,我还在想大娘的肉饼……”晤,这声音……“喂,你跑哪儿去 了?害我找得半死。” “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出门也不吭一声,你知道成叔有多焦急吗?”不满 于心,他嘀嘀咕咕的念了一大串。 “他急?” “你这么莽撞的在外头遛达,真当我们……真当成叔是那种没血没肉的汉子 呀?”怪了,怎会失言到将自己给包括进去了呢?“我们分头出来找你,哼,幸 好少爷还不知道你又不听话。” “喔。” “快跟我回去了啦。”他催着邬然,心里除了肉饼,再无其他。 “好。”她顿了顿才问:“他回来没?” “没吧!”他出门找了她快一个时辰,哪知道少爷有没有回客栈了? 但,想想还真教他不解,不是拜完太祖母就要回关外了,怎么少爷到现在还 不想家呀?! 邬然眉峰一纠,心情更恶劣了。 “怎么了你,无端端的又红了眼?”他方才有说到什么吗? 哀眸含雾,她瞅着口气不佳的他,突然一阵悲从中来,泪水直淌。 “初二哥……” “干么啦你?”四下没熟人,不会有人责怪他对她凶巴巴。“突然叫得这么 哀戚,你、你干么盯着我瞧……赫,这是做啥呀你?” 冷不防地,她扑向他,双手环住他的厚腰,紧紧紧紧。 “小妖……邬……然儿,你快勒死我了啦。”事出太突然,体格比她粗勇不 止一倍的初二一时之间竟挣不开她的箝制。 “初二哥!”仰首,梨花带泪的模样让他的心倏地酸了一大半。“我想家。” “好、好好好,想就想嘛,你快放手,等见着少爷就催着他送你回家,看是 要雇车或是坐船,什么都好。钦,你先松开我啦!”神明保佑呀,少爷千万别在 这个节骨眼冒出来,否则,他会连怎么死的都来不及知道就被灭口了。 她的心思,初二多少揣得出来,原以为她已稳坐少奶奶宝座了,怎料临时又 蹦出个兰格格来,唉!还是他命好,有个专情又相依相许的小梅,呜……想到小 梅,他也好想哭呢。 感受到厚胸的起伏异于往常,倚起来很不舒服,邬然惶然的回过神来,意识 到自己的动作,猛地抽离身,羞得满脸通红。 “初二哥,我……” “别咬嘴唇了,我懂啦。”总算,她肯放手了,呼。“先回客栈吧!而且, 快把眼泪擦掉,若让少爷瞧见诬我个罪名,我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净。”怕她再 缠,他率先领路回客栈,一路还不住地回头瞄,就生怕一个不察,她又故意走丢 了。 女人心,海底针。总之,这都不关他的事,回去有成叔,甚至是少爷……哎 哟! “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滚开!” 对方虽然高头大马,又一副练家子的狠劲,可是,人矮志气高的初二没退缩, 气呼呼的双手插腰,朝他叫嚣跳脚。 “有没有搞错,是你撞我的耶!喂,你这人懂不懂得礼数?撞到人不但没赔 罪,甚至都没拿正眼瞧我,怎么,我这么碍你的眼啊……我可是警告你在先,你 别乱瞧人家姑娘……” 姑娘?初二哥指的是她吗? 抬起沮眸,邬然与对方四目相视,愕然怔忡。 就是这人过街来邀孙大稔去见兰格格,因为长得满凶神恶煞,所以她将他记 得牢牢的。不过,他为何这么凶狠狠的瞪着她? “我都说了。教你别盯着人家姑娘瞧。” 没理会他的张牙舞爪,李宾伸手疾攫住邬然的肩膀。“跟我回去。” “回去?”他出手太重,痛得她泪水再度涌起。 惨了,这是她脑海中唯一的断定,她惨了! “放开你的脏手!”见苗头不对,初二忙不迭地扯高嗓门,意图先声夺人。 “光天化日,你竟敢动手动脚?我们……邬姑娘跟你素昧平生,你凭什么……” 狠话还没撂完,他就被李宾反手给呼开。 满天金星,初二还在晕眩中又被人给一脚踹远,热痛才浮起,就隐约瞟见一 个小黑影窜到他身边,双手一摊。 “你别为难他了,他跟你无冤无仇呀。” 小妖女替他挡灾? “你跟我回去?” “好,只要你别再对他出手,我跟你回去就是了。”