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路齐英愈来愈觉得丈夫宋宪其实并不爱自己,至少现在是不爱了。宋宪只是 在用“权力”统治她驾驭她,根本不爱她。她伤心。他们尽管天天睡在一起,但 难得做一回爱。问他为什么这么节制,他说是没这兴趣。路齐英也知道,随着年 龄的增长,做爱的兴趣会渐渐稀淡。这种变化是合情合理的,是由身体机能衰老 决定的。只是宋宪并不显老,他还正当壮年,怎么一下子就没了兴趣?她不解。 她其实已经进入了更年期,有那么一个阶段,她发觉自己竟然也没了丁点儿性趣。 她感叹生命的短暂。她不安焦灼苦闷烦躁,像掐了头的苍蝇,情绪极坏。有时候 她会涌上一股无名怒火,想与宋宪大吵大闹。后来路习洋搬出去了,不住家里了, 她清闲了,逐渐恢复了理智,认识到内心的烦躁不安可能是更年期的产物。于是 她保持克制。她知道许多女人在更年期脾气暴躁性格乖戾,她早就担心自己也会 这样。这样的女人是令人讨厌的。她竭力用理智阻止自己过激的言行。但她最终 还是按捺不住,因为她发现宋宪的确不爱自己了。如果说做爱的节制可以理解, 那么宋宪为什么不她?她始终认为亲嘴是爱情的标志。她不知道宋宪有多长时间 没亲过她的嘴了。亲嘴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夫妻之间不亲嘴,还有爱可言么。 “我发觉你已经不爱我了。”她最终说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啦?”他假装懵懂。 “你已经不爱我了。”她又说。 “怎么会呢。”他说,“我真弄不懂,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在提什么 爱与不爱。” “年纪大了就不作兴提爱?我可是到七八十岁也要提的,我不能没有爱。” “可我不是一直爱着你的吗?” “不,你已经不爱我了,我知道。” “你有特异功能?能够看穿我的心?” “我可以判断出。”她说,“你说,你已经有多长时间没跟我做过爱了?” “你不知道我工作有多忙多累,那么一个大厂,全靠我一人跳来跳去,别人 都帮不了多少实质性的忙。劳累了一天回到家,我还会有这个心情?有这心情也 没这劲呀。” “可你为什么从不跟我亲嘴?你连亲嘴的劲也没了?” “你是怪我没跟你亲嘴?好,我这就亲你。” 宋宪凑上去亲路齐英,路齐英躲开了。 宋宪说:“你要是不嫌无聊的话,那我今后就天天亲你,天天对着你的耳朵 说我爱你。” 路齐英说:“谁要你这样了?” 路齐英拿他没办法。他拒不承认,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那天晚上,宋宪被迫跟她做爱。全是敷衍,没有激情。做爱成为一种形式或 者说任务,便不可能有快感。她也一样。感觉就像隔靴搔痒。做完爱,她用卫生 纸擦下身,竟然发现只有那么一点点稀淡的精液。这是怎么回事?原先不总是很 多吗?再说他已经长时间没做了,积少成多,怎么会就只流出这么一点点?而且 很稀?她疑惑。 “你看,”她把擦有精液的卫生纸递到他面前,“怎么会这么少呢?” 宋宪没当一回事,说:“你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身强力壮?” 宋宪的身体可能没有以前强壮了,但毕竟还很结实。因此她不可能不怀疑。 她在想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突然,她警觉到什么,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刚做 了没多长时间?” 宋宪一愣,但很快就镇静住了,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刚和别的女人做过?”路齐英只好说具体些。 “瞎说,”宋宪悻然大怒。“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么?我看你的脑筋成问 题了,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你要是嫌呆在家里太清闲,不妨出去找个工作做做。” 望着宋宪瞪圆了的眼珠,路齐英胆怯了,没有勇气继续说出自己的疑虑。她 在宋宪凶狠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像犯了错的小孩那样唯恐受到惩罚。在宋宪的威 慑下,她那点可怜的疑虑似乎根本就立不住脚。她也不敢再把它说出来。但这并 不等于她自己也否定了。她不相信他真的没有一点性趣。他是厂长,有钱,又身 强力壮,会不在外面找个女人发泄情欲?他如果真是这样,她可受不了。 一天,她去菜市场买菜,遇到啤酒厂的黄姓会计,是个女的,跟她相仿年龄。 两人早就熟识,较谈得来,因此见了面很热络。 “我可是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黄会计说,“怎么不去啤酒厂玩呢?” “你不知道,这人息下来了就怕动,越息越懒。”她说。 “你福气好,老公是厂长,不愁吃不愁穿,我要是有你这福气就开心死了。” 