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走 武者没有了力量,充其量就只是一个动作敏捷的平凡人罢了。失去力量,可以 说是任何武者最难以忍受的事。 只在片刻间,大滴的汗珠便挂满了艾里的额头。他一遍又一遍地试着搜寻体内, 但过去那庞大的力量,此刻就是找不到半分! 心中蓦地一震,艾里陡然想起昨日自己半昏迷时萝纱传入自己体内的那股力量。 那将体内混乱的魔法能量迅速吞噬的怪异力量……迄今所见的所有力量相交时,不 是聚合就是相互碰撞折损,和昨天那股力道消解自己体内能量的方式都不相同—— 那股怪异力量,像是与寻常的力量性质截然相反的「负」存在。正的力量一旦与之 相触,便全然无法与之相抗,立刻被侵蚀消融。 不!这是能销蚀正常力量之力,自己曾经听说过。 记得在黎卢那混乱的一夜,罗炎和萝纱交手时曾经将她发出的魔法力量全数消 解。这种消解力量的方式,和萝纱传入自己体内的力量应该是相同的!这应该就是 所谓的逆魔法。 当时自己虽不在场,但后来听他们说过。罗炎曾对萝纱说她在凯曼帝都时曾经 用过逆魔法。可见萝纱是有可能再次施出逆魔法的。 而昨天光炮爆炸让自己体内被大量魔法能量侵蚀肆虐,性命垂危之际,萝纱为 了救自己,很可能会想通关窍,发动逆魔法来化解那些魔法能量…… 这边艾里努力推想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心念虽是经历了许多曲折,时间 却不过只是短短的片刻。 那一边伊萨姆还在继续他的说话:「……我最近听说了不少南方新崛起的黑旗 军的传闻,黑旗军的头领圣剑士艾里据说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的风格也挺合我 性格。这一次到南方,我便是来寻找黑旗军,请求加入他们的……」 这「救」走自己的人,原来刚巧是想投奔黑旗军的人。此刻的艾里却无暇理会 这个巧合。伊萨姆的话他虽听在耳中,却如微风拂过水面般只带出浅浅涟漪,根本 不足与水面底下真正的激烈暗流相比。 此时艾里的推想,正迅速导向一个匪夷所思的结果。原本是汗出如浆,这会儿 他乾脆就是面如土色了。 难道萝纱的逆魔法在消解了那些伤害自己的魔法能量后,把自己体内的真力也 不分敌我地一并给化解乾净了!? 乍一想到,只觉得十分搞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乌龙事!然而越想,这可笑的 想法就变得越有其可能性。难怪自醒来后,一直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使不出劲了… … 「呼……哈哈!」艾里无力地垂下头,以手掩面。手掌下传出了压制不住的低 沉笑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些许泪水也在同时渗出了眼角。而这泪水,很难分辨得 清是笑出来的,还是因为难过。 堂堂前护国英雄之一,现在好歹也是声名远播的一方领主的自己,几十年苦心 修行的力量一夜全失也就罢了。但失去力量的真正原因,却不是因为保护人类与什 么神魔苦战所致,也不是为了争夺天下激战沙场所致,竟然只是因为受伤后被个乌 龙女孩救治不当而造成的……真是有够另类的原因呢! 一想到这个,他几乎要忘了这惨事不巧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觉得可笑至极。 尽管自己失去力量是萝纱造成的,不过对她,他还是兴不起什么怨恨之心。一 则萝纱是无意的,她只是想尽力救自己的命罢了;二来爆炸后自己的情况也确实很 糟,如果萝纱没有及时用出逆魔法的话,自己全身筋脉被那么多魔法能量冲撞,也 只有死路一条。 萝纱的方法虽说让自己失去力量,到底还是保住了自己一条老命,应该感谢她 的。说起来,她过去那么久都未能想通逆魔法的关窍,为了救治自己却能在那短短 时间内成功使用出来,也真是亏得她的心意了。 只是,身为武者,力量是被视作如同生命一般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事物。一 朝醒来,发现真力消失得涓滴不剩,自己从此与普通人再没有多大差别……这种事, 可说是对武者最沉重的打击。任何武者面临这种情况,恐怕都会立刻陷入愤怒、恐 惧、迷茫等等情绪中,难以自拔。艾里也不例外。 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大半的精力都是花费在武技的修练上。而今一夕之间 全然化为乌有,现在的自己还剩下什么呢?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被一下子挖空, 这种打击是任何人都很难承受。 