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己在街头 作者:alexeon 献给那些平凡而孤独的灵魂以及匆匆而逝的青春 北京的夏天依然酷热。 已经五年了吧。时间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慢慢的就把异乡当作了故乡, 最后自己也忘记了自己是属于哪一个地方的。 “人的一生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漂泊” 在我和他的合影背后写着这句诗。也是我们临别的唯一见证吧。他写在一本 很旧很脏的日记里的那些诗稿,字迹已经开始褪色。好久没有翻开了,记忆和它 一起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其实不必打开,只要把手放在那个牛皮纸的封面上,里 面的内容就历历在目。他的名字和相貌在我的印象里已经变的模糊了,但是奇怪 的是,那些一起写的诗,却始终记得清清楚楚。 “总是在回过头的时候才发觉写在足迹里的荒唐在面对镜子的时候却找不到 自己的脸” 静静的整理行李,整理那些过往。 突然发觉自己和他是如此的接近。那时以为是两个多么不同的人,在回忆的 时候竟然重合在一起。有时甚至在怀疑,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我 记忆里一个虚构的幻影,是我自己的化身? “我们都活在和自己的斗争里面。”他喝醉了之后经常会口出狂言。我每次 都是在和他辩论那些飘渺的主题,最后的结果都是在以为他无言以对的时候才发 觉他已经酣然入梦……自己说过什么,早已经烟消云散;他的那些看似荒谬不经 的话,却常常在不经意之间脱口而出。十七岁时我们懂得什么?世界在我们的眼 睛里面又是什么样子的?回头质问自己的时候,竟然一无所获…… 我们那时的生活很简单。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喝酒就是互相批评对方新写的诗 如果那些文字算是诗的话。他从来不朗诵他的诗,甚至读都不读。他的观点是, 诗是给人看的,能懂就懂不懂也无所谓。每次都是把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塞到我的 手里,说: “你看看吧……我去买点东西。”接下来的一句我不用大脑就能想到,“给 钱啊。”他说的东西通常只有两样:啤酒和烟。都是我们最熟悉的牌子,八毛一 包的战士烟和一块二一瓶的壮志啤酒。我们戏称之为“家乡特产”。我们读的是 同一所高中,他高我两年级。后来他毕了业,我依然在上学,我们在一起时,他 就会自带“家乡特产”来,而我们的对白也变成: “你先看看……我来点家乡特产”“我去买点吃的,给钱”这时他会露出一 副习惯的为难的神色,捂着口袋说“该你请了吧……”什么牌子的啤酒在我的舌 头底下都是同样的苦味,所以喝的不多。而那种烟的味道真的是又辣又呛,当然 当时别没有体会,直到后来尝过了各种各样的牌子的香烟之后才发觉的。 他的诗都是很抽象的,至少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艰深难懂的,他也从来不做 解释。我最初以为他是有所保留,因为在课堂上学的那些诗,都象生物标本一样 被赤裸裸的摆出各种姿态,然后从外到里细细的解剖开来,红的黑的历历在目。 他却总是说对诗的解释是在虐待文字,是对诗的亵渎。后来自己也开始写诗,才 明白他的话是真的那些表现灵魂的东西是给人理解而不是摧残的,就象每个人的 生命一般。除了写那些文字之外,我们和同龄的人们没有什么不同,挥霍着青春, 用许多杂乱无章或者毫无意义和价值的感情填充着自己的生命,逃避着不知从何 而来的迷茫和孤独。 “你知道,生命象一个容器总有一天会被自己充满” 他没有太多朋友。我也没有。原因是我们都属于异类按照人们习惯的“好孩 子”和“坏孩子”的划分,我们绝对是剩下的一小部分,虽然我们都并不孤僻, 也没有太多话题和其他人交流。他毕业了却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随便干着几份 临时工,口袋里总是拮据。到了周末,我就帮他卖电视报,那是我们那里最畅销 的报纸。我比较害羞,很少开口吆喝,只是坐在台阶上捧着报纸看着来来往往的 路人,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倒也不在乎,而且把两天的收入拿出一部分换成 “家乡特产”和我分享。用他的话说,看到我就不感觉难堪了。我一直不了解这 句话的意义,直到有一天凌晨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醒来,看到镜子里自己苍白的 脸,突然明白了他的孤独。 后来听说他的父亲病病逝了。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的诗里也依 然是一些看来轻狂的豪言壮语,丝毫没有悲伤的意思流露,让我怀疑这个消息是 不是真的。直到那天我们在街头闲坐,他破例没有带诗来,而是突然指着远处最 高的大厦对我说: “总有一天我们要把那里买下来,坐在顶上写诗。”我突然怔住了,他从来 没有说过这样现实的话。然后我相信了那个消息的真实性因为我看到他竟然没有 擦去脸上的泪水,任它们静静的流着,滴落在我们坐的水泥砖铺成的路面上。夏 天的温度让它们很快变浅变淡,蒸发的不留痕迹。 “现实总是让我们低下高高仰起的头颅让我们看到伤痕累累的双脚只有痛苦 才让我们清楚生命的存在” 这一首诗他还是补上了。也许是分别的预兆吧。 最后一次见面,我们第一次去了一家小馆子,是他请客。我很惊奇,忍不住 问他: “你找到工作了?”他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菜很简单,花生米土豆丝之类,不过和每次的家乡特产相比还是丰盛的多了。 他又喝了很多酒,不过精神好的很,竟然没有醉,临结帐还带了两瓶,一瓶提着, 另一瓶塞给我。我心情也不错,就没有推脱。 一起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夜已经很深了。行人稀少,只有红绿灯在寂寞地变 换闪烁着。我笑着问他: “有什么新东西没有?”“来吧,先喝完再说。”他举着酒瓶说。 我以为他又在卖关子,也没有心急,陪他喝了一口,他那边已经是半瓶下去 了。突然我发觉离开了诗竟然没有了话题,只好等着他开口。半晌,他说了一句: “我要去日本了。”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病了。他却依然在说“签证已 经批下来了。很快就走。”“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你考上北京的了大学了?”他没有回答我。 “是啊。我也没想到的。”“我真有点羡慕你。”“没什么好的啊。我也不 喜欢法律。”他沉默了。一饮而尽。把酒瓶掷向空荡荡的路中央。酒瓶破碎的声 音非常清脆,在夜空回荡。 “你以后还是不要写诗了吧……”“为什么?”他又沉默了,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他又睡过去了,他却突然说: “去买点家乡特产来吧……”“钱呢?”我努力想笑,却说得很生硬。 “你请吧……”他没有抬头。 当我拎着啤酒和烟从很远的便利店回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剩下 的半瓶啤酒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句。 “在遥远的地方太阳一样每天升起这个世界上即使没有了风也会有那些东西 托起鸟儿的翅膀” 他走了之后,便音信全无。 我在北京读完了我的大学。依然没有工作。 一切仿佛都在循环,重复着昨天的事情。只有生命在这个循环中慢慢消耗掉。 很想告诉他,我还是没有改掉写诗的习惯。 也许灵魂还是孤独的吧。一如从前。 …… 曾经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象音乐渐渐消逝只剩下黯淡的迷茫 你还在流浪吗当阳光穿透我的胸口的时候你已经在世界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