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季宛宁正在犹豫是否将自己所知的一些情况告诉范丽华时,便接到了范丽华的 电话。 “宛宁,那些照片和碟片都在你那儿吧?”范丽华直入主题地问。 季宛宁有些惊讶:“在呀,怎么了?” “我现在有点地矛盾,”范丽华迟疑着说,“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那些东西交出 去报警。” “为什么忽然这么想?又出事了?”季宛宁本能地紧张起来。 范丽华的声音里有种难辨喜忧的味道:“不,自从第三封信以后,到现在都没 有过动静。但是现在有个新情况……算了,电话里不方便,我去找你,咱们当面谈 吧。” 半小时后,范丽华来到季宛宁家。季宛宁把已经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交给范 丽华,东西都封在一个大塑胶袋里。 季宛宁主动对范丽华说:“喏,交给你自己处理吧。”她犹豫了一下,撒了一 个谎,“说真的,我没好意思看那东西。你别担心。” 这句话虽然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但范丽华却似乎并没有察觉。 范丽华自从季宛宁拿出那些东西后脸上便有些难堪的样子,眼睛有意无意地避开季 宛宁。 “你自己别多心。”范丽华用亲密的语气说,“我交给你本来就是对你完全信 任的。” 季宛宁觉得有点儿歉疚:“对不起,本来指望我那个朋友能帮你查出来。结果 查了一点儿,线索就断了。主要我也还是不大放心把东西交给他,我可以对自己的 行为做保证,对别人总归有些没底。” “千万别说什么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范丽华的语气十分真诚,“本来我这种事情就很难办,谁让我自己害怕丢脸呢? 好了,宛宁,今天我主要想跟你说一件事儿,就是因为这件事,我现在倒有点地想 豁出去报警了。” “哦,什么事情?”季宛宁很好奇。 “老杨已经知道这些照片了。”范丽华直截了当地说,“那人也给他寄了几张 照片,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一直没对我说。昨晚我们说开了,他虽然很生气,但 看来还是原谅我了,一点儿都没有追究我的意思。” 季宛宁没想到范丽华会抢先说出这件事情。今天她还在犹豫,是不是该把杨春 告诉她的事情说给范丽华听,可范丽华却已经知道了。这样一来,季宛宁觉得自己 的处境有点儿被动了。她快速思考了两秒钟,决定索性隐瞒到底。 “真的?”季宛宁表现出几分惊讶的样子,“他已经知道啦?那对你来说可真 是件好事,至少家里这方面的压力减轻了,用不着太过自责了。” 范丽华苦笑了一下:“谁说不是呢?老实说,这些天来,我心里最受不了的, 就是回家面对老杨。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发现,上次你说得很对,其实我对老杨的 感情也是很深的,不像我以前想像的那么无所谓。要不然,我何必那么害怕他会受 到伤害呢?现在他知道了真相,而且竟然那么轻易地原谅了我,可见他心里对我也 的确非常宽容。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自己过去太不知足了,守着这样一个丈夫, 有这么一个难得的家,却还是……唉,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做对不起老杨的事情。” 季宛宁松了一口气,安慰范丽华:“你们夫妻感情能够恢复当然最好了。就算 外界有什么变故,只要两个人齐心协力、互相扶持,我想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我才想到要报警。”范丽华说,“第一,那件事虽然暂时没什么动静, 但对我来说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炸。只要一天不把它 彻底清除,心里就永远没办法安宁。” 季宛宁点点头,说:“的确,这种威胁大可怕,不可能想得太乐观。” “没错,我就是这么担心。第二,很客观的一点,我现在已经毫无能力去填那 个无底洞了。而且那十二万都是干干净净挣来的,对我们这个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 小的财产,就这样扔出去,好像扔到水里,连个水花都没看见,我实在不甘心。” 范丽华头脑清晰地解释着自己的观点,“第三,现在公安系统的侦破力量也比较强 了,对于这种案子可能一下子就能查出来,我们再私下做做工作,没准儿用不着弄 得满城风雨。你说呢?” “这种想法虽然比较乐观,但也不算不切实际。”季宛宁同意范丽华的分析。 范丽华接着说:“第四就是最不乐观的想法。万一这件事张扬出去了,我们脸 上虽然难看,但老杨事先已经知道真相,而且原谅我了,最多就是我丢点地面子, 或者不当什么副总吧,也不至于就没办法活下去了。” 