黄会计说,“其实像我这个年龄已经可以退休了,可一退下来工资就少一大截, 没办法,只好再挺几年。” 黄会计是个热心人,但也有张婆婆嘴,喜欢闲扯,一扯起来就没个完。她见 路齐英脸色不大开朗,就说:“看你脸色多难看,是不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 路齐英摇摇头,说:“再别说了。”那样子像是坚决不说出来。可她紧接着 却又说了,“我跟宋宪吵了一架。” “为什么要吵架呢?”别人的私事始终是黄会计的一大兴趣。 路齐英又摇了摇头,说:“唉,不说了,说出去丢人。” 黄会计眨巴着眼睛,满是好奇。“有什么事会让你丢人的?” “不说。”路齐英态度很坚决。 黄会计见打听不出什么,也就不再问了。两人一同走出菜市场。将要各奔东 西了,路齐英突然问道:“宋宪在厂里是不是姘了个女人?” 路齐英问得太突兀。黄会计来不及考虑,说:“是有一个,叫艳朵。你已经 听说了是吗?” 路齐英又问:“她是干什么的?” 黄会计说:“打字员。” “长得漂亮吗?” “有几分姿色。” “多大了?” “廿七八岁。” “原来这样。”路齐英点了点头。 “你还不知道?”黄会计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哩。你可不能跟宋厂长 说是我告诉你的。”黄会计后悔一下子说漏了嘴,心想要是宋宪追究下来自己肯 定吃不了兜着走。我太嘴快了,她想,我怎么可以把这件事告诉她呢。看着路齐 英那羞辱与痛苦的表情,她很是同情。她不忍心也不敢再把单梅的事给说出来。 路齐英终于知道了宋宪与艳朵的事。我被他骗了,她想,他身边有个年轻女 人,难怪不肯跟我做爱了。路齐英委屈痛苦,同时她又想,他会为了那臊女人跟 我离婚吗?他要是头脑发热真跟我离婚,我可是被害惨了。 晚上,宋宪回到家,她辟头就问:“怎么搞到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和那 艳朵缠上了?” 宋宪一惊,说:“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他那脸孔板着,很难看出真实的 心理。 “你别再装蒜了,”路齐英说,“你跟艳朵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说给我听听。” “你要我说出来?要我把你和那臊女人鬼混的事说给你听?” “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路齐英说,“反正你和那女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你承不承认无所谓。” “别人在你面前瞎说一通你也叫我承认?” “可这是事实。” “事实是什么也没有。”宋宪提高了嗓门。“你别老呆在家里没事干,整日 疑神疑鬼的。” “你和那臊女人瞎搞还说我是疑神疑鬼?” “什么臊女人,人家可是个大姑娘。” “既然她敢勾引你,就是个臊女人。” “谁说她勾引我了?我一个半老头子,她有必要勾引吗?” “她没勾引你,那你怎么和她姘上了?” “咳,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根本就没这回事。” “我不信,你要没这事,别人敢瞎说?” “我说你是信我还是信那瞎说的人?” “我谁也不信,只信事实。” “事实是根本没这回事,全是瞎编的。”宋宪又一次提高了嗓门。 “不可能,你肯定和那女人发生了关系。” “你还有完没完?我不是跟你说了没这回事吗?”宋宪吼道。 “你干了那种勾当竟还要凶我?”路齐英委屈。 “我什么也没干。”宋宪瞪着眼珠。“你是不是在家里息得不耐烦了?尽在 猜疑别人。你要是再没个完我可真要发火了。” 宋宪瞪着眼珠便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路齐英怕他,不敢再开口。但她相 信他肯定和那叫艳朵的姘上了。他这是做了对不住我的事,我不但没有讨回公道, 反而给他呵斥了一通,真没用。路齐英伤心地哭了。结婚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深 爱着他,全身心爱着他,然而正是这过度的溺爱,滋生了他骄纵的心理。她的爱 纯粹是付出,不求得到,这就构成了廉价的假像,因为廉价,他就不可能在乎。 她当初只管付出,却忘了得到回报,就像天平已严重失衡。这是铸成今天这个局 面最直接的原因。他对她威严,他统治她驾驭她,也正是因为这。她懊悔。那么 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有那么一刻,她想,既然你不仁,我也就不义。但是又如何 不义?难道可以跑出去姘个男人?她毕竟已经五十岁出头了,不再年轻,不再窈 窕,丧失了男欢女爱最起码的条件。除此之外又能怎样呢?跟他离婚?离了婚她 的日子不是更惨了吗?还到哪去找个体面的老公?毕竟他还是一厂之长,还算体 面。再则,她可不想独身。她三十岁才结婚,受尽了独身的凄苦。年纪老了还要 独自一人生活,她可没这勇气。她现在担心的是他会提出来离婚。那我是无论如 何也不会答应的,她想,一离婚,我还有什么?我这整个一生不就是失败的吗? 