邬然倒认命得很。 这人打一照面就没善意,而她也疏忽了日前平安的忠告,说有人想对她不利。 唉!即便是大难临头,她就算想逃也没哪儿可逃呀。 李宾也不恋战,一心急着将她逮回去。不是交差,因为,没人下旨要他逮人。 他只是想为格格做些什么,一些能让发了狂性似的格格可以消消气的事情。 无论什么,只要能讨格格欢心,上山下海他绝对连眼都不眨。 因为,满心满眼,他的心里就只有格格一个人呀! 邬然被修理得很惨! 脑袋被狠敲了一记,头破血流,却也意外的让她想起一切。 就在年前,离邬府宅第不远的山区挖到一处金矿,消息走漏后,邬家所收养 的义子、忘恩负义的何国臣完全忘了爹跟娘对他的视如己出,不但觊觎邬家的产 业,也想染指她。在求爱遭到她的断然拒绝后,竟泯灭天良,买通了几个江湖好 手摸黑杀进邬家,就在那一夜,邬宅成了人间地狱。 哀号四起,倒在血泊里已无气息的爹跟娘、邬家的血债。她忍着悲恸与恐惧 带着阿叶连夜逃命,逃、逃、逃,然后,姐妹俩终于被他们堵到,就在闪躲之间, 她失足跌下断崖,而阿叶……阿叶她如今是生是死? “早知道,就别这么好心替初二哥消灾挡祸。呼,好痛,先逃出生天不也挺 好,这下子,大概再也见不到阿叶的最后一面了吧!”千想万想,哪会想到她的 结局是这么……无聊的悲壮! 好人,果然不是这么好当的呀。 瘫软在地,邬然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连嗅觉跟听觉也渐渐丧失,随之消逝 的还有她气若游丝的细喘。 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莫不是人受的。阴暗缓缓罩上,她犹自苦中作乐,只可 惜,被剧痛侵占的感觉仍不时提醒她,全身上下伤得很重,就等她咽下那最后一 口气了。 她忘了因为仇恨而面目狰狞的兰格格究竟抽了她几鞭,执鞭的纤腕一起一落, 热烫的痛楚便一层层的覆在她身上,凝聚成一股椎心刺骨反几乎令她晕死过去的 沉痛。然后,兰格格累了,而她从柱子被解下来,让人戴到这不知是哪处的荒郊 野岭,是存心让她曝尸荒野吧! 唼,那叫李宾的还真是小人一个,在实力悬殊,甚至她已被鞭得气息奄奄之 下,他竞还出手连揍了她几拳,别说还手,她连自保都无能为力。 “就不要落到……我手上。”吐了满口血,邬然恨恨起誓。 原以为苦难到此为止了,怎知李宾又牵了一匹马,将捆绑她的绳索系在马匹 缰上,再以尖刀狠狠的往马屁股一刺,马儿吃痛,恣意狂奔,碎石硬土划过被拖 在马后的她、刮烂她身上的衣裳,几乎分离了她的四肢百骸…… 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寒冷及晕茫是她所能确定的感觉,深切的沁寒,已然无 法承受的剧痛,四肢开始不由自主的抽筋、发麻,连牙关也不受控制的上下打颤, 甚至每吸一口气都像是经过了焚烧般直灼烫回干涸的肺部。 这一回,她的小命应该是玩完了吧?! 神魂在鬼门关前游晃的邬然所不知的是,阴错阳差之下,李宾倒是替她挡下 另一灾。 当白洛云一行人循线找到大宅门时,李宾正打算将半死的她运离别馆,见有 人挡道、叫嚣着要他留下她,傲气凌人的他纵使早就决定不留活口,但怎能任由 眼前这票流氓痞子吆喝。甚至是拱手放人? “滚一边去!”冷着脸,李宾没好气的哼道。 滚? 仗着人多气焰高,白洛云怎吞得下他这声呛,刚扬手想招呼伙伴们并肩作战, 却见他抢先出击。 冷不防吃了他一记偷袭,立即口吐鲜血,跌躺在地。 “老大?” 冷笑,见老九几个人慌手慌脚的全围在白洛云身边,李宾没忘记自己仍有要 事在身。 他还得将马匹上的眼中钉给处理掉呢! 寻了一夜,双眼布满血丝的孙别稔在城外一处飘飞着碎石跟黄沙的地方,找 到身躯蜷缩的邬然。 