季宛宁听范丽华一条条说完,忽然想到她刚听范丽华说到此事时,范丽华最大 的担忧似乎还是为了高山的。而现在,她仿佛已经把高山这个男人忘了,在考虑事 情的影响时,提都没有提一句。 季宛宁若无其事地说:“就是。反正高山也和你分了手,他那方面,就不必你 担心了。” 范丽华一愣,看着季宛宁,脸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片刻,她勉强笑了笑,说:“他处事那么老练周到,想必早就把自己的后路想 好了。” 季宛宁没有说话。事实上那句话一说出口,她心里就暗暗后悔了。她忽然发现, 有时候她会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想。就像在高山的问题上,开 始她明明对高山怀有怨言,见了面总是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地说话。但现在看到范 丽华已经不把高山当一回事了,她又莫明其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来,范丽华领会到了季宛宁话里的深意。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仰起 头叹道:“唉,人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过去总觉得,这话听起 来实在是无情,没想到落到自己头上……竟然真是如此。” 季宛宁看范丽华这么说,心里也有点儿怅然,安慰她道:“范姐,你别这么想。 本来你和他就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夫妻,只不过是……不过是一种生活的弥补吧。 老杨这么待你,才算是有情有义的好丈夫,你能真正回到他身边,我想这是一件万 幸的事情。” 范丽华有些凄然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其实就在不久前,我还 是觉得,我和高山在一起不只是情欲的需要,而是真挚的感情。可现在,我却觉得 很迷惑了,因为我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如果没有性关系,那对彼此还剩下些什么。性, 真的就这么重要么?……不瞒你说,为什么我一下子会觉得整颗心都回到老杨身边……” 说到这儿,范丽华脸上浮起一丝羞涩的表情,垂下了眼睛,“……其实也是和性有 关。昨晚我们在一起了,我没想到感觉会那么好,完全和从前我们在一起时不一样。 如果以前我们就是这种状况,我想自己根本不可能和高山走到一起。这么说来,维 系我和高山的,就是性的需要,而当那种需要不存在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必然面临 着破裂了。” 季宛宁善意地笑道:“范姐,看来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以前你说你和老 杨在一起……不太好,现在怎么忽然又好了呢?” 范丽华越发羞涩了,眼睛看着别处,说:“不知道。我也觉得有点儿奇怪。宛 宁,我当你是一个贴心的妹妹才跟你说。我这人大概是天生性欲比较强的那一类, 刚和老杨结婚那几年还没觉得,三四十岁的时候,感觉就很明显了。但你不知道, 老杨从前在床上,比他平时在生活中还老实、呆板,观念也格外保守,我们结婚那 么多年,夫妻间从来没谈过性的问题。可我知道在他的观念里,是不能接受女人主 动提出性要求的。不仅不能主动提出性要求,甚至在和他做爱时也不能表现得太那 个……这是我从我们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有几次因为我没掩饰自己的兴奋,他流 露出很反感的样子。后来我觉得很没趣,有意压抑自己的需要,慢慢地就对和地做 爱失去热情了。这些年,我们偶尔也在一起,但两个人都能感觉出对方的潦草,他 在体力方面好像也越来越差,根本不考虑我的需要,或者是顾不上考虑我的需要…… 我索性死了心,把夫妻性生活想成可有可无的事情,再也不向他要求了。” 季宛宁听得入神,认真地问:“那怎么忽然又好了?” 范丽华腼腆地笑了,说:“这让我怎么说呢?昨晚我回家晚了,有点地迷迷糊 糊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他和从前好像不太一样了,表现得很……很强 悍,完全是个男人的感觉……” 季宛宁扑啼笑了出来:“范姐,我知道了,你大概是喜欢男人对你粗暴一点儿, 人家要是温柔了,你反而觉得不像男人了!” 范丽华很难为情,说:“这么说,好像我有点儿心理变态似的。” 季宛宁收了笑,认真地说:“那倒不是。我想女人对性的要求也是因人而异的, 有人喜欢温柔的,有人喜欢粗暴的,这和女人自己的个性有关,不能说是什么心理 问题吧。” 