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跳舞 每次陈阳让我把刚看的电影讲给她听的时候,我只能把一些场景复述得零零散 散。她笑我:“你真是不会讲故事的人。”我也笑:“你是喜欢听故事的人吗?”。 沉默就在一刹那间袭来,我看见她轻咬着嘴唇,我想知道她会不会记住我的样子。 当时我想:小羊,我们的故事呢?有一天我讲出来的话,是不是也零零散散没有人 可以听的懂。你会在英国的风里停下来,听我的怀旧和自语吗?像从前一样。 一 我认识陈阳,算是因为一部电影,也可以不算。 大学生活的开始,生命中突然多了这么多的陌生人,觉得有些不适应。高中里 一直埋头读书,装作一副乖学生的模样,在大人们关怀的目光里发呆,生活静如死 水。现在却要和几百人一起上公共课,有那么多人一起到食堂吃饭,连睡觉都要听 别人的梦话。这个世界的声音太多,我懒得在为它加上我的了,在宿舍,教室和图 书馆之间走来走去,很少讲话,就像我很少在中午下课的时候去吃饭。坐在陌生人 的对面和旁边吃饭是一种惩罚。 遇到陈阳的那天,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在一个吵闹的时辰吃中饭。有两个女孩 面对面坐着,我做到其中一个旁边。她们聊天,说到十二少,我知道是《胭脂扣》, 无心听着。我旁边的女孩问起印象最深的场景。对面的女孩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 让她喷饭,自己也笑起来,是一种坏坏的笑。我看到了她的嘴角。后来,我一直想 告诉她,我喜欢她坏笑时候的嘴角,想了几次,都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她耳语的是什么。 下午公共课的时候,我依旧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讲台上老师的嘴张张合合。 阳光很好,可以看到灰尘在跳舞。一个迟到的穿长裙的女孩从阳光里走来,坐到我 旁边的位置。我看到中午的嘴角。自语:“小概率事件”。 她想把灰尘赶走似的把书在空中挥了几下,说:“念理科的女生,近视一定不 轻吧?” 我说:“你别打扰它们跳舞。” 她转身:“谁啊?” “灰尘。” 下课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叫陈阳。我说我姓程。我不习惯念出自己的名字。 后来,上公共课的时候,我们就坐在一起。让我们认识的这门课叫中国文化概 论,我们在下面看小说。 二 在我遇见陈阳之前,我以为我会过正常而普通的生活,喜欢上一个人,恋爱结 婚,为人妻母,慢慢的老死。在陈阳离开我之后,我知道我会过正常而普通的生活, 合起初想到的一样。可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有过野心的,我以为我们可以 和别人不同的。 后来想一想,生命、爱情、死亡,这些听起来让人恍惚的字眼,其实不过如此, 被我们折腾来折腾去,依然要走进别人的预测里的。想到小时候做过一道脑筋急转 弯,问题是问人一辈子必须去的地方是哪里,我说是坟墓,答案却是厕所。原来, 死亡都把生命装扮的高尚了;原来,我们一定回去的地方是厕所,和动物差不多的。 真的,如果不是陈阳,我也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子。我 不清楚是不是有怨过她,虽然常常对自己说不会。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害怕别人踏 进我的城堡,我为它设了重重的防备,她还是走了进来,拿着一把万能的钥匙。那 把钥匙也许是我前生给她的,不过我忘了。在今世,我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电影 里面说,这种人往往过的很痛苦。我曾经和她一起看那部电影,她喜欢张国荣,我 喜欢杨采妮。 三 陈阳长得是什么样子呢?她说的很多话我都记得很清楚,她的样子却让我觉得 说不出来。我喜欢暧昧而模糊的东西。我不知道她的笑容挂在别人的脸上会是如何。 幸好我再也没有看到相似的笑。 有时候,她是我笔下的线条:陈阳,陈阳。有时候,她是一种声音:小羊,小 羊。而有的时候她是一种味道,她喜欢用玫瑰做的薰衣草。 学校附近有一家避风塘,可以在里面喝咖啡吃刨冰到通宵。我和陈阳常常一起 去,我一般喝清咖啡,她吃草莓味的刨冰。实际上,她的胃不好,我常常上火。我 们都不是懂得互补的人,一味贪图自己的喜好。 在那里常常可以看到缠绵的男女。有一次,她心情低落,盯着电视屏幕问我: “为什么没有人要我呢?” 