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珠还合浦 怨侣冰释 南瑞麟见老者破空掠飞而去,彩衣教门下亦跟纵扑出,挟起棘朋,如电追去, 身形由石碑后一晃而出,冷月斜辉下,只见楼面已积了盈寸黄沙,那无边尘灰随着 劲风怒啸漫天匝地涌至,有增无已。 他目光忽然一怔,原来楼面黄尘中透出一丝黯淡光采,心知有异,弯—腰用手 一拨,赫然呈现一颗径寸珍珠。 他置在掌心,仔细观察,感觉此珠并无珍异之处,表面混蒙,亦无晶莹夺目光 华,但忖料必是方才数人中之一遗失,遂放置怀中,也不以为意。 纵眼四望,偌大的开封城,死寂寂地浸没于无边风沙之中,不胜凄凉,他不由 暗生急燥,天到这般时分,转眼黎明,经纬居士街不知是否会来鼓楼,又心悬邙山 三子等人安危,百无聊耐中,只在鼓楼上来回躞蹀。 蓦然,一条黑影在栉比连绵屋面上,似大鹏展翅疾驰而来,南瑞麟心中一惊, 遂风快旋身,佯作扶栏模样,口中微吟道:“汴梁月色冷,不见黄河滚滚流……” 他随口胡诌,耳中却凝神觉察那条黑影是否来在鼓楼上,但觉盈耳风沙嚣涛中, 微有落足微音,一阵惴惴不安的感觉袭涌全身。 “流”字出口,只听身后朗朗笑道:“少年人,你别装模作样了,方才老夫就 已知道你隐在石碑之后。” 南瑞麟回头注视来人一眼,不由大吃一惊,原来来人并非方才与天罡地煞双星 交手老者形像,已变成一恂恂儒者,鹤骨清癯,脱俗出尘,面带和善微笑。 这种情形之下,南瑞麟不禁呆了一呆,目露疑惑之色说道:“老先生为何与前 判若两人?” 老叟望了他一眼,微笑道:“老朽不愿与这些魔崽子打交道,故略施诡计,这 些都是无关宏旨之事。老朽问你,今晚你来到鼓楼意图何在?” 南瑞麟暗中大惊,面上却不露声色,淡淡一笑道:“汴梁城本是小子家园,如 今只剩孑遗之身,重履故土,凭吊一番,风沙掩月,不胜凄凉。” 老者颔首道:“听你口气,莫非身怀隐痛,大仇待报。” 南瑞麟道:“徼幸手刃亲仇。” 老者长长哦了一声,缓缓转身缓步在鼓楼上来回逡巡,两目射出冷电寒芒投向 地面,走在石碑之前,方圆寻丈处,足尖不时拨动地面尘沙。 南瑞麟心知必是寻觅失珠,情不自禁地说道:“老先生,莫非在寻找一颗明珠 么?” 老叟似乎猛然一怔,急道:“你拾到了?” 南瑞麟点首,抬腕伸入怀中取出那颗黯淡昏黄的珠子,走近老叟身前,伸手一 递。 老者如获异宝接过,神态非常激动,道:“年轻人如此诚实,难得之极,你知 这颗珠子对老朽终生隐痛有关,老朽当有以答报。” 南瑞麟摇摇头道:“此珠本非小子之物,物归原主,理所当然,何敢望报。” 老叟不禁怔了一怔,道:“你真的不望报么?”说时又自言自语道:“不行, 受人点水之恩,那有不涌泉相报之理。”忽地睁眼问道:“你可知老朽是何人?” 南瑞麟答道:“听方才彩衣教匪徒之言,想必老先生就是经纬居士。” 老叟道:“不错,老朽正是经纬居士,你可知老朽虽受铁氏双怪礼邀,但迟迟 观望不去之故么?” 南瑞麟迟疑了一下,答道:“老先生高山量行,雪中白鹤,怎会受铁氏双怪笼 络,有沾白壁。” 经纬居士长叹一声道:“你此说固然有理,但老朽与铁氏双怪早年谊属同门, 后来另投师门,分道扬镖,然而原师突遭横死,这个疑团一直未能破解,当年老朽 还有一个师妹,在原师未死时,因细故反目拂袖别去,老朽为此心丧数十年,这颗 明珠就是她所有,风闻她已来汴梁,老朽每日访觅,却是丝毫线索未得,她或可知 道原师遭何人毒手,故而在此留连。” 