范丽华不好意思地说:“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道理。说真的,我以前就是 觉得老杨在床上太没男子气了,观念居然还那么保守……” “他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变了?”季宛宁好奇地问。 范丽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在宣泄对我的怨气吧……”她说着,眼 睛眯起来,回想着昨晚的一幕,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茫然,“知道他恨我、惩罚我, 哪怕是动手打我,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些……” “他打你了?”季宛宁有些惊讶。 范丽华不置可否,只是苦笑着摇摇头:“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可男人打女人,总不是什么英雄壮举吧?”季宛宁替范丽华抱不平,“你觉 得他是以此作为对你的惩罚?” 范丽华也显得有些迷茫:“我说不清。我……忽然发现对自己的丈夫,其实也 不是很了解。” 季宛宁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和以前曾出现在脑海中的某 种想法似乎有所关联。她急忙命令自己的思绪紧跟上去。 “范姐,你说老杨知道了照片的事情。这个情况是他主动告诉你的?”季宛宁 开口问。 范丽华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是。其实他根本就没说出口,不过那意思我很 清楚,他肯定是知道了。” “为什么?”季宛宁不甘心地追问,“如果他根本没说你怎么能肯定呢?是后 来你们又说开了吗?” 范丽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晚的细节告诉了季宛宁。 “你说,这种情况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范丽华说“我当时就感觉他想惩罚 我,所以那么粗暴。老杨那人的性格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他那么厉害 过。” 季宛宁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头脑中被捕捉到的疑虑已经不再那么飘忽了。她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范姐,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她向范丽华请求道“别去报警,起码暂时别 去报警,行吗?” “为什么?”范丽华很吃惊,“刚才你不是挺同意我的想法吗?突然又变了, 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想法?” 季宛宁支吾了两句,忽然灵机一动,说:“我刚才突然想起来,就算老杨已经 知道这件事,而且也能够原谅你,但你就没想过杨春的感受吗?” “杨春?”一提到女儿,范丽华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我当然也想过,但她 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毕竟是她的亲妈妈……” “杨春已经十七岁了。”季宛宁严肃地说,“她现在这个年龄,对性的问题是 似懂非懂,自以为懂实际并不太懂。你想想,如果杨春知道妈妈出了这种事情,心 里该有多难堪?能不恨你吗?她要是真的恨你,你又怎么跟她去解释呢?” 这么一说,范丽华立刻紧张起来。“可就算我不报警,她也有可能知道啊。” 季宛宁狡猾地说:“如果不报警,万一杨春听到了风声,你和老杨就跟她抵赖, 说是无聊的传言,或是有人造谣什么的。但如果警察插手了,你们怎么能赖得掉呢? 杨春当然知道警察不会对谣言那么重视的!” 范丽华显然被季宛宁说动了。她犹豫不决,愁眉苦脸地思索着。 季宛宁趁机又劝道:“再说,我公安那个朋友也没把话说死呀,他现在还在找 机会查,没准儿过几天就能悄悄地把事情查清楚了。那样不是两全齐美么?反正那 个人这阵子也没什么动静,最多等几天再说吧。总之他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了。” 范丽华终于下了决心,说:“好吧,那我听你的,再等等看。” 季宛宁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心里却被另一种阴云笼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