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坚壁清野 小刚一病就是半个寒假。这个寒假真冷清,谁也没来找他。 一开学,班里少了两个人,高胖妞和许林都转学了。 老赵煞有介事地训导,什么马上就高三了,不努力不但自己跟不上,还会给学 校拖后腿,实在跟不上的人,也许应该主动想想办法。 班里同学们都纷纷议论, 说学校劝高胖妞转学,就是为了保证升学率,说不定到了高三,又得有不少人转学。 不管是真是假,落后生的日子的确越来越不好过了。最不济的就数李宝山,学 习差吧,人又太迂,不象别人,偷偷给老赵送送礼,日子还稍微好过一些。不过, 就算他想送,也得有人给钱买呀。就冲着他那个动不动就拳脚相加的大爷,看来没 什么希望了。 转眼间,李宝山成了众矢之的,老师们都开始频繁叫他回答问题,明摆着答不 出来,有的严词说教,有的甚至冷嘲热讽。老赵更是不丢松地找他谈话,然后干脆 就开始找碴儿——总之你就是别让我抓到小尾巴。只要抓到了,一准儿叫你吃不了 兜着走。 李宝山的生活如此水深火热,难免有热心人偷偷劝他:还是转学算了,干吗在 这儿受气?可这倔小子堵着一口气,咬着牙对劝他的人说:“当老师的凭什么欺负 人?把我逼急了就跟姓赵的拼了!” 这下儿也就没人敢再劝他了。倒是有些让老 赵穿过小鞋的人暗地里偷偷嘀咕:“咱们干脆再逼逼他,让他跟老赵拼了吧!要是 万一把老赵干掉了,那不是为民除害了嘛!” 看着赵宝山受罪的样儿,小刚心里还真搞不明白:在北京上这个高中干吗?反 正也考不上大学。而且,还得住在凶巴巴的大爷家里。可他又是怎么从农村混进这 重点中学来的?看他的成绩,多半儿不是自己考上的,难道,也是个‘体育特招生 ’不成? 至于许林转学的事儿,倒一直没什么人再提过。虽然那个座位一直空着,可好 像没多久,大伙儿就真的忘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位俊朗秀气的同学。不过,最想忘掉 的人,倒是怎么也忘不了。小刚偶尔瞥见那个空空的座位,总愣愣地盯上一两分钟。 从前,坐在那儿的男孩子,一脸阳光灿烂的微笑。而现在。 . . 现在,踩的人多 了,连地上淡淡的血迹都不见了。 小刚从小就记不住梦里的情节,可自从那恐怖的一夜,人醒了,梦境却依稀还 在眼前。这天清晨,他一觉醒来,昨夜一场梦又清清楚楚留在脑子里:两个小伙子 嘻嘻哈哈在黄昏里奔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儿:咱们掰腕子吧?瘦得象搓衣板儿, 哪儿是我的对手!看我把你压在身下,动不了了吧?服不服?胸口上一阵湿腻腻的, 抬起头,眼前一张顽皮的笑脸。 小刚抱着枕头趴在床上,肚子下面隐隐一丝热乎乎的冲动。他打了个寒战,一 骨碌跳下床,不小心一头撞在书架子上,脑中闪过一句话:“多行不易必自毙!” 赵小莉终于知道了那晚发生的事情,可惜是她爸爸告诉她的。有这么充足的理 由,王小刚为什么不来向她解释?就不想想人家心里有多难受吗?赵小莉想来想去, 唯一的结论就是:王小刚分明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原本倔强,内向的女孩子,受了 伤,就变得更加倔强和内向;原本围住她的一面墙,也就被她筑得更高更厚。赵小 莉变得更加冷若冰霜,她再没有找过小刚,而且,身影也从公车上消失了——她开 始骑车上下学,还特意绕点远儿,小心翼翼地避开小刚家。 从来没有哪个学期过得如此慢长。 好不容易考完期末考试,第二天分析试卷儿,老赵一进教室,直奔李宝山,一 把把他从座位上揪了起来:“知不知道害臊呀?每次都门门不及格,还有脸天天来 上学?你噘什么嘴?不服是不是?不服就滚!”吼着吼着,老赵从书桌里掏出书包, 连带着桌面儿上的铅笔盒和书本儿,一古脑儿从教室的窗户里扔到楼下去了。西里 哗啦一阵响,想必是文具书本和楼根前停放的自行车碰撞的声音。 李宝山握紧了拳头,红红的眼睛瞪着老赵。 “怎么着?还不服?去把书包捡上来!”老赵吼得更响了。 啪的一声,李宝山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蒙古刀,剁在空空荡荡的书桌上,嘴里 狠狠挤出几个字儿:“你别逼人太甚!”