南瑞麟听出经纬居士话意,微笑道:“老先生你可是疑心令师为铁氏双怪所弑?” 经纬居士还未答言,一条白影急闪,掠入鼓楼,立在鼓架之下,隐隐瞧出是一 妇人,白色罗衣在风中急剧瑟瑟摇晃着,面蒙一块黑巾,露出双眼,一瞬不瞬逼视 在两人面上。 这妇人宛如幽灵般,飘然而至,却是一言不发。南瑞麟心中大感奇怪。 经纬居士目睹来人,陡现惊喜之色,道:“贤妹,别来无恙,愚兄找得你好苦。” 那妇人发出一声冷峭的笑音,道:“你别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找我做甚,你还 是回到媚娘身旁岂不是好!”那声音珠圆玉润,宛如黄莺簧鸣。 经纬居士摇首叹息道:“不料贤妹竟误听铁氏双怪中伤之语,数十年念怒难释, 那有媚娘此人,贤妹既不查明,竟一怒诀别而去,贤妹伤心隐遁世外不复再出,愚 兄纵想分辩也不可能。” 只见那妇人眸光闪了闪,道:“铁氏双怪为何中伤你,你说话太也无稽,虽然 铁氏双怪与小妹不睦,离间你我,他们又有何好处?” 经纬居士冷笑道:“自贤妹走后,先师无故身死,愚兄心中颇为疑惑,然而先 师乃是女身,怎可检视全身,铁氏双怪推称走火入魔所致,草草成殓,声称另投师 门而去。” 那妇人突然尖叫一声,捷如鬼魅般倏然而至,立在经纬居士身前问道:“果然 有此事么?” 经纬居士点点头不语。那妇人又急急问道:“师父死后,你可有得见一本‘三 玄秘录’么?” 经纬居士嘴皮动了动,只唉声长叹了一口气,摇首说:“未曾得见什么‘三玄 秘录’,贤妹不说,愚兄迄今还是如在鼓中。” 那妇人抬腕向面上一扯,露出面目,轻叹了一声道:“这样说来,真是铁氏双 怪暗害师父的了,这‘三玄秘录’只限女身以童贞之体方可修练,师父看出你我之 间……” 说至此,略现羞涩之意,道:“故而不加传授,小妹心怀念怨,无意漏入铁氏 双怪耳中,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师父或系种祸于此。” 南瑞麟瞧出这妇人宛若四旬年岁,明眸皓齿,异常清丽,当年定是绝色丽人, 不禁注目久之。 这妇人发现南瑞麟在凝目瞧她,不由面泛薄愠。 经纬居士忙道:“贤妹,愚兄替你引见一位志诚敦厚的小友。”说时向南瑞麟 以目示意。 南瑞麟当即会意,躬身施礼道:“晚辈南瑞麟参见老前辈。” 这妇人打量了南瑞麟两眼,只觉他气秀神清,神采俊逸,如经纬居士年轻时一 模一样,不禁有感于胸,默然无语。 经纬居士知她有所感触,趁机伸手托着那颗昏黯无光珍珠,道:“贤妹,你瞧 此珠随在身旁,数十年形影不离,静坐落寞时,摩娑久之,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 天一方,此情难以自已。” 那妇人目睹此珠,眼中神色却复杂得难以形容,似伤感,又似惊喜,半晌才微 微笑道:“人老珠黄,可以弃矣!” 经纬居士正色道:“贤妹此言差矣!愚兄是何等人,所以留此珠,一来是可表 明此情不渝,再则有触物思情,怀人之意。” 只见那白衣妇人星眸中流下两行珠泪,显然是芳心感动已极。 这时经纬居士忽向南瑞麟笑道:“小友你别笑我们老不正经,人世中所见所闻 都属虚假,—惟有一‘情’字却属纯真,这位老前辈就是老朽阔别已久,梦寐难忘 的师妹卫如珠。” 