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生命上空的缺口 作者:秀之树 阿萨亚斯在法国的声名和导演地位都是不容小觑的,然而这一鼎鼎大名之所 以被国内广为人知,却是因为张曼玉。 我们眼看着那个愈沧桑愈美丽的女人挥一挥衣袖,洒脱地牵着他的手,法兰 西的土地上转瞬就是两年时光。虽然她单接一支洗发水广告就能收入过百万,但 在邻人的印象中,她不过是阿萨亚斯神秘而美丽的东方妻子,“张曼玉”只是三 个奇怪的发音。 她应该是爱他的吧,才能甘愿笼罩在电影对他才华横溢的肯定和期许中,气 定神闲地在艺术之都徜徉。一条水蓝牛仔,一张素面朝天,甚至自己动手剪短秀 发,明星璀璨耀眼的光辉被淡淡搁置异乡,烟敛云收。直到《花样年华》的惊艳, 我们还以为她终于回来了,随后便知道了劳雁纷飞的消息。看回电影,张叔平倾 囊而出,用数年的珍藏换来六十年代的旖旎委婉。幻化的精致旗袍,一丝不苟的 发髻,如此的华美香艳,不过为了成就一段暗夜妖娆,在张曼玉不事张扬的冷调 低郁中纤侬合度。 无从得悉阿萨亚斯是否感念这段姻缘中的她,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他的一 部电影《情感的命运》。那里面没有《被爱情遗忘的秋天》中让人疑心的东方面 孔和酷似张曼玉的笑容,艾曼纽。贝阿和伊莎贝尔。于佩尔都是道地的法国美女。 不过我想提及的却是这部电影中查理。伯尔林出演的男主角。 身为法国陶瓷制造业楚翘的爱子,他拥有全部股份的一半,单靠红利就足以 奢侈度日。然而,他却出人意料地选择了神甫的身份和清教徒的苛守。他曾以为 信仰是生命的终极归宿,并从中找到想要的意义。但这种召唤在不知觉中越来越 模糊,面对生命的游移不定,爱情的迸发让他看到了生活的质感,他义无返顾地 背弃物质的富庶和曾对神发出的誓言,用贫困与疾病验证一个不懈的追索者的诚 恳。 可是离群索居的隐士生活终于暴露出它的苍白,即使与心爱的人厮守,他还 是再次被浮躁侵袭。家族产业的恳请让他感受到力量的热度,这个男人,又一次 把自己献给了顺应召唤。 为什么他如此耿耿于怀,不能在锦衣华服中神色慵懒地走完一生?你看到他 为陶瓷的品质呕心沥血,也同时感受到电影对生命质感的热切。 那召唤决不是来自金钱,这一点我们看得很清楚。他也许是在追索理想,也 许是在寻找自我,信仰,爱情,工作,三段不同的里程都仿佛昭示看清自我的路 径,然后将行者引向岔路口。 这样的生命体验总有一部分人不能规避,导演的阿萨亚斯和演员的张曼玉显 然都是如此。物质的富足和锦衣玉食的丰盛远远不能填补那道缺口,它比饥渴更 彷徨焦灼,也更难以满足。但你不能说它是欲望。欲望是沟壑,一步差池也许就 是深渊,而那召唤却让你渴念安静的自己。 喧腾的繁华深处,蓦然回首的那个清浅笑容,也许就是它的最初容颜。 这当是《欲海轮回》中的阿尔特米西亚为何执迷绘画不悟的真实原因吧。历 史上,她是佛罗伦萨的第一位女画家,也是公认的世界第一位女艺术家。身为伟 大的画家之女,她美貌惊人,按理应该人生无缺,她却偏偏无可救药地陷入艺术 的旋涡中。那还是女子不被信任可以和男人一样拥有艺术创作天赋的年代,仍然 是那道悬在人生上空的缺口召唤这个女子,她因仰望艺术而爱上同时代与父齐名 的另一位画家。灵动的才华与对艺术的真知灼见相遇,她蜕掉万丈红尘给予自己 的繁华,毅然决然地,爱了。就象《绝唱》中的三浦友和爱上青鹤一样的山口百 惠,舍弃田园家长子的地位,到生活中感受文学;就象美女莎莉。塞隆在《甜蜜 的十一月》里邋遢贫穷的表象下,隐藏着豪华的身世和绝症的秘密,将弥留的最 后时刻用来帮助曾象她一样不懂生活的人。 那都是有些沉重的顺应呼唤,与名利无干,与作秀无干。为了填补这日夜悬 空的缺口,他们将永远不能停歇前行的步伐。 但决非所有人都能作到锦衣夜行,如同亦舒小说《曼陀罗》中的宁馨儿那样, 守着富可敌国的偌大家业,不过一身素裹,耳旁悬荡两颗泪滴状的坠子,躲在仿 似凡尘千年此间不过一日的老宅中,袖手独立。然而,她仍是怅怅的,一屋价值 连城的古董漫不经心堆放,她只怀想旧时岁月。 这样黯淡遗世的姿态并不是世人渴望的,所以《夏日的么么茶》给出了另一 副面孔。 童话的背景选在了丁加奴登上有南中国海海洋之心美誉的乐浪岛。最合乎理 想的碧海蓝天,棕榈倒影,任贤齐没心没肺地镇日欢笑,全然看不到身家显贵的 蛛丝马迹。买下一块沙滩的理由就是为了快乐,多么让人艳羡的自在。