我正在喝卡布,盯着泡沫说:“我可以吗?” 她笑了:“你又不是王子,下辈子吧。” 我喝了很多咖啡,胃开始发酸。 四 大学里谈恋爱原来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大概彼此空虚吧。或者是我希望陈阳的 恋爱是因为空虚。在她感叹没有人要的一个月之后,她就和一个男生一起去图书馆, 手牵手在校园里漫步。我静静的看着他们,心里出奇的安静,仿佛变成了连续剧里 不动声色的痴男怨女,整日想那个人有朝一日会回到从前的。这种想法让我自己感 到恐怖。 可是事实上,陈阳在一日一日的远离我,远离从前。我想他们也会去避风塘, 去做缠绵的男女。 陈阳,你不再寂寞了。 我送了她几张碟,是一些我喜欢的电影。她还我的时候说:“你要试着过正常 的生活。真担心你现在的样子……” 我很想说,我本来很正常,只是因为…… 大二那年的情人节,我买了三十三朵郁金香。我对数字和花的象征一无所知, 只是凭着喜欢。郁金香让我感动一种沉郁隐藏的情感。我把她送给了捧着黄玫瑰的 陈阳。我看见她是流过泪的。我本来准备什么也不说,还是忍不住问:“你喜欢玫 瑰还是郁金香?” 她说:“你知道我是喜欢玫瑰的。” 我心底翻涌出一种哀伤。 我靠着红色的墙壁,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什么,我听见风的声音,是灰尘跳 舞的音乐。 我看见她走过来,低声说:“这是分别的玫瑰了。我知道我喜欢的是玫瑰,你 也知道,却要送我郁金香。我知道我逃不掉的,我知道……” 其实,我也知道。 我还看见了她的泪,一直流过她的嘴角,那个曾经挂着我喜欢的笑的嘴角。 五 我的心理是不平衡过的。她是因为没有玫瑰才抱着我的郁金香,而我呢?我对 陈阳来说,从来没有比陈阳对我来说重要过,这个事实有点悲壮,和很多事实让我 感伤一样。我也觉得我怎么可以这样子不自知,非要去做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一 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懦弱中庸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无所顾忌起来,让我自己感 到陌生。 我开始叫她小羊,她喊我程程。因为一篇叫《昨日当我年轻时》的小说,我们 在中国文化概论的公共课上一起偷偷看的小说。 喜悦流淌在岁月的树叶上。 我们手牵手看了一年的花开叶落。 我每天在彩色的纸条上写东西给她。诗句,俳句,还有不知所云的东西。我写 现在是 11:46Pm,小羊,你睡了吗?这是我今天最后一次想你了。明天还会。可是在 梦里的时候怎么办呢? 6 :24Am ,小羊,我昨天晚上没有梦见你。明天一定会努力的。 …… 我原是一个懒散的人,却开始变得这样子有热情。我觉得我开始年青了。 我知道不可能一生这样,只是期望这样的日子长一些,再长一些。有时候我从 她的眼底看到了不安,这种不安让我痛楚,没有止痛药。她的嘴角渐渐不是最初的 样子。有一天,我看到了苦笑,心里酸楚。 最初好像是很长很长,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变得很短很短。一年里发生的事,究 竟是什么啊?我努力的想,只剩下最终和最初。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我的那些彩色的纸条呢?它们会被丢在风里吗?还会有谁明白它们的意思,有 谁可以读到我的喜悦? 六 我没有想过结果,就像我也没有想到一切可以这样短暂,这样结束,简单直接, 不留余地。她说走就走了。我看着她一寸寸的远离,不流泪,不激动。 大三的寒假前,避风塘,她告诉我她要去英国了。 我知道是为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有时候不愿意承认罢了。 走吧,走吧。我没有送她的机会。 我一个人过了一个安静若阳光的寒假。爬山读书,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单纯的沉 静的好孩子。我陪着爸爸聊天。爸爸说:“大了,谈谈恋爱也是必修课了。你怎么 样啊?不要傻傻的,我哪里能照顾你一辈子。” 七 2003年4 月1 日。张国荣坠楼自杀。我重看《胭脂扣》,泪流满面。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我程程了。 我也很久没有静下来看灰尘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