心胆俱裂,原本飞奔的脚步突然慢了,慢慢地一步一步接近,终于,再也撑 不住地腿一软,跌跪在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旋即又跪倒。 追在他身后的甄平安跟初二都傻了眼,没人敢指认那血肉模糊的身躯就是他 们认识的邬然。 娇嫩的芙蓉面颊上鲜血、污血斑斑点点,身上的肌肤没一寸可见原本的白皙 柔细,瘦削的背脊交错着一道道血淋淋鞭伤及擦伤——深、长、翻卷着皮肉的骇 人伤痕,甚至还有数不清的撕裂伤。 她,几乎不成人形。 “少爷,然儿她……”泪水泛在两颊,初二吓得全身起哆嗦,又急又气。 那人真不是个东西,竟对个姑娘家下这么毒的手。 早就哭花了脸的甄平安牙关一咬,忍住作呕的愤慨一鼓作气冲过去,俯身探 向她。 听不见冷白的小嘴发出呼痛声,瞧不清蜷缩的身躯抖出颤动,只有极细极浅 的吐呐骚动她紧绷的心绪…… 吐呐? “她还有气!” 两双被泪雾遮蒙的眸子同时瞪向她。 “大稔兄,你这愣着?快过来呀。”她怒斥着心神俱茫的孙别稔。“阿然的 气息还有那么一丁点,喂,你是钉子呀?还不想法子将她抱回……唷,冲这么快, 小心小心别摔了她……轻点行不行呀你。” ‘ 甄平安发出的第一声惊呼已将面如死灰的孙别稔给唤回元神了,再听她迭声 乱喊一通,立即拭去脸上的湿濡,上前小心翼翼将她横抱在怀,掉头便跑。 是老天爷给他的第三次机会吗? 那,拼了命,他也要将她从阎王手中给抢回来。 最后一口气,老天爷不收,因为,孙别稔不肯放、邬然不愿走! 当孙别稔抱着邬然赶回客栈里,接到消息的成叔已经联络且陆续接来大夫, 甚至连万岁爷的御医也奉命赶来了。 “爷儿?” “你们还不动手?” 救人如救火,他们也急呀!可是……几双老眼瞄来望去,瞧了瞧神情始终凝 重又寒冷的孙别稔,全都不约而同的撂下话。虽说小姑娘是黄花大闺女,当然不 可任人亵赏,但,要年轻公子爷离开房间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一 孙别稔没在意他们的眉来眼去,冷悍的炯眸专注的盯着邬然的动静。 众人虽是各据一方的名师神医,一旦携手合作竟也默契十足,纵使,没人有 绝对的把握能救回她的命,因为,实在是伤势过重呀。 “但至少死马反当活马医吧!”胖大夫的眼神掠过槁木死灰般的孙别稔,无 声跟瘦大夫叹道。 三天三夜,邬然跟阎王爷搏命,而孙别稔就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寸步不离。 连成叔也劝不离他,就这么无奈地任他陪着她在阴间、阳间来回搏斗。见她 神色甫明,他欣喜若狂,若她气色转暗,他竟比阎王更显阴沉。就这样又过了一 天…… “孙少爷,你可以休息了。”形容憔悴的胖大夫代表发言。 “她呢?” “幸亏邬姑娘命大,没事了。”而他们也快累趴了。 即便几天来寸步不离床畔,这天大的喜讯仍让孙别稔一时间无法回过神来。 “真的?”呆呆地,他喃声问道:“没骗我?她真的没事了?” “是没事了。”瘦大夫笑得很得意。“可她身子骨仍虚,这段时间小心些, 可别吹风受寒。” 她没事了! 孙别稔露出难得的狂笑,摇晃地坐回霸据多日的太师椅上,惊恐未退的眸里 盈满似水柔情。他仍不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生怕一个不注意,邬小然就会忘 了呼吸……直到疲倦的恍惚找上他。 “少爷,你还是上床去睡吧!”见他为了然儿这么折腾自己,成叔万分不舍。 神经紧绷了这么多天,一旦松懈,全副精神竟在刹那间像是决了堤,听见成 叔的声音,孙别稔微侧身想瞧瞧他,顺便打个哈欠,结果,身子才一动,整个人 便狼狈的跌躺在地。 呼……呼……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