而且如果推断无误,自己不仅是无法运用力量,体内二十多年苦修所得的力量 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消失」,一切归零,根本就无法恢复。想再拥有,只能一 点一滴地重头修练起。以自己这样的年纪,等恢复旧观的时候,大概已经成了老头 一个,也没什么用处了吧! 脑中浮现这样黯淡的前景,任艾里平日再怎么乐观随性,感受也很难与一般武 人有太大差别。沮丧和悲观的感觉重重压在胸口,让他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不过除 此之外,他还另有一种微妙複杂的感受。 或许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 既然自己对该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越来越感到迷惘,上天便索性以这种匪夷所 思的方法,收回了它过去赐给自己的力量。 追根溯源,魔核光炮的威力太过残虐,当初如果不是自己抗拒不了诱惑而改变 心意没有毁掉光炮,事情也不致演变到今日这样的结果。就是想把这罪怪到谁的头 上,也找不到可以迁怒的对象,细想起来还真令人感慨哪! 等到终於能控制住面上表情了,艾里才放下挡住面孔的手。所有不堪被他人瞧 见的表情都已抹去,只余下淡淡的苦涩笑容。 「喂,老兄?你怎么了?」 伊萨姆见艾里动作神色怪异,愈加疑惑地看着他。艾里只推说是身体不大舒服, 敷衍过去。 伊萨姆关心道:「不要紧吧?救人救到底,如果你身体真的不行,还是让我送 你去想去的地方好了。」 艾里略一沉吟,还是摇摇头,只轻描淡写应道:「我不要紧的。应该只是重伤 初癒,身体一时有些发虚而已。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伊萨姆料想不到他身体上的伤已经好了,内在却出了更严重的问题。他跟艾里 本也无甚瓜葛,艾里既这么说,便也不多坚持。想起之前问他姓名他尚未答,他便 又问了一次。 「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哪!」 「艾……艾伦。」 艾里硬生生转了舌头,免得因为同名让伊萨姆把自己和黑旗军的圣剑士联想到 一块。虽说伊萨姆能甩掉萝纱的追赶,应颇有些本领,如果有他护送,就算失去了 力量也应能安然与萝纱他们会合,但艾里却完全没有借助他返回黑旗军的打算。 这样的自己,回去黑旗军做什么呢? 黑旗军迫切需要的,是拥有强悍战力,能够带领他们突破困境赢得胜利的首领, 而不是非得拘泥於「艾里」这个人。没有了力量,自己便对黑旗军没有用处,根本 就连继续统领大家的资格都没有了。 虽然知道萝纱他们大概会很担心自己,但是,现在实在不想回去面对他们。 本来自己若没有失去力量,为了保护黑旗军,就算再讨厌肩上的责任也必定会 回去。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能为黑旗军做些什么了,为什么还要回去重新陷身在那 些责任和压力之中?对不起了,大家,就让我任性这一次吧…… 换个角度想,让圣剑士就此失踪,也许对黑旗军才是最好的做法。 因为以自己和大家的关系,虽然失去了力量,想来同伴们还是会坚持让自己继 续坐在首领的位置上。但是对於还在成长期的黑旗军来说,一个没有足够真实本领 的首领是难以令后来的加入者心服,并持续吸引新人加入的。自己完全消失,大家 才会另外选出有能力的人来代替自己的位置。现有的同伴中能人众多,不乏能代替 自己的人。萝纱若是经过磨练,应该也能成为很好的首领。 伊萨姆全不知个中实情,更想不到坐着眼前的落魄剑士就是自己打算投奔的黑 旗军的首领圣剑士,只觉得这位艾伦好像个性阴郁,老是没说两句话就一个人发起 呆来。 不想再陪艾里多耗下去,伊萨姆便打算走了,顺口问道:「我听说黑旗军的人 好像不大好找,你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吗?」 艾里怔怔望着他。自己想从黑旗军中摆脱出来,这汉子却巴望着能加入黑旗军。 该为他指路吗? 伊萨姆本只是顺口问问,并没有真指望自己偶然救下的这人会和黑旗军有什么 联系。然而看艾里沉思起来,倒还真像知道些什么的样子,他不由得兴起了几分希 望。 可艾里沉吟片刻后,并没有给他任何有价值的回答:「对不起,我不大清楚… …」伊萨姆失望地转身,却又被艾里出声叫住。 「请等一下。」 「怎么?」 面对回身等待着他说明的伊萨姆,艾里面上浮现几分迷茫,那是身为圣剑士时, 他很少有机会放心流露的神情。 「你真的决定要去参加黑旗军?就算是信奉的理想再美好,任这样的乱世中, 所有的军队都不能避开残酷的杀戮。