说完一转身,喘着粗气走出教室去了。 蒙古刀还在微微颤动,老赵铁青着脸瞪着它,过了好久才憋出句话来:“流氓! 叫警察把你抓起来!” 然而,老赵没叫警察。因为没必要。李宝山再也没来过学校。 转眼高三了,又是一个炎热的九月。班上学习不好的都人人自危,高胖妞转学 了,李宝山也失踪了,论资排辈儿,剩下来的就是‘烧鸡’了。当然这也不能全赖 ‘烧鸡’,王小刚本来还可以给她垫底儿,可没成想,这小子居然就‘得道成仙’ 了。 不过,‘烧鸡’法术无边,对老赵的公关自然早做到了家。自从高一,这媚眼 儿加着礼物就一直没断过。不过,学校升学率总归更重要,老赵顶不住校长的压力, 也开始找‘烧鸡’谈话了,同学们议论纷纷,都说这下儿两大美女要损失其一。 人民的眼睛总的来说是雪亮的,可有时难免会出小差错。两大美女果然少了一 个,不过不是‘烧鸡’,而是罗颖。连着两天,罗颖都没来上学,也没见家长来请 假。这下儿,“人民”全成了丈二的和尚,各种离奇的猜测纷纷传播,有人说是出 了车祸,有人说是自杀了,还有人说是私奔了,反正简直就是百家争鸣。 没办法 儿,自从媒体权威——高胖妞一转学,全班一直处于新闻混乱的状态。这就叫“山 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不过,以前山里就一只“老虎”,可现在却有无数只 “猴子”,能不混乱吗? 对于罗颖神秘失踪一事,小刚倒是没太放在心上:多半儿就是生病了,或有事 儿出了远门儿。也许人家家长来请假没让你们看见。也许就打了个电话给老赵也说 不定。你看她桌子里面的书本儿还都没动呢。说来也怪,几个月来,小刚心里罗颖 的影子越来越淡,到后来几乎可有可无了。 其实,自从上个暑假,小刚对“神仙姐姐”就基本死心了。他这个人,不怕人 家打,不怕人家骂,就怕人家客客气气把他据之门外。不过,不死心也没办法,段 誉够风流吧,可慕容复要不是先辜负了王语嫣,王语嫣又怎么会跟了段誉呢? 到了罗颖‘失踪’的第三天上,下了上午的第三节课,小刚正无精打采往教室 外面走。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楼道里,老赵的声音昏着一个刺耳的女高音:“您冷 静点儿,您多长时间没看见罗颖了?” “我丢了那么多钱我怎么冷静?您要赔给我我就冷静” 这声音怎么有点儿耳熟?小刚低头琢磨着就到了门口,迎面一阵“狂风”夹杂 着刺鼻的香水味儿,他连忙收住脚,眼前已经堵了个胖女人,正抬着头气鼓鼓地瞪 着他。 胖女人仔细看了看小刚,突然楞了一下,接着伸出一支胖手,直指着小刚的鼻 子尖儿。 小刚也想起来了,这不是高一开学第一天在车站碰见的胖女人吗?今儿可真倒 霉,怎么又撞上她了?小刚侧身想溜,可大门已经被她死死堵住了。 “嘿!这小偷也是这个班的?”胖女人尖叫得象发现了新大陆。不对,她多半 儿也不希罕发现一堆光着屁股的野人,还是说“象发现了两箱子珠宝”更贴切一点 儿。 反正躲不开了,小刚干脆转过脸正对着她:“您说谁呢?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嘿!小子想赖!就你,上次偷我钱包!”胖女人垫起脚尖儿,伸手想抓小刚 的领子,被他用胳膊架开了。 “您说谁偷了您钱包?怎么又成他了?您不是说,是您外甥女儿偷了钱跑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老赵满头雾水。 “没错,是罗颖偷拿了我的钱跑了!不过这小子,他也偷过我,两年前,还有 个同伙。 . . ” 话没说完,胖女人一眼看见坐在后排的赵小莉,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嘿! 在那儿!他同伙就在那儿!那个戴着黑眼镜儿的女的!真没想到,还重点中学呢, 一班都是小偷!罗颖可算来对地方了!” “谁偷您钱包啦?您有证据吗?小心我告你诽谤!”小刚义正言辞,一副大义 凛然的样子。他可不是两年前的那个王小刚了。 “小杂种,想反咬一口?”胖女人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 小刚灵机一动,往旁边跨出一大步,伸出手指头钩了钩,神秘兮兮地说:“你 来找罗颖?你过来,我有话说!” 胖女人赶快跟了过去,不知不觉让开了大门口。 