卫如珠忽破涕为笑道:“你还是如此贫口薄舌,别令他笑话了。走,我们去天 王谷中,看看铁氏双怪有何话说。” 南瑞麟一时不知怎样说好,怔在那里,做声不得。 经纬居土道:“慢来,如今天王谷弥漫杀机,我们怎可涉身这是非之中,不如 等他们双方拼搏了筋疲力绝时,我们再现身也不迟。” 南瑞麟听出经纬居士欲取渔翁之利,不由愤形于色道:“老先生难道不以天下 武林苍生为念么?” 经纬居士不由一怔,登时哈哈大笑道:“依你,依你,贤妹,我们走。” 走字出口,双双联臂飞起,疾如电旋星射,穿出鼓楼外,眨眼,掠入漫天风沙 中不见。 南瑞麟目送两人去后,不由忖道:“人非太上,岂能忘情,想他们阔别数十年, 经纬居士还是痴恋勿忘,可谓金石坚盟,铿然有气,诚然难能。” 他呆立了一阵,转念此行任务已了,正待离去,忽闻风沙漫漫中数声异啸传来, 凄厉刺耳,心中一惊,只见七八条人影掠入鼓楼中。 七八人都是神色狞恶,不声不语注视在南瑞麟脸上,眼光阴冷,在这风沙黑夜 中,令人有说不出恐怖之感。 为首一人吐出冰冷话音道:“你是谁?可看见经纬老鬼么?” 南瑞麟冷然一笑,沉声道:“你们又是谁?什么经纬老鬼,恕我不知,难以相 告。” 那人目泛凶光,阴恻恻地怪笑一声,口中喝道:“不知死活的小鬼。”倏然欺 身出掌,向南瑞麟胸前打来,两丈距离,一晃即至,诡疾异常。 南瑞麟见这人一掌劈来,晃动扇形掌影,看似平凡,骨子里却玄奥无比,只要 出式封架,他即见式变招,陷入受制之机,他那里会上他的当,直待来掌攻到胸前 之际,身形一侧,左手五指迅疾无伦地攫在那人腕脉穴上,一拧一带。 那人不禁哼了一声,身不由主地一旋转,南瑞麟右掌忽出,一掌劈在后胸上, 叭的一声,栽在盈寸黄沙中,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这种凌厉迅快的身手,令所来匪徒同时震住。 南瑞麟冷笑道:“在下并未开罪你等,为何猝施毒手。” 其中一人忽然大喝道:“咱们将这小辈碎尸万段。”一时纷纷兵刃亮出,环身 甩劈涌至。 南瑞麟暗哼一声,不退反进,欺身探手,他那“禹龟洛行四十五步”何等诡疾, 一晃眼,一柄长剑被夺在他的手中,迅快的飞抡而出,左肘横撞。 只听得惨噑声起,两匪被他一式“猿鹤坠枝”劈成斜切藕般,首级连肩削下, 血光迸现,喷了一地,连着一声闷哼,左肘飞撞在一匪“章门穴”上,翻身倒地, 痛得昏死过去。 南瑞麟神威大发,剑起飙飞,电轮芒弧,剑尖散出数十点寒星。 所来八人都是彩衣教下佼佼不群者,功力均异乎寻常,但南瑞麟方才见经纬居 士对敌天罡地煞双星时,悟出武功奥蕴:“凝神静虑,幻念不生。以静制动,以拙 制巧。唯一化数,寡可敌众。九九归一,所向披靡。” 南瑞麟将八人来试练,他们怎禁受得起,剑法似缓实速,渐渐将所余下四匪, 圈入一团光华之中。 剑圈愈缩愈小,四匪招到半途,均被剑透潜力逼回,目现惊悸恐骇之色。 突然,南瑞麟剑身疾震,一匪登时被剑点透胸坎,惨噑一声,颓然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南瑞麟长剑疾震之势未衰,两朵寒星分点在两匪“乳中穴” 上,无声倒地死去。 只剩一匪惊得魂飞天外,奋力双足一踹,斜窜出剑圈,身形欲向鼓楼之下扑去。 