如果是时势所逼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主动加入 军队呢?你会出手搭救素不相识的我,应该是个重视人命的人,何必自己去淌这趟 混水?还是再多考虑一下吧!」 不但不鼓动别人加入自己的势力,反而奉劝准备投奔的人再多考虑一下,实在 是颇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艾里一时倒没想到这一点。 他自己当初虽然是有足够的理由才开始组建黑旗军,但是见识到为了让黑旗军 生存下去而必须承受的残酷一面后,便期望能从这种残酷中摆脱出来。作为过来人, 艾里不希望伊萨姆也重头尝一遍自己经历过的滋味。 而另一方面,他会向这并不熟识的人提出这个问题,也是下意识地希望能从他 的回答中为自己的迷惘找到一些解答。 「我是听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啦……」伊萨姆听了他的话,搔搔头,显出几分茫 然:「我不过是希望有个能发挥所长的地方罢了。现在时局这么乱,最能够展现魔 法师或者武人才能的地方就是军旅。从听到的黑旗军的传闻来看,他们不会滥杀无 辜,自由平等的做法挺合我的口味,所以才选择了他们。至於别的,也就没怎么去 考虑了。」 「是这样啊!」艾里低声应道,再不说什么,目送着伊萨姆离开。 伊萨姆所希望的,是能展现自己的才能。对於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战斗的理由 已经够充分的了,但对曾经立足於凯曼战士最高峰上的自己来说,早已没有了吸引 力。这个理由并不适合自己…… 艾里怔怔地想着,直到伊萨姆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突然失笑出声。 「真是有够蠢的!反正都已经没有了力量,还考虑什么战斗的理由嘛!根本就 没有那个资格了啊!」 喃喃地嘲笑着自己,他支持着虚软的身子站直身来。一阵强烈的山风吹过,山 坡上的长草波浪般渐次起伏。艾里一身破烂衣物更被强风撕扯得要裂开一般,碎裂 的衣角不断飘动,简直像是随时会随风飞去。失去了力量,身体的禦寒能力也下降 了许多,艾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无济於事地拢紧了衣领,他茫然地从山坡上远眺前方。眼前一片空阔,只有延 绵入天际的青黛山峦和点缀在山峦起伏间的那座城池。 浩瀚宏阔的景色若在往日看来,或许会在胸中煽动一股指点江山的豪情,而在 此刻看来,却似乎反衬得自己更加势单力薄,彷彿随时可能被这片苍茫天地所吞噬。 油然自心头涌现的孤寂无助感,是自从武技有成后就未曾再感受过的。 现在,该何去何从呢?不想再回黑旗军,天地之大,何处会是自己下一个容身 之所? 黯然垂下的眼光,被草丛中一个闪亮的物体吸引。看清后,原来是刚才被自己 丢开的那支剩半截的裂天剑。曾经闻名天下的名剑,悄然无声地被泥污腐叶所掩埋。 不管它的质地是如何的千锤百炼,过去曾是如何锋利坚韧,曾经拥有过许多显 赫的声名,现在都不过只是一段废铁,再也无法斩断任何东西了。它今后的命运, 便是埋没在这片荒草间经历风吹雨打,听任锈斑将自身渐渐侵蚀得毫无锋芒,与一 般铁片再无分别。 艾里忍不住又想苦笑。或许名剑果真有灵,它与陪伴了二十多年的主人的命运, 竟是这般相似。他走过去捡起断剑,用它挖出一个浅坑,将它放入其中,再推回泥 土填平。 在以往这点劳动根本算不得什么,可艾里现在体虚力弱,等收拾好已经是额头 见汗。坐在这简陋剑塚旁的一个石块上喘息了一阵,艾里如是拍着老友的肩膀般, 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拍了几下,苦笑着感叹:「老兄你还算不错了,至少有我帮你 掩埋起来,不至於真的被锈成一截烂铁。却不知我有没有你这样的好命了……」 在剑塚旁发了一阵子愣,他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并没有确定下什么目 标或是行动方向,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去。 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黑旗军作为大陆上快速崛起,最引人瞩目的新兴势力,它的每一个动向都为各 方势力所关注。圣剑士失踪这么令人震动的消息,以胜过风的速度在整片大陆上流 传开来,也在各方势力引发了各式各样的反响。 