小刚低头凑到胖女人耳边儿小声说道:“您听好了,我是要告诉您”小刚顿了 顿,抬头看了看四周,又低下头把声音压得更低:“我是想告诉您,您真的好听话! 这样就对了,好猪不挡道嘛,谢谢了!”说完了,抢一步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去了, 头也不回。 胖女人正听得全神贯注,半天才明白过味儿来,冲着小刚后背“小杂种”, “小扒手”,“小无赖”,“小王八蛋”一连串儿的尖叫。 “您还是回家好好找找,说不定放错地方了。不过,罗颖失踪倒应该赶快找, 她也好几天没来上学了。要不,您问问她爸妈?或者还是去公安局报案吧,我们一 定努力配合警方。不过,您还是到我办公室去谈吧,请别在这儿影响教学。”老赵 打断了胖女人的咒骂。看她疯疯癫癫的居然指着自己的女儿说是贼,心里气儿不打 一处来。 “呸!他们姓罗的一家都没好东西!安个贼在我们家里!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 儿草呢!可她,连舅舅,舅妈的钱也偷,什么东西!我凭什么找警察呀?她在这学 校上学对不对?现在这会儿是上学时间对不对?所以她现在就应该在这儿对不对? 你说我不管你们老师要人我管谁要?” “要吧!要吧!不过还是去找校长要吧,这么大的事儿我区区一个班主任作不 了主。”老赵没心思分析胖女人的逻辑有什么差错,指引着她往校长办公室走。这 时正好上课铃儿响了,胖女人看罗颖果然不在教室里,再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只 好跟着老赵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围观的学生们一哄而散。 再说小刚,离开了教室往楼外溜达,这心里可就拼命嘀咕开了:拿了钱跑了? 罗颖?怎么会?胖女人准是又在血口喷人,可罗颖怎么就失踪了呢? 中午下了课,饭盒声依旧,没因为课前不大不小的插曲而有任何收敛。小刚无 精打采地去摸饭盒,居然摸了个空。嘿!又忘记带饭盒了!一转眼就是两年,不知 道“小林子”现在怎么样了?在新学校快乐吗?是不是已经把以前的烦恼都忘掉了 呢? 小刚彻底没了食欲,干脆信步走出学校。走着走着,抬头一看,不知不觉间, 竟已站在许林家宿舍楼的门口。小刚转过身,一脸无奈,正要往回走,突然听见背 后有人叫:“王小刚?是你吗?” 小刚一回头,不是“小林子”是谁?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满面春风,身边还跟着 个壮壮的男孩儿。 “嘿!王小刚!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过的好吗?”许林的口气轻轻松松, 一脸久违的灿烂笑容。 “好,挺好。”小刚想象以前一样,还给他一个夸张的笑容,可不管怎么使劲, 却无论如何也咧不开嘴。 “哎,不多聊了,我们要迟到了,走了啊?” 许林转回头,脚步轻盈地走了,留下小刚站着发呆,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 宝贵的东西给别人偷走了。 拐过一个街角,许林继续朝前走着,灿烂的笑容还停在脸上。 旁边的男生问:“这个人怎么看上去怪怪的,他到底是谁呀?” “啊?啊!是啊!是啊!是怪。有点儿。 . . ”许林紧盯着前方,嘴里答得 心不在焉。突然间,急急的脚步声从背后追赶上来。许林转过身,小刚气喘吁吁站 在面前。 “我有话说,能不能过来一下?” 许林抱歉地看一眼同伴,跟着小刚走到马路对过。 小刚大喘了一口气,郑重的目光盯住许林:“小林子,其实,我。 . . 我一 直想。 . . 问问你想不想去香山?今天下午天气这么好!” 许林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他忍了忍,转回头,马路对面的家伙正 探头探脑,一脸的诧异。 许林冲他挥了挥手,喊道:“你先走吧,我家里有急事儿,今天下午不能去上 学了,别忘了替我请个假!” -------- 岁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