那知剑光飞削而到,竟将那匪一双膝腿削落。 只见这匪曳出两股如泉涌出的鲜血,栽向那高可数丈鼓楼之下,那噑叫之声凄 厉,惨不忍闻,在这风狂黑夜中,益增恐怖。 南瑞麟见楼面两匪尚未死去,补上两剑,长吁了一口气,将剑抛弃,闪电穿出 楼外,落向街心疾驰离去。 月落星沉,萧瑟秋风劲吹如狂,沙沙一片嚣潮,除此以外,汴梁似葬在沉寂若 死中,连醮楼更鼓,击拆巡夜均杏然无闻…… 口口口繁塔之顶层,南瑞麟在内和衣假寐,苦候袁秋霞等人。 时已申正,南瑞麟忽然立起,探首塔外,两眼飞快凝视,面上现出急燥不宁之 色。 狂风比昨日犹劲,黄尘逐天飞涌,那傍西的秋阳只似一圈黄晕,树干弯腰垂首, 凋叶离枝,漫天漩转,郊野无人,景色不胜荒凉。 突然,只见远处风砂中挟着一条婀娜身影疾驰而来,南瑞麟已瞧出那是袁秋霞, 急从塔顶电泻而下,迎上前去,见袁秋霞云鬓蓬散,罗衣血迹斑斑,南瑞麟只道她 受了伤,一把抱住,道:“霞姐,你伤着了没有?” 袁秋霞香喘频频,娇靥绯红,嫣然一笑道:“没有,我们快赴嵩山吧,他们已 随梧叶上人慈云大师赶去少林。” 南瑞麟惊诧道:“怎么他们两位大师尚未离开汴梁?” 袁秋霞娇叹道:“如非他们两位老人家相助,我们悉数被彩衣教所害,邙山三 子身负重伤,故须扶往少林救治。别唠叨了,我们走吧!”说着娇躯挣开他环抱双 臂。 南瑞麟怔得一怔,摇首道:“恐违恩师严谕。” 袁秋霞大发娇叹,狠狠槌了他一拳,道:“痴子,令师与黄海三叟及正派高人 群集天王谷,不赶去我们瞧不上热闹了。”一把拉着南瑞麟驰去。 途中,南瑞麟问道:“黑白双魅现在何处,怎会铁令符他们也不要了么?” 袁秋霞轻笑一声道:“人都死了,铁令符又有何用?” 南瑞麟半天做声不得,一劲飞驰,忽然发觉玉螭剑不在袁秋霞身上,大惊道: “袁姊,玉螭剑呢?” 袁秋霞回眸一笑,慢吞吞说道:“慈云大师借去了,不行么?” 南瑞麟知慈云大师借剑必有缘故,也不再问,展开上乘轻功向洛阳奔去。 秋云逸飞,灰尘漫漫,衰草逐天,暮霭苍茫。两人身形,愈远愈小,不可瞥见 …… 口口口口中岳嵩山,位登封县北,高二千二百四十公尺,雄杰尊严,为中原第 一名山,中为峻极峰,东曰太室峰,西曰少室峰,松杉满谷,清流潺潺,深岩大壑, 景至幽丽。 少室北麓有少林寺,为北魏时达摩潜修之所。环寺松柏阴森,置身其间,但觉 风涛入目,心脾为之一清,松杉摇晃,隐隐可瞥见红墙碧瓦,庄殿崇阁。 这日,晴空一碧,万里无云,长风送雁,松柏长青外,衰草黄叶触目逐天,显 得秋意已深。 忽地寺钟响亮,播荡山谷,回旋嗡嗡不绝,松杉之间,飞掠出十数条人影,宽 大僧袍迎风飘晃,身形电疾,往北扑去,隐现于峰谷之间。 跟着环寺四周,刀光闪闪,僧众迤逦而出,分驻暗处,如迎大敌。 残阳淡霞,西风影里,有两银须飘飘老僧及一中年书生,各扶着一具道人,步 法轻捷,飞云电闪,扑奔少林寺而去。 这三人正是梧叶上人慈云大师及笑面书生祝效虞,为着邙山三子身受绝毒掌伤, 非少林“琼酥金丹”不治,一路急急赶来少室,一踏入松林,喝叱声出,四条人影 扑出,刀光放风迎头劈下。 慈云大师单袖一拂,道:“休得莽撞,是老衲。” 一拂之势,登时把扑来四僧震开,其中有一黑面魁梧僧人忙柱杖躬身合什,道 :“原来二位长老到了,恕徒孙等卤莾出手。”其余三僧均躬身施礼。 