我全身心地爱了他二十来年,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他跟我离婚?想到这,她 又哭了。 路齐英没办法报复宋宪,她只能把委屈和痛苦往肚里咽。谁叫我身为女人呢, 我要是男人会受这个欺负?她想她只有认这个命。有时候她呆在家里想着宋宪的 外遇,越想越气愤,要和宋宪大吵大闹。只是等到宋宪回到家,看着他那凶狠的 目光,她怯懦了,慑服了,毫无反抗的勇气。她只能屈从于既定的一切。这时候 她更多地想到了儿子路习洋,路习洋是她的亲骨肉,不可能背叛她,路习洋是她 心灵的慰藉。她于是把全身心的爱都投入到了路习洋身上。她隔一两天就买些好 菜烧了去送给路习洋吃。她巴望着路习洋茁壮成长,巴望着路习洋保护她,免遭 宋宪的欺凌。 宋宪还像以往那样,回到家总要她服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也意识到自 己处于被奴役的地位,但似乎已经麻木了,照旧乐于侍候他。只是在心里,她对 自己说,我已经不爱他了。可是只要一听到他与艳朵的最新消息,就还是免不了 要吃醋。她总是想方设法通过一切途径打听他与艳朵新近的动态。一天,宋宪临 上班时告诉她,“我今天不回来了,去上海开会,要开到下个礼拜二。”她说: “噢。”她可怜巴巴地看着宋宪离她而去了。她想,他会不会把艳朵也带去呢? 他把艳朵带去可就逍遥了。别说是开会才把她带去的,就是不开会,纯粹是把艳 朵带去上海玩几天也有可能。她毫无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宪去上海那天是礼拜五。宋宪走后,她就像只烦躁的蚂蚁,心绪难以平静。 她的眼前总是浮现宋宪与艳朵亲热时不堪入目的画面。她恼火。如果有勇气,她 想杀人,把那狐狸精艳朵活活杀死。然而她没这勇气,她要是有这勇气,就不会 害怕宋宪了。 啤酒厂实行的是单休日,只礼拜天息,礼拜六正常上班。她终于熬过了一天 一夜后,便打电话给单梅,叫她下了班过来包饺子吃。她要通过单梅打听宋宪与 艳朵的事。另外,她也打个电话给路习洋,叫他也回来吃饺子。路习洋身上有只 CALL机,她CAll了他,这就成了。 将近五点半钟,单梅来了。 “你总要这么客气,总要叫我过来吃饭。”单梅说,“我可是一次也没请你 吃过。等这个月发了工资,我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吃餐饭了,再不请就不像话了。” “你不知道,这包饺子吃就要人多,人少了吃着没味道。”路齐英说。 单梅看见路习洋也在,就说:“你也回来啦?” 路习洋点点头,说:“比你先到一步。” “他也是我打电话叫来的。”路齐英说。 路习洋穿着一身白衣服,白T 恤白西裤,还有一双白皮鞋,加上肤色白嫩, 又染着一头粟色头发,整个人显得高贵精神,气字不凡。 “你看看习洋多帅。”单梅忍不住说道。 “有什么帅的。”路齐英说,“长到今天还像根豆芽菜,不知为什么总不见 胖。” “他身边是不是有很多小女孩在追求他?” “他整天呆在那屋子里不出门,哪有什么女孩追求他。再说高中还没读毕业, 会有女孩看上么。” “你别急,我看他肯定能给你带个既漂亮又乖巧的儿媳回来。” 路齐英笑了笑,说:“我是不急。他现在一心在写小说,还不想谈恋爱。” “这倒是的,现在谈还早了点。我看男孩最好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谈,二十六 七岁结婚,这样青春爱情事业都不误。” 路习洋呆在房里看书,她们说这话时,他把房门关上了。 “他怕吵。”路齐英解释道。 “那我们就别说话。”单梅说。 “没关系,关上门他就不大听得见了。” 她们动手包饺子。 “这饺子皮多好,”单梅说,“多少钱一斤?” “两块一。” “这么贵?我们那边的菜市场只要一块八,可就是没这白,也没这薄。” “这边的菜市场也有一块七八的,我没买,质量不好。” 路齐英包得很慢,单梅平均包两个,她只包到一个。路齐英很麻利,手脚很 快,怎么今天这么慢腾腾的?单梅不解地看了看她,这才觉察到她的情绪有些异 常。在单梅的印像中,她总是笑嘻嘻的,很开朗。不过今天难得见她一笑。她像 有什么心事,她神情严肃,对单梅也少了许多客套。单梅猜测是怎么回事,莫非 她已经知道了我与宋宪发生的事?想到这,她不由得紧张起来。看来今天在这儿 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这时,路齐英开口了,“你说,宋宪在厂里是不是有外遇?” “没有呀。”单梅本能地予以否定。但是她太紧张,她的声音过于激动。 “你别瞒我。”路齐英紧盯着单梅的眼睛。 “真的没有。”单梅心慌,脸孔胀得通红。 “可惜你不会说谎,你的眼神在告诉我有这件事。”路齐英说。 单梅很尴尬,狼狈地低下了头。 “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他跟艳朵之间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你就是想知道这件事?”单梅见情况有了转机,猛地抬起了头。 “是呀,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单梅偷偷地吁了一口气,说:“我怕说出来你会痛苦。”“你不告诉我我就 不痛苦了?”路齐英哀叹。“我和他做了二十来年的夫妻,没想到他还会于出对 不住我的事。” “你不知道,男人和我们女人不同,”单梅说,“他们有征服女人的虚荣心。 越是成功的男人越是想征服他妻子之外的女人。” “你别分析给我听,我不想听。”路齐英说,“我只在意他是不是对得住我。 你想想,我把青春把一生都给了他,而他却背叛了我,这有多么痛苦。” 单梅沉默了,看着路齐英痛苦的表情,她很内疚。她清楚路齐英如何深爱宋 宪。宋宪的外遇无疑是路齐英的一大悲剧。她作为朋友,不但没有遏制,竟还参 与制造了这起悲剧。她无地自容,羞愧难当。她甚至想当面承认自己的过错,让 她痛骂一顿。她愧疚的心灵需要遭到鞭笞。但是细一思量,却是万万不能。因为 她发现路齐英还不知道她与宋宪的事,她主动说出来,只会加剧路齐英的痛苦。 她已经错了。问题是不能错上加错。 她们默不作声地继续包着饺子。 “有些事情自己要尽量想开些。”她只能这样安慰她。她话里的意思她不可 能全懂。 “我是在尽量想开些。”路齐英说,“我这么大年纪了,已经没有退路了, 还能拿他怎样呢。” 路齐英一脸无奈与痛苦,她把手中的一只饺子包好后又说:“他这次到上海 开会,是不是把那艳朵给带去了?” “没,他一个人去的。”单梅照实说道。 “他怎么会没带她去呢?” “他们已经开始疏远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了。” “这么说他对她没心了?想改了?” “也许是吧。”单梅优柔寡断地说。 “我可不信,他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还会往回走?” 她们正说着,房门开了,路习洋走了出来。“我还以为已经包好了哩。”路 习洋凑到桌子边上,看了看,说。 “快了。”单梅说,“是不是饿了?” “不饿。”路习洋笑了笑。 “你会包吗?” “我包得不好。”路习洋说。说完拿起一张饺子皮包了起来。包好了,拿在 手心给单梅看,说:“是不是?” 单梅说:“管它好不好呢,只要包起来好吃就行,又不是拿去卖。” 听她这么一说,路习洋便像模像样的包了起来。路习洋和她挨得很近,她有 莫名的喜悦,不时地瞥一眼他。 “你喜欢穿白衣服?”她好奇地问。 “对呀。”他说,“我还喜欢穿红衣服,想买一套红西服穿穿,可就是买不 到。” 单梅笑了,说:“我还从没看见过大街上有谁穿一身红西服呢。” “大街上没人穿就不可以穿了吗?干嘛总要穿得跟别人一样?就不可以独特 一点个性化一点?”路习洋很认真地说。 不一会儿,饺子包好了。单梅和路齐英把它拿到煤气灶上去烧。路习洋则打 开了墙角的电视收看新闻。单梅从厨房走了出来,没事干,便也看电视新闻。 “坐。”路习洋指着面前的沙发说。单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喜欢看新闻,你呢?”路习洋说。 “一般。”单梅说,“有时候看看。” “我住在那郊区,没电视,就只好买报纸看。”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文艺方面的新闻?” “不,不光是文艺,其它的都喜欢看。像时事新闻经济新闻,国际国内的, 只要是新闻我就喜欢。”路习洋说,“我觉得我已经离不开新闻,哪一天要是一 条新闻也没看到,我就有与世隔绝的感觉。” “这可能跟你写小说有关,”单梅揣测。“小说是写社会的,所以你必须对 社会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有所了解。” “我也说不清。”路习洋盯着电视说。 路齐英把烧好了的饺子端上桌,仨人开始吃饺子,路习洋从碗里搛起一只饺 子,说:“这只肯定是我包的。”咬了一口,烫得直皱眉。“里面都是水。” 单梅看着他烫得那个样子,笑了。 “你包的时候肯定没有捏拢。”路齐英说道。 仨人边吃边看电视。新闻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放的是电视直销,一个穿着三 点式的妖艳女人操着南方口音在叫卖价格昂贵的丰乳器,说是只要连续试用一星 期,就可使乳房增大多少多少。那妖艳女人现身说法,说自己原先的乳房很小, 见了人都不好意思抬头,但自从使用了丰乳器,就增大到现在这个样子了。说完 低下身让大家看她的乳房,果然奇大。妖艳女人恬不知耻地说:“魅力无限,信 心十足。”看到这,路习洋拿过遥控器换了个台。 “现在的年轻女人很开放,”路齐英说,“竟在公开炫耀自己的乳房有多大。 我记得我们那个时期,乳房大的人都不好意思直起腰来,怕被人说。” 单梅笑笑,说:“是啊,她们的观点跟我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路齐英说:“你可不能跟我划成一类,你还年轻。” 单梅说:“还年轻哩,我儿子都马上好读书了。” 路齐英说:“可你毕竟只有二十几岁呀。” 单梅说:“可我的心已经老了,跟不上这个潮流了。要不我怎么会跟你成为 朋友呢。” 路齐英说:“看来是我影响了你。我害了你。” 单梅说:“不。