他太知道 快乐无价的道理,太懂得享受人生的悠闲,只求“我要你陪着我,数着那浪花一 朵朵”。他的眼中,郑秀文的张牙舞爪有趣,算计自私可以理解,而当她伤心落 泪的时候,他把怀抱借给她。这样的男人,可爱,宽容,却太不容易找。 更或者,索性制造出一个近乎完美无缺的《蝙蝠侠》。他英俊,富有,优雅, 热爱艺术。然而,年幼时目睹双亲被害的痛苦是他心头不能愈合的伤口,消灭罪 恶成为召唤他的永恒之音。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被高科技包装的神话,但是全世界 都买他的帐。紧紧贴住正义的剑锋,财富不过是层世俗外壳,蝙蝠侠是西方世界 的活雷峰。 电影是道地的梦工厂,随时为庸常苍生提供异想天开的蓝图。让茱丽娅。罗 伯茨赢得凤凰女美誉的《风月俏佳人》就是不折不扣的现代灰姑娘版本。钻石王 老五理查。吉尔银子大把地赚进,却始终感受不到快乐的本质,直到那个烟花女 子闯入他的生活。她出卖肉体,却不奉送亲吻,这让观众有理由相信她给予的爱 是诚恳的,她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悠然的。而这,理查。吉尔发现正是他生命中的 缺口。为着赤足踩过的青草地,安然酣甜的沉睡,他抛开身份,相信了爱情。电 影其实只说了一句话:完满生活= 财富+ 爱情。而他看得清楚,他是需要这个的。 其实早在50年代,好莱坞就已经将这一不失身份的的低调逻辑演练地出神入 化了。《龙凤配》中看似刻板古董的亿万富翁亨弗莱·鲍嘉,一直充当着纨绔弟 弟的银行,随着奥黛丽。赫本从充满象征意义的巴黎归来,我们和那个原本只知 工作的男人一起,渐渐认识到富有艺术气息的真实自我,以及爱情缺口的召唤。 然而他是如此从容不迫地甩开了财富的羁绊,大踏步追赶上去。毕竟,爱情不是 每天都可以发生的。 亨弗莱·鲍嘉是当年的大牌明星,但显然并不符合人们对白马王子的想象。 可是奥黛丽。赫本却毫无疑问是最标准的公主摹本。倾城的美丽,罕见的优雅, 通透的澄澈,让人信服她就是《罗马假日》中的落跑公主。看着她从那个尊贵的 高度开溜,欢欣地投入到一个寻常的日子,爱上一个平凡的男人,我们屏住呼吸, 追随她剪掉了长发,隐匿了繁华,不能自拔地宠爱她。 其实她的缺口并不是我们最富裕的平凡,而是一种真实的温暖和交流。 不过那时的好莱坞还是小心翼翼的,并不敢把童话肆无忌惮地编织下去,公 主和平民终究还是要各归其位。倒是香港本土版《罗马假日》为了成就眷属,先 将公主的身份换成了石油大王的爱女,随后又给了男主角一张机票,飞越上空, 结结实实补上那个缺口。蹩脚,却一贯地皆大欢喜。 这是香港电影的可爱天真之处,他们不厌其烦地满足平民的愿望,热忱地制 造着打破阶级界线的故事。譬如《吉星拱照》中舍弃豪门的周润发,牵了张艾嘉 的手快乐地向着人间烟火奔去,消失在红尘紫陌中。没有挣扎,毫不眷恋影片伊 始铺陈的奢华张扬,真正的视金钱如粪土。而《恋战冲绳》虽然起用了另类冷调 的王菲,依然没能打破这个框架。因为一句“什么都是你的”,王菲泰然自若地 携带黑帮男友的巨款潜至冲绳,然后塞进房间的角落,闲闲地当起了冷饮摊小妹。 她并不真的要钱,不过想知道他是否会说话算数。诱惑当前,她却孩子一样的单 纯直接,不贪婪,只想要一点真心。 当然不是所有的世间女子都这样轻描淡写地对待金钱,起码《秘密花园》在 颠覆这一古老的电影命题。在电影学院的日本独立映像展放映时,《秘密花园》 曾被私下评为最佳影片。一个足可与葛郎台媲美的拜金女,在一次银行抢劫中被 作为人质绑架上山,又奇迹般与5 亿日圆同坠深潭。侥幸获救的她从此念念不忘 沉没的钞票,着手计划打捞,为此发奋考入大学,却从而成为地理系最优秀的学 生、游泳冠军、攀岩冠军,并象阿甘一样无意间成为他人纷纷效仿的榜样。当历 尽艰辛,积蓄耗光,终于成功打捞出那笔巨款后,她却出人意料地将它藏匿到某 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开心地向另一个目标进军了。 这个女子的爱钱成狂,归根究底只是种特别而单纯的兴趣,并未打算靠它一 夜暴富,更不是要满足常识上的挥霍奢侈。她的实现它,因为它就是她的缺口, 不过碰巧它的称呼是金钱。 就好象影片的开始,年幼的铃木关子握着一张钞票,仰视,幸福地傻笑。 当最奢华的愿望被追溯到了尽头,所有的快乐也许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