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约翰。比特雷克同他的第三任妻子从未肯定地或正式地分手。他们只是互相不 常见面,如此而已。这种安排非常适合约翰。他恨一切性质是大惊小怪的事情,而 且他是每一种肯定的和无可挽回的契约的死敌。任何束缚他、把责任加于他、使他 留心到承担义务的安排,对约翰都是难以容忍的。“天知道我会做什么,”他常常 说,“要是我不得不每天上班,或者按时完成工作。我想几个月的这种生活就会使 我发狂。”约翰总是一贯地不赞同婚姻之事。然而,不幸的是,他无法没有婚姻地 得到所有他想要的女人。他不得不进入不下于三次的他用西塞罗式的语言所称的 “那些不合适的可憎的契约。”离婚的观念或者正式的分居对他来说,并不比婚姻 的观念来得更加宜人;这种观念太肯定,这种观念使你承诺。为什么不让事物顺其 自然,而不设法赋予它们一种任意的形态呢?理想是去生活,情感上和社交上而言, 现挣现吃地生活——没有计划,没有地位,每天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伴侣,而不是被 别人所选择,或者出自僵死的自我的选择。“到处睡觉”——那是他听到的一个年 轻的美国姑娘所描写理想生活的情欲方面,就像生活在好莱坞那样。理想生活的另 外方面也许可以总括在“到处清醒”的标题之下。非理想的生活,那种约翰。比特 雷克总是拒绝过的生活,就是那种组成于清醒和睡觉得不够“到处”,但肯定是或 此或彼,日复一日,按照一种固定的可预见的程序表,而且只有死亡,或者至少是 上帝的行动,或者国王的死敌才能加以改变的生活。 约翰。比特雷克同他的第三任妻子的关系,多年以来,是最令人满意地不肯定 的。他们俩没有生活在一起,但他们俩也没有分居。他们俩很少通信,但他们俩也 从不争吵。约翰一直“到处”睡觉和清醒,长达二十多年,可每当他们俩确实碰头 的时候,他们俩还是在友好的气氛下碰头;而如果约翰想要重温他对北齐尔顿斯风 景的回忆,他来到伽坦顿总会不加置评地加以接待,就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而然 的事情。这种安排完全适合约翰。比特雷克;而且,对他讲句公道话,他感激他的 妻子使这种安排成为可能。然而,他克制住自己不表达他的感激;因为如此表达将 会对这种安排加以置评;而置评将会把摧毁性的定义色彩带入到一种局面之中,那 种局面的脆弱的杰出性恰恰组成于其未开垦的和未被玷污的模糊性之中。正如她的 丈夫所感激地认识到的,没有几个女人能够像简妮特。比特雷克那样,将会愿意或 者甚至能够把这种局面的无限延续保持得如此长期地不受侵犯。另一个妻子将会要 求解释,将会要知道她所处的位置,将会提出无可挽回的选择,要么和平要么战争, 要么共同生活要么分居。然而比特雷克太太允许其丈夫从他们的婚姻生活中退隐出 去,而没有一次争吵,甚至没有一句话。约翰的短暂的阵发性的回归,总被她接受 而很少置评。从童年开始,比特雷克太太在她所创造的虚构世界里比在现实世界里 更自在。作为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有一个想象中的姐妹生活在交叉路口的信号 房里。在十到十三岁的年纪里,她无法分清感觉的证词和幻想的,这常常导致别人 误以为她撒谎而惩罚她。绘画和书本给她的想象以一种新的转机,这使得她的想象 变得更少个人色彩而更多古典艺术的、文学的和沉思性的。十六岁以后她是一个艺 术和文学的国家的居民,只是在全然的英国的一个迟疑的陌生人。只是因为她把约 翰。比特雷克想象成一个精神上的同胞,她才爱上了他——艺术地,诗歌般地落入 情网——应允成为他的妻子。她的父母把约翰。比特雷克只当做一个女王的同样的 臣民,在当时的情况下,比起作为一个美术家而言,更多地重视他作为一个丈夫的 事业,他们竭尽所能劝阻她。然而简妮特已经到了这种年纪,她有着那种执拗,当 争论发生的时候,她干脆从平面上退隐而去,留下对手对着一具灵魂出窍的躯体浪 费精力。 她终于随心所欲。当简妮特发现——发现得太快了——,她所爱上的可钦佩的 美术家和她所嫁的丈夫之间几乎毫无联系时,简妮特。比特雷克出于一种十分自然 的骄傲克制自己不发怨言。她不愿给她的亲属快活地说,“我告诉过你如此如此。” 约翰“到处”睡觉和清醒,越来越从夫妇关系中退隐出去。她保持自己的平静, 并退而在那些艺术的和文学的幻想的领域里寻求宽慰,在那里她是土生土长的,并 且最感到自在。一点私人的收入,再加上约翰。比特雷克所作的不规律的和高低起 伏的补充(每当他记起或者感到他能够足以供养一个妻子和家庭),使她养成了这 种神游于外国的习惯。埃利诺是婚后一年出生的。四年之后一次胃溃疡把约翰。比 特雷克带回了家有待护理,当时他是一个暂时改造了的人物。沃尔特是他仍在家庭 康复期的产物。溃疡治愈了,约翰。比特雷克又隐退了。护士们和女教师们看护孩 子们。比特雷克太太就好像在一段距离之外模糊地监视着孩子们的抚养。不时地她 飞扑过划分她私人的国家和普通事实的世界之间的界线;而她对日常琐事的干预总 是具有某种使人为难和几乎超自然的品质。每当她降临于孩子们的日常教育之中, 不可预计的事情总有倾向要发生了,她来自另一个平面,并用不同于日常世界的另 外一些标准来评判事件。