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所以比较保守,在观念上很难有大的革 新。论思想,我纯粹是属于你这个年龄层的。” 两人说说笑笑,倒也开心。只是单梅在说笑的同时,好几次瞥了眼路习洋。 路习洋一本正经地看着电视,像是根本就没注意她们在说些什么。但她猜想他肯 定在听,他既然一本正经,就肯定在听。 吃完饺子单梅要回去。路齐英说:“别走,今晚就住这儿,陪我睡。”单梅 像是有些为难。路齐英又说:“反正今晚宋宪又不回来,你担心什么呢。是不是 孔西不准你在外面过夜?”单梅说:“他管不了我。”路齐英说:“这就行了呀, 又没人管你,还怕什么呢。再说又是住我这儿,能有什么危险呢。”单梅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齐英说:“那你是不肯住下来喽?”单梅说:“好吧, 我不走了,就住这儿。”路齐英高兴地说:“这就对了。”路齐英叫单梅先去洗 澡,单梅说:“不急,我先看会儿电视。” 单梅和路习洋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看电视,路齐英则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看 了一会儿电视,路齐英站起身,说:“我去烫几件衣服。”说完走进了房间。客 厅里便只剩下单梅与路习洋两人。 “哎,”单梅说,“你不过去了?” 路习洋点了点头,说:“嗯。” “那你今晚不是写不成了吗?” “今晚不写了,休息。”路习洋笑了笑。 路习洋躺在沙发上,跷起大腿,一双眼睛紧盯着电视。单梅双手放在两腿间 端坐着,看着他,他却不看她。 “你能告诉我你正在写的长篇叫什么名字吗?”单梅问。 “求爱。”路习洋说。 “是写的爱情题材?” “不光是爱情,还写了其它一些东西。”路习洋总算看了眼单梅。“你可能 把求爱简单理解成寻求爱情了,其实求爱的含义比这广泛得多。你可以想像成一 个孤单的行人,走在广袤的渺无人烟的荒凉地带,很饿很累,这时他望着低沉的 天空,内心发出了爱的呼唤,你能说他只是想寻求爱情吗?” 单梅眨巴着眼,一脸茫然。 “那里面是不是写了一些很新很前卫的东西?”单梅又问。 “不,我讨厌那些所谓新潮或是前卫的东西。”路习洋说,“比较而言,我 喜欢有历史感的沉重的有份量的东西,我不可能写时尚小说。应该说我的审美是 古典的,我喜欢从生活出发,从历史出发,喜欢向纵深处挖掘。” 听完他的话,单梅愣了愣神,笑了。没想到他还喜欢谈论历史。他把一头黑 发染成一头黄毛,站远一点看,还以为是个老外。这一前卫的行为本身就与他看 重古典美的心理不无龃龉。看来单从外表看不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不过单梅倒 觉出与他有一些共同点,她说:“我赞成你的观点,那些时尚的新潮的东西大多 是要遭到淘汰的。” 路习洋说:“是的。” 他们继续看电视。 路齐英烫好衣服走了出来,说:“你还没洗澡是吗?” 单梅说:“我不急,你先洗。” 路齐英说:“你先洗。” 单梅于是走进卫生间洗澡。等她从卫生间洗好澡走出来,看见路习洋已不在 客厅了,像是呆在房里看书。 “我洗好了,你去洗吧。”单梅跟路齐英说。 单梅也不再看电视,她走进路齐英的房间,想找本书或报纸看看。但只找到 一本旧得发黄的关于烹饪的书,便无聊地翻看着。好一会儿之后,路齐英才从卫 生间走了过来,说:“你不看电视了?” “习洋在看书。”单梅说,“看电视会影响他的。” 两人坐在床上,单梅指着烹饪书说:“这里面的菜名堂挺多。” 路齐英说:“是啊,我当初就是照着这本书学的,只是学得不多,仅学会了 几道莱。” “怪不了你炒的菜这么好吃了。”单梅奉承道。 单梅打了个呵欠。路齐英说:“你要睡了是吗?” 单梅说:“等一会儿,现在就上床睡觉还早了点。” 路齐英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还没打电话给孔西是吗?快去打一个,告 诉他你不回家了,免得他在家着急。” “不,我不打。”单梅说。 “怎么啦?”路齐英不解。“要不他会担心你出了什么事的。” 单梅不作声。 路齐英拎起话筒,说:“那我来给你打。” 单梅连忙拦住她,说:“他已经不住在家里了。” “你们吵架了?” “不,”单梅说,“还不止这么回事。”说完咬住了下嘴唇。 “那他怎么会不回家住?” “我们马上要离婚了。” “是你先提出来的吗?” “他提出来的。”单梅说,“我给他最后一次改正机会,可他还是犯了。他 说他不可能改得掉了,就主动提出跟我离婚。” 路齐英沉思片刻,说:“既然这样,离了也是好事。乘着年轻,你还可以重 新找一个。” “我也是这么想的。”单梅轻声说。 单梅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路齐英便又催她睡,“上床睡觉吧,”路齐英说, “九点多钟了,我也要睡了。”单梅于是爬上床睡觉,和路齐英睡一头。 刚才坐着直打呵欠,可不知为什么,一躺到床上却又毫无睡意了。单梅干睁 着眼,看着窗外一幢黑越越的居民楼,那居民楼顶层的一扇玻璃窗里,亮着灯光, 有个男人在走来走去。 单梅听见了开门声,接着是一串脚步声,路习洋像是从房里走了出来,在干 些什么。单梅想,他还没睡?