慈云大师望了他一眼,说道:“通悟,戒备如此森严,莫非彩衣教骚扰本寺?” 通悟恭谨回道:“禀长老,最近一月,彩衣教连续骚扰本寺四次,均未得逞而 退,掌门得讯二位长老即返本寺,但黄海三叟及简松隐先生已至天王谷对崖,邀约 掌门相助,掌门已派下各院首座大师今日前往,独自留下等候二位长老,为防彩衣 教焚寺,故而命徒孙等戒备。” 慈云大师颔首道:“如此,你可先通知掌门人,说声老衲已到。” 通悟应命,转身飞步而去,慈云大师三人望山道中迈步快奔…… 达摩院前,夹道篁竹,碧绿滴翠,虽是秋深,竹叶却一丝未带萎黄,白石小径 中立着一个长须斑白老僧,手持七宝禅杖,凝目远处梧叶上人等迈步走来,面露笑 容,身后列侍四个眉清目秀小沙弥。 转眼,三人走近,这老僧迎上一步,含笑道:“二位师叔驾到,弟子迎赶来迟, 望乞见谅。” 梧叶上人、慈云大师忙放下手中伤者,合什答道:“不敢,闻得掌门人近年功 力精进,老衲们为之衷心欢愉。” 老僧微微一笑,当下祝效虞亦过来见礼。 慈云大师道:“伤者邙山三子,身受彩衣教门下绝毒掌伤,烦掌门人每人赐给 一粒‘琼酥金丹’。” 掌门人一点头,命小沙弥将邙山三子抬入禅室,然后肃请两位长老进入达摩院。 笑面书生祝效虞在两位长老身后亦步亦趋,默默忖道:“少林果然戒律谨严, 虽忝为师叔,亦得向掌门人行礼,闻得目前少林掌门朗月禅师为少林派近五代杰出 人才,武功卓绝,智虑深沉,今日一见,肃穆如山,令人油然起敬。” 落坐后,掌门人朗月禅师道:“铁氏双怪崛起左侧,弟子以功力不足,加以前 代雍正焚山,致使本门元气大伤,为令本门冤遭屠戮,纵容坐大,如今彩衣教羽翼 渐丰,弟子实有姑息养奸之罪,所幸各大门派立意联合歼除,弟子已遣掌院首座等 人前往协助,并捕获叛门逆徒悟仁。” 梧叶上人从入山起,便低眉垂眼不声不语,这时清癯干瘦的脸上突然如罩浓霜, 两道白眉猛然上剔,目吐寒光,沉声说道:“降龙真诀中册既然为监院弟子圆明藏 守,为何落在悟仁手中?” 朗月禅师起立面带惶惧之色,禀道:“圆明有事离山,弟子付托非人,有失察 之罪,请师叔治罪。” 慈云大师笑道:“事过境迁,说他则甚!” 梧叶上人冷哼一声,垂目不语。 朗月禅师又道:“弟子意欲明晨陪两位师叔前往天王谷,据闻铁氏双怪在天王 谷布下迷阵,外人难越雷池一步,松隐先生隐藏天王谷侧七日,详察迷阵布置躔度, 然未得骊珠,故各大门派高人尚未轻身涉险。” 慈云大师颔首,道:“松隐兄果有先见之明,已命他弟子笼络一海外异士,若 他一到,阵图立解……” 言犹未了,钟声忽起,急剧传响。朗月禅师面色一肃匆匆立起,慈云大师用手 一摆,道:“掌门人不得轻离,老衲与梧叶师兄去瞧瞧何人犯山。” 慈云与梧叶身形一动,已飘出达摩院,向山外离去。 两人停身在山坂上,只见十数红衣人闯山,少林弟子连番阻截,负伤浴血,依 然抵挡不住。 梧叶上人目吐冷电,沉声道:“阿弥陀佛,老衲要开杀戒了!”背上湛卢剑脱 鞘而起,人已掠去。 为首两个红衣人只见眼前金霞一闪,已被梧叶上人“剑影分光”透穿前胸而死。 慈云大师捻须呵呵大笑,玉螭剑紧接着飞出,眨眼间,两剑寒光连闪,犯山的 十数红衣匪徒,已死亡过半,余下不由震住。 只听参天古柏上传来两声怪笑,宛如枭鸣,令人不寒而栗。 笑声中,两条黄影电泻而下,卓立在两高僧之前。 慈云大师只见一双形销骨立,面容森冷的中年黄衣人,两人身后均插着一支寒 光闪闪的文昌笔。 