比如,有一次她辞退了一名女教师,因为她听到女教师在 弹丹。列诺的(黄蜂之歌),听到她在教室钢琴上弹(煮透了的鸡蛋)。女教师是 个好姑娘,教得很好,还赡养着一个瘫痪的父亲。但是伟大的艺术原则受到了威胁。 埃利诺的音乐嗜好也许无可挽回地被毁坏了(顺便说一句,埃利诺像她父亲一 样嫌恶音乐);而埃利诺很喜欢坦姆普斯特小姐这个事实使感染的危险甚至更大。 比特雷克太太坚定不移。“黄蜂和煮透了的鸡蛋”不可以被允许。坦姆普斯特小姐 被解雇了。当她的老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他又中了一次风,病好以后瞎了一只眼, 无法说话。不过一般而言,比特雷克太太神游归来其后果不致那么严重。当她干预 其孩子教养的实际事务时,通常只是坚持孩子们应当阅读古典作家们,而通常认为 这些作家对很小的孩子而言是难以理解或不适当的。根据她的理论,应当只用最好 的哲学和艺术的方式去抚养和培养孩子们。 埃利诺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对她读了《汉姆雷特》,她的连环画是乔托和鲁本斯 的复制品。通过《老实汉》来教她法语,她七岁的时候就灌输以《特里斯特拉姆。 尚地》和巴克莱主教的《显圣理论》,她九岁的时候教以斯宾诺莎的《伦理学 》,戈雅的蚀刻版画,还有作为德语教科书《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种早熟的 对最好哲学的介绍的结果是,在埃利诺身上产生了一种稍稍寻开心式的对堂皇的抽 象系统和装腔作势的理想主义的鄙视,这种鄙视后来形成了她性格上的特点。与此 同时,埃利诺是在未加删节的古典书籍中被抚养长大的,在童年时她就已经获得了 一整套理论知识,那些东西是被认为最不适合一个年轻孩子所知道的。这种知识加 强而不是缓和了她的冷漠,以及她自然地对一切情欲之事的实际的漠不关心;结果 她成长为这样一种状态,什么都知道,表面上冷嘲热讽的天真,就像那些莎士比亚 式的女主人公,她们的科学和拉伯雷式的演讲伴随着最为精细的有德性的文雅动作。 比特雷克太太为埃利诺不尊敬她颇为珍视的幻想而感到有点烦恼;但是,以她自己 贤明的方式,她不加置评,不试图改造别人,只是加以忽视和退隐,就像她忽视其 丈夫的缺点那样,她从认识这些缺点退隐到艺术和想象的更为快乐的王国中去。无 法取消既成的事实;但从实际的效果出发,一种沉默的阴谋几乎如同取消一样有效。 未加提及,可能成为就好像不会成为。当约翰。比特雷克到达伽坦顿的时候,由于 沮丧、恐惧和全神贯注的自我怜悯,他成了一个更加病态的病人,比特雷克太太默 默地忽视了这个事实,而她本可轻易地对此置评一番:只有当他需要一个护士时才 回到她身边。他的房间被安排就绪,他安顿了进去。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那样。在 厨房的小天地里,女仆们对额外工作稍稍地嘟哝了几句,而英曼太太叹息,多布斯 则深深地对老比特雷克先生如此对待他的妻子表示英国国教式的义愤。与此同时, 大家对老头儿都感到一种幸灾乐祸注视的怜悯。他的疾病及其症状被低声地宗教式 加以议论。大声地,仆人们也许会嘟哝和不赞同。然而暗下他们都相当愉快。约翰。 比特雷克的到达打破了日常的单调,而他将死去这样一个事实不知为何使他们 全都感到自己更加重要。他的临近的死亡赋予伽坦顿的家务琐事一种新的意义。那 个未来的事件就像一个太阳,围绕着这个太阳一家子人现在有意义地并且几乎是偷 偷地在旋转着。他们也许会嘟哝和不赞同,然而他们非常关切地看护着他。他们以 一种模糊的方式感激他。通过自己的死去,约翰加速了他们这些人的生命。;但从 实际的效果出发,一种沉默的阴谋几乎如同取消一样有效。未加提及,可能成为就 好像不会成为。当约翰。比特雷克到达伽坦顿的时候,由于沮丧、恐惧和全神贯注 的自我怜悯,他成了一个更加病态的病人,比特雷克太太默默地忽视了这个事实, 而她本可轻易地对此置评一番:只有当他需要一个护士时才回到她身边。他的房间 被安排就绪,他安顿了进去。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那样。在厨房的小天地里,女仆 们对额外工作稍稍地嘟哝了几句,而英曼太太叹息,多布斯则深深地对老比特雷克 先生如此对待他的妻子表示英国国教式的义愤。与此同时,大家对老头儿都感到一 种幸灾乐祸注视的怜悯。他的疾病及其症状被低声地宗教式加以议论。大声地,仆 人们也许会嘟哝和不赞同。然而暗下他们都相当愉快。约翰。比特雷克的到达打破 了日常的单调,而他将死去这样一个事实不知为何使他们全都感到自己更加重要。 他的临近的死亡赋予伽坦顿的家务琐事一种新的意义。那个未来的事件就像一个太 阳,围绕着这个太阳一家子人现在有意义地并且几乎是偷偷地在旋转着。他们也许 会嘟哝和不赞同,然而他们非常关切地看护着他。他们以一种模糊的方式感激他。 通过自己的死去,约翰加速了他们这些人的生命。翰加速了他们这些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