单梅觉得他长得挺英俊。他那双眼睛像宋宪一样锐 利凶狠,单梅都不敢跟他对视,怕他。但是他身上有种气质,偏狭执着,也许应 该叫做艺术家的气质,这气质让单梅有些着迷,单梅喜欢他。 路齐英已经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单梅讨厌听见打鼾,别人一打鼾, 她就很难入睡。没办法,她只好继续干睁着眼看着对面玻璃窗里那个来回走动的 男人。他为什么半夜了还在玻璃窗前走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单梅觉得这像一 个谜,无法破译。忽然,单梅觉出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试图摸她。她躲开了。借 着窗外渗透进来的黯淡光线,她看见路齐英睡得正酣。那她为什么要摸我呢?她 是在做梦?路齐英又把手伸过来了,顺着大腿往上摸,摸得她涩涩地痒。她不动, 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些什么。路齐英慢慢地摸到了她的大腿根部,摸到了她的性器, 她慌忙把她推开。怎么会这样呢?她想,她把我当成宋宪了?她那个部位还从没 给别的女人摸过,路齐英刚才一摸,她整个心都在发麻,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她 的心头倏地掠过一丝阴影,心想,她会不会是同性恋?要不怎么会摸我呢?她刚 这样想着,路齐英又把手伸过来摸了,并且一下就摸住了她的性器。她紧张得要 哭了,难道她真是同性恋?她把我骗在这儿睡觉就是想和我瞎搞?她跟我交朋友 也就是为了最终把我搞到手?她恐怖,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是和一个妖魔睡在一 起。她好不容易摆脱掉一个同性恋,现在却又遭遇上了。她觉得整个世界已经变 态了,她再也受不了啦,她抓住她的手臂,狠狠地推开了。“嗯哼,”她大声干 咳,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表示气愤。路齐英给她咳醒了,侧过身,离她一段距离, 也不再打鼾了。她想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摸自己,但没问。因为她意识到路齐英 已经在为刚才的举动难为情。她醒了却不作声,不是在难为情吗?想到这,她觉 得自己多疑了。她想她肯定是把我当成宋宪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重又听见路齐英打鼾。可她还是睡不着,她精神亢 奋,一点睡意也没有。这时她又想起那个在窗前走动的男人,就扭过头去再看。 但是她什么也没看见,那扇亮着灯光的窗户以及那个来回走动的男人根本就不存 在。她一下子懵了,刚才不都还真真切切的吗?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她觉得这一 切犹如梦魔。 晚饭吃的饺子,饺子馅有些咸,她多喝了两杯水,这下要小便了。为了不惊 醒路齐英,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朝卫生间走去。路习洋的房门开着,没睡,还 在看书。单梅从他门前走过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单梅小了便,洗了 手,又经过路习洋的房门口。“还没睡?”单梅停下来搭讪。 “是的,”路习洋微笑着说,“我不到两点钟不会睡觉。” “在看什么书呢?”单梅半倚在门框上问。 “《洛丽塔》。”路习洋说。“你还没睡着吗?” “不,我刚醒。”她骗他。 “进来坐坐呀。” “不了,我要去睡觉。”她说,说完却并没走。 路习洋在用笑眯眯的眼光注视着她,她觉出这眼光挺熟悉,跟宋宪一模一样, 于是她担心他不怀好意。她穿着长袍睡衣,没有钮扣,见他盯着自己看,就下意 识地把睡衣裹紧了。 “你看过吗?”路习洋问。 “看过什么?”她没有听懂。 “这本书呀,”路习洋把手中的书扬了扬,“《洛丽塔》。” “我没看过。”她老实说道。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岁。” “那你比我大四岁。” 路习洋说完扫视了一下房间。单梅搞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那房间不大, 一张单人床贴着墙放着,便很显眼。他莫不是想强奸我?单梅有些激动,脸上露 出了羞涩的光泽。 “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路习洋又说。不同的是他已不再微笑,他看着 她的眼神开始凶狠,他那一字一句说得很生硬。 单梅不知道应不应该进去坐,她仍然半倚在门框上,没回答。这时她看见路 习洋站起了身,像是要冲着自己走过来。她害怕了,赶紧转过身离开了。 翌日,单梅醒得很迟。可当她起床后,却发现路习洋也已经起床了。她觉得 有些奇怪,就问:“咦,你昨晚没睡吗?” “睡了呀。”路习洋说。 