左首黄衣人独眇一目,只眼神光惧人心魄,冷冷说道:“老秃驴,你杀死多人 不嫌罪过么?” 梧叶上人白眉一轩,低哼了声。慈云大师朗声大笑,道:“老衲师兄弟立誓歼 除汝等,然后面壁十年,忏悔杀生罪孽。汝等罪恶山积,痴迷不悟,虽然我佛慈悲, 也难饶恕汝等。” 眇目黄衣人阴森森怪笑一声,大喝道:“血债血还,秃驴你纳命来吧。”反臂 一振,文昌笔应手而出。 出手好快,一挥闪之间,笔尖幻化九朵寒星,分袭慈云大师九处要穴,凌厉迅 疾已极。 慈云大师玉螭剑疾挥,倏忽之间,已攻出三剑,封开来笔,剑气潜力,迫得四 外气流漩荡,但丝毫并未迫得眇目黄衣人移动身形一步。 眇目黄衣人冷笑一声,臂肘连震,一杆文昌笔动若灵蛇,忽上忽下,倏左倏右, 看似错乱无序,其实紧密非常。 慈云大师暗暗一凛,忖道:“无怪铁氏双怪起念独霸武林,不知在那儿网罗这 些邪异能手,如虎添翼,助长威焰。” 手中剑亦是飞快攻出,剑光笔影,一刹时,拼搏得难分难解。 另一黄衣人这时冷冷望了梧叶上人一眼,道:“老秃驴你也纳命来吧!” 梧叶上人,忽双目一睁,大喝一声道:“孽障妄言。”湛卢剑飞出一抹青霞, 攻向黄衣人,猛锐之极。 那黄衣人嘿嘿一声冷笑,人已穿空飞起,振笔在手,蓦然掉首扑下,幻化成一 片笔影,罩向梧叶上人。 梧叶上人微微一笑,柱立不动,也不进招。 黄衣人只觉如山笔势压在距梧叶上人头顶一尺之处,突然一震,一片无形潜力 飞涌而至,不由笔势散乱,下扑的身躯也被震得弹起两三尺高,心中一惊,旋身挫 腰一沉,飘然落地,目露异容冷冷说道:“看你不出,老秃驴还会邪法。” 梧叶上人寒声道:“何自不识,焉能怪得老衲。”说着一掌飞快推出。 黄衣人骤然不防,胸前如中万斤铁锤,不由狂噑了声,身躯翻了出去。 梧叶上人紧接着闪出,一剑飞劈而下,那黄衣人重伤之余,目睹剑光袭体,不 禁胆飞魂破,一式“懒驴打滚”滚出三尺,激射平窜了出去,急削而来的剑光芒尾 已然及体,将一只执笔的右臂连肩削落。 黄衣人发出凄厉惨噑,前窜之势未衰,被窜出三丈开外,叭达一声仆在地上, 血如涌泉,气绝身死。 那惨噑之声,声闻云霄,随长风摇曳,震回得山鸣谷应,凄厉之极。 梧叶上人低叹念佛道:“我佛恕弟子为保存本门元气,妄开杀戒之罪。” 那一旁慈云上人目睹师兄施展“小金刚不动禅功”歼敌,叹息一声,一式“八 龙盘旋” 剑透潜力逼开笔势,左掌迅如电光石火般将“乾坤九式”中“干天压地”推出。 眇目黄衣人已见同伴惨死,不禁胆寒心怯,猛萌退志,无奈被慈云上人剑势绊 住,只觉一片重逾山岳般潜劲望自己胸前逼来,护身真力已自无功,胸前压力大增, 身形闪挪无力,被慈云大师推出真力束压全身,渐渐五官淌出鲜血,双目努凸。 听他吐出一声闷噑,身形一软,倒地死去。 其余红衣匪徒不由魂飞天外,反身图逃,慈云大师猛喝道:“你们逃得了么?” 如影随形追上,袍袖乱飞,悉数被点住穴道。 下弦月光由叶隙中透射地面,只见尸身狼藉,血污衰草,景至凄惨,佛门善地, 已染上一片血腥,此是人谋不臧,抑是天命有违;不得而知。 慈云大师回面向梧叶上人道:“师兄,料不到你在短短数年中,已将想百郭绝 传之‘小金刚不动禅功’参悟,果然师兄秉赋特厚,光大本门。……” 梧叶上人微微叹息道:“虽然习成,又沾杀孽,看来愚兄证果尚需时日了!” 慈云大师默然不语久之,半响才感喟一声道:“所捕匪徒送候掌门人发落吧! 