她开始洗脸刷牙,洗刷完毕,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早饭。路齐英像是还为昨 晚的事难为情,不多说话。为了不使路齐英难堪,她装着根本不知道昨晚有什么 事发生过。她笑嘻嘻地和路齐英谈论天气,说今天的天气很好。路齐英便说是很 好。这时路习洋说话了,“妈,今天趁着天气好过去帮我洗衣物好吗?” 路齐英说:“你的脏衣服我不是都帮你洗好了吗?” “我那还有很多哩,”路习洋说,“像床单枕套窗帘这些都脏了,都要洗了。” “你今天有事吗?”路齐英问单梅。 “没事。”单梅说,“是不是要我过去帮忙?” “你能过去帮忙当然是最好啦。”路齐英说。 于是吃过早饭,他们乘上公交车,奔向路习洋在郊区租住的小屋。公交车在 终点站停下了,他们下了车,路习洋走在前面,她和路齐英走在后面。 “你来过这儿吗?”她问。 “来过,也是来给他洗衣服的。”路齐英说。 “噢,对了,我好像听你说起过。”她说。 他们走上一段石子路。 “还有多远?”她问。 “再走六七分钟就到了。”路习洋在前面说。 “这地方很静。”她说。 “不静我会在这租房子么。”路习洋说。 他们越往前走就越是安静。他们走近一幢方方正正的民宅,她听见路习洋说: “到了。”路习洋拿出钥匙开门,她问:“就这屋子吗?”路习洋说:“是的。” 路习洋打开门,他们走了进去,她发现这屋里很亮很干净。“这儿原先住着一对 中年夫妇,”路习洋说,“后来他们去城里买了房子,这房子就空下来了,他们 搬家那天,我正好过来找房子,于是就租给了我。” 这房子一共分成两间,外面这间放着一张四方桌,吃饭用的,沿着墙壁还用 砖头水泥砌成个煤气灶台,贴着白瓷砖。看到这,单梅说:“这台子是谁的?” “房东的,”路习洋说,“他城里那套房子重新购置了家俱,所以这些东西, 包括里面那张床,都没搬走,都留给我用了。” 他们走进里面那间屋。迎面那个墙角摆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有一台386 电脑。 “那电脑是你的吗?”单梅问。 “是的。”路习洋说。 电脑边上堆着许多书,在上方的墙壁上,贴着许多女人的图片,都很性感, 一看就知道是从时尚类的杂志上剪下来的。单梅看着笑了。“你坐。”路习洋为 了转移她的视线,说道。但是单梅没听他的,她把脸孔转向路齐英,开他的玩笑, “你看刁洋一人呆在这儿寂寞不过,”她笑着说,“就找了这么多漂亮女人来陪 伴。”路习洋的脸涮地红了,慌忙解释,“这些都是我写小说用的。”单梅不理 会他,只顾笑。路齐英也笑,笑得很骄傲,是那种充满母性的赞许的笑。 “有哪些衣服要洗,你拿出来呀。”单梅笑了一会儿之后说。 “不着急,你先坐一会儿。”路习洋说。 “我们来就是为了洗衣服的,还坐什么呢。” “其实也没什么要洗的。”路习洋吞吞吐吐地说。 “那你干嘛要叫我们来呢?” 路习洋歉意地笑笑,说:“你要不怕累的话倒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干的,你看 这床单枕套窗帘都脏了。地上也脏了,要拖。还有天气已开始转凉了,这冬天穿 的衣物都要拿出去晒晒太阳。” “那我们这就动手?”单梅把脸转向路齐英。 “好的。”路齐英说。 路齐英去拿床单枕套,单梅和路习洋则在卸着窗帘布。路习洋不说话,朝单 梅笑了笑,单梅不知道他笑的什么意思。路齐英把卸下的窗帘布拿了过去,说: “我来洗。” “那我不是没事干了吗?”单梅说。 “你可以拖地。”路习洋说。 单梅于是拿上拖把,来到门外,门外有一口水井,路齐英正在那洗衣服。单 梅拎起一桶井水倒进水池,浸湿拖把,又绞个半干,走进屋里开始拖地。路习洋 在写字台前整理那些胡乱堆着的书。“你的书可真多。”单梅说。路习洋没睬她, 单梅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看他。他怎么突然不睬我了?她想。他既然不睬她, 她也就不便开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拖地。拖到了他的脚跟,他不让开,没办法, 她只好停下来说道:“让我拖一下呢。”他于是转过身,站到了她边上。他那严 肃的神情使她纳闷,他这是怎么啦?刚才不还是笑嘻嘻的吗?“我亲你一下行吗?” 他突然说道。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说:“你说什么?”他的脸孔红红的,重复 道:“你肯给我亲一下吗?”她总算听明白了。“不。”她本能地予以拒绝。但 是他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强行亲她。她反抗,挣扎,心想要是给路齐英 看见了还以为我在勾引她儿子哩。挣扎中,拖把的柄梢戳着了他的下巴,他这才 住手,捂着下巴坐在了床上。她见戳疼了他就很担心,说:“破了吗?很疼是吧。” 她走到他面前,想看看到底有没有破,说:“给我看看有没有破。”他把手移开 了,没破。但是肯定很疼,她想。就在这当口,他又乘机抱住了她,又要亲她。 她拼命挣扎,心想原来我中计了。她讨厌他这样鲁莽,心想他跟他父亲一个样, 都是色鬼。这样想着,她就更不可能给他亲。突然,她听见噗的一声巨响,一只 热水瓶不知被谁碰到了地上,摔破了,淌了一地的水。