慈云近来心境亦未得宁静,证果如来,自有定数,师兄无须耿耿于心。” 两僧重返寺内,到达藏经楼前,只见横七竖八彩衣匪徒躺了一地,断肢折腿, 哀声呻吟。 掌门人飞步掠出藏经楼,向两僧打了一个问讯,道:“铁氏双怪万不可容忍, 遣人纵火经楼,如非发觉得快,少林又要重罹浩劫!” 慈云大师沉吟一刻,道:“如此说来,掌门人不能擅离本寺,老衲等替掌门人 向各大门派致意,也就是了。” 掌门人点点头道:“只好如此,据彩衣教这等举动推测,一场杀却已然开始, 两位师叔,无须候至明晨。” 慈云大师道:“老衲等谨领掌门法谕,那位祝施主就留在本山陪护邙山三子。” 说着,向梧叶上人笑道:“师兄我们走吧。” 两僧大袖一拂,飘然下山离去。 口口口天阶月色凉如水,太宝山下一片迷蒙萧索,只见两条人影疾奔而来,形 似淡烟,一晃即逝。 两条人影疾如鹰隼般望一株虬枝垂柯奇松下停住,显露一双少年男女。 正是那南瑞麟及袁秋霞两人,他们从开封一劲飞奔到此,袁秋霞香汗淋漓,疲 累不堪,歪倚在树干上娇嗔道:“累死啦,我真想睡一次。”说着星眸半闭,微微 喘息。 南瑞麟展齿一笑,挨在袁秋霞身旁两眼凝望夜空默默出神。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少林山规不容妇女进入,怎么办?” 袁秋霞嗯了一声,道:“那我们无须去了,迳往天王谷岂不甚好。” 南瑞麟不禁一楞,摇摇首道:“我们不知天王谷在何处,不去怎么成。” 袁秋霞娇嗔道:“嵩山只有这么大?那有找不到之理。哼哼,你要抛开我,别 妙想天开啦!” 南瑞麟不知她为何有此想法,仔细思忖之下,更是茫然。 男女之情感微妙处就在此,少女总是矜持的,尽管芳心有对对方无比的好感, 可是颜面之间冷若冰霜但一经死心场地爱上对方,妾身分明,自然而然地一刻也不 能将对方放松。 于是,轻颦薄嗔,似一片蛛网般,紧紧捕牢了你,不可或松。 南瑞麟只摇摇头,苦笑了笑,不知从何说起。 袁秋霞似睡非睡,嘴中发出呓语道:“天王谷事了,我们同小琴迁往江南,选 一水云深处住下,这险恶江湖我实在厌恶已极。” 南瑞麟心中一怔,笑道:“霞姊,你想得太远了……” 袁秋霞猛睁星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 南瑞麟不由忙说道:“对,小弟也厌恶江湖风险,只是……” 袁秋霞张大着星眼,一瞬不瞬望着他,等待他说出下文。 南瑞麟涨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有着难言的苦衷,但不知 从何说起,最难言的就是樊氏双姝的问题。 蓦地——就在他们倚身的虬枝垂柯奇松之上,扬出一声哈哈大笑,道:“既然 姑娘说话对,还有什么只是的,画蛇添足,未免多余。” 两人大惊失色,南瑞麟电射纵出,旋身一掌推向树顶,口中大喝道:“是什么 人?” 潜劲如潮,树干撼摇不止,针叶震得离枝蓬飞如雨,飘洒落下。 只见一条人影“潜龙升天”而起,直拔出五六丈高,长声大笑,轻飘飘落地无 声,道:“难见异种奇松,被小友掌力震坏,似乎有点可惜。” 南瑞麟听得耳音甚熟,凝目一睁,诧惊道:“老先生尚未去天王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