路齐英闻讯赶了来,这时, 他刚刚松开她。 “怎么回事?”路齐英问。 单梅灵机一动,说:“我拖地的时候不小心用拖把碰掉的。” 路齐英信以为真,说:“那没什么,等一下我去买只新的。” 路习洋不作声,蹲下身把热水瓶的外壳和洒落一地的碎玻璃片都捡了起来, 捡得很细致。 “让我来捡吧。”单梅不知为什么这样说道。 “不,”路习洋蹲在地上说,“我自己捡。” 拖好了地,单梅走到井边清洗拖把,路齐英问她:“几点钟了?” 单梅看了看表,说:“11点了。” “11点了?”路齐英有些吃惊,“那要烧饭了呀。” “我们来的时候就己靠近10点钟了。”单梅说。 “那我去买菜烧饭。”路齐英说,“我还以为时间还早哩。”说完直起身来, 走进屋里,推出路习洋的自行车,骑了出去。 单梅清洗好拖把,发了一阵子呆。她看见前面有一座山,很高,像个庞然大 物,单梅总觉得山有一种神秘感。小时候,她站在长长的水库堤坝上,看着远处 黑黑的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于是就问身边的人:那是什么。也不知是谁告诉她 的,说那是鱼网,在海里打鱼的网。她便信了,心想那鱼网可真大。她当时形成 这样一种认识:这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得叫人压抑。因为她想,那晾晒鱼网的地 方肯定就是海,而海也就是天边了,她一眼就能看到天边,这世界不是太小了么。 直到读中学时,她参加了一次夏令营,活动之一就是去攀爬那座山。于是她明白 了几时的记忆纯粹是欺骗。但正是从那时开始,她对山有了浓厚的兴趣。她无法 抹去那座山在她心头留下的神秘的威慑的阴影。她害怕它,却又下意识的朝它走 近。 她正发着呆,猛然间听见路习洋在跟自己说话。“你来一下。”路习洋站在 门坎上冲她招手。 “什么事?”她担心他又要使坏。 “我想把床移个位置,你来帮一下忙。”路习洋很生硬地说,那口吻像是在 下命令。 她走了过去。“这样放着不是蛮好么,干嘛要移动位置?”她问。 “干嘛总要一成不变?”路习洋鄙夷地说,“换换花样,好给生活增添些新 鲜内容。” 她于是动手帮他搬床,床搬好了。那移出来的地方刚才没拖到,很脏。“我 刚把拖把洗干净,可又要拖了。”她说。她准备出去拿拖把,刚转过身,他却一 把从后面抱住了她。“你要干嘛?”她惊恐。但是他不理她,他在疯狂地亲她后 面的颈脖。他那嘴唇啄得好她很烫。“你为什么要这样?”她又说。他还是不理 她,还是一味地亲她。她给他亲得满脸通红,他试图让她转过身来,试图亲她的 嘴。但他的力气不大,无法征服她。她用劲一推,他就趔趄着倒退了好几步,险 些摔倒。 “我并不想伤害你。”他为自己辩白。 “你知道你在干些什么么!”她擦掉他淌在她后颈的口水。 “你为什么总要拒绝我呢?”他俨然是用一种情人的口吻老气横秋的说。 “你还小,”她说,“你才二十一岁,我只是把你当作小弟弟看待的。” “可你也只不过比我大四岁呀?”他固执地说。 为了防止他再次瞎来,单梅走了出去,走到井边,蹲下身,洗起了浸泡在脚 盆里的床单。路习洋也走了过来,她便留心着,看看他到底干些什么。他如果再 敢无礼,她可要对他不客气了。还好,他没对她怎样,他只是来拿拖把的。她不 去拖那块脏地,他就只好自己拖。 路齐英买来了菜,见单梅在脚盆里搓洗,就笑笑地说:“窗帘和枕套都洗过 了,就只床单没洗。”单梅说:“我知道。”路齐英忙着炒菜烧饭,单梅一人蹲 在井边搓洗。等她把床单搓洗好了,把所有这些重新用水清洗了一遍,路齐英的 中饭已烧得差不多了。 仨人坐下来吃中饭,单梅和路习洋都低着头不作声。路齐英看在眼里,有些 狐疑,问:“怎么都不说话?”单梅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笑了笑,笑得很窘。 “是不是干累了?”路齐英又问。单梅心想这倒是块幌子,就说:“是累了,干 到现在都没息一下。”路齐英于是抱歉地说:“我本来只是想叫你过来玩玩的, 真不该让你干这么多的活。”单梅说:“没什么,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吃好了饭,仨人一起坐着喝茶,这时路习洋的情绪有些好转,开始说话了。 仨人谈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突然,路习洋说:“妈,你买的热水瓶呢?你 不是说要去买只热水瓶的吗?” 路齐英一拍大腿,说:“忘了。你看我这记性。” “那你去给我买一只呀。” “现在就去?”路齐英有些迟疑。 “对呀。”路习洋说,“你要不肯的话那我自己去买。” 路齐英摇摇头,说:“还是我去吧。”路齐英深爱儿子,甘愿为儿子效劳。 但她或许觉得这样没面子,就笑着对单梅说,“你看看,做妈的就只有跑腿的份。” 路习洋见她答应了,很高兴,说:“买只便宜的就行了。” 路习洋这是想把他母亲支开,单梅看得出来。为防意外,单梅也站起了身, 说:“那我陪你去。” 路齐英说:“好呀。” 单梅跟着路齐英往外走,瞥了路习洋一眼,发现路习洋在无奈地气愤地看着 自己,单梅忍不住笑了。 -------------- 中国读书网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