在塔思克斯与叛军作战并守护着自己国家的天行门主耐得、游走战乱中诸国聚 敛财富来为黑旗军提供支援的绯羽商社的人们,以及艾里的朋友,全都在为他的安 危和黑旗军的将来担心;凯曼则心喜於一个可能发展成劲敌的敌人的陨落;和黑旗 军有着一致利益的凯曼的敌国的君主们,审慎地评估推测着黑旗军是否还能维持过 往的迅猛势头,成为他们可以借力的夥伴、盟友;此外,在黑旗军领地周边,也不 乏一些野心勃勃的君王将贪婪觊觎的眼光投放到了黑旗军的土地上,估摸着黑旗军 是否会因为这次的打击而弱化下去,成为他们可以下手的对象。 而在这些立场各异的势力之中,与艾里暗中缔结盟约的诤君傑伊一方所受的震 动无疑是最大的。 通常傑伊他们得到有关黑旗军的消息,都是艾里利用恋血鸳传送来的。而这一 次,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受人瞩目,流言以比飞鸟还快的速度传入了拉寇迪。 在凯曼的情报机构中安插有可为自己通风报信者的傑伊,以及本身就掌管可称 作流言集散地之酒馆而消息灵通的爱琳娜,几乎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仆人送来这项情报时,傑伊正在让仆人为他穿戴衣冠,打算准备出门拜访前不 久南征未果而回到帝都暂居的凯文将军。 在服侍他的仆人看来,诤君无疑是值得他们骄傲的主人。高贵的出身,庞大的 家产,国王对他们一族世代的礼遇,而且当代的家主英俊而睿智,虽然年轻却没有 时下纨裤子弟的浮夸愚蠢——只有小小的一点缺憾。这么可敬的老爷竟然也和帝都 中那些轻浮的年轻贵族一样,迷恋上爱琳娜那个开旅店的不正经女人,让人不由怀 疑他对女人的品味是否也是只重外表不重内涵。不过在此以外的其他方面,他永远 是那么稳重英明,值得人尊敬。 然而,在仆人为他穿衣的间隙,傑伊拿起那封信笺才读了一阵,就以和「稳重」、 「睿智」等字眼截然相反的毛躁态度跳起身来。顾不得包金的袖口尚未整理好,他 便匆匆忙忙地赶出门去,留下一众仆人呆滞地望着大失常态的主人迅速远去的背影, 纷纷猜测着主人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出门后,诤君更改了原来准备拜访的对象,让马车直接驶往翠雀旅店。 爱琳娜已经在差不多同样的时间得知了艾里失踪的消息,因而对他的突然到访 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当时在店里的酒客望见向来稳重的诤君大人,竟然忧心忡忡 衣冠不整地冲进店门来,都以讶异的眼光瞪着他,热闹的店堂一下子静了下来。 傑伊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一时怔在了那里。如果因为自己神色怪异,引 来旁人的怀疑就糟糕了!到底他现在暗中筹备的,是可以被判作叛国大事! 「哦,请相信我,亲爱的傑伊。」这时,是爱琳娜柔婉娇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她走出内房,迎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诤君:「既然我接受了你的邀约,就不会临时爽 约而和其他男人出游的。傑伊,你的不信任让我觉得受到了伤害。」 这听似怨尤,实则更近於撒娇的话,轻易以男女间的争风吃醋为由,掩饰了诤 君失态的原因。爱琳娜糟糕的风评让它显得更为合理,不会引来人们的疑窦。而爱 琳娜的丽色也成功转移了酒客们的注意力。 现在的爱琳娜总是周旋於上层贵族之间,显得更不是普通人能够接近得了的。 能有这样饱餐秀色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在看别的男人身上。然而,爱琳娜神色自 若地挽起傑伊的手,和他一道出门去了。 上了马车,傑伊终於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命赶车的心腹留意周围,不要让人接 近窃听,又关紧窗户截断一切窥视的视线,方安心坐回与爱琳娜相对的位子。 论及身份地位,这两人一为血统高贵的贵族,一为经营小旅馆的平民女子,可 说是天差地别。然而此刻两人的态度,却与他们的地位毫不相符。 爱琳娜收敛了在外面做出的妖娆妩媚之色,以微带责难的眼光静静看着年轻的 贵族,而傑伊则显出歉然之色。车厢中静默了一阵,傑伊低头道歉。 「对不起。知道艾德瑞克失踪的消息,我一时有些乱了方寸。那项盟约,你知 道,艾德瑞克是与我们缔结盟约的夥伴……他突然生死未明,实在令人难以乐观地 看待黑旗军的未来!我们的实力本已处在弱势,黑旗军是目前我们唯一能掌握的战 斗力量,现在又出了这种事,更是对我们的沉重打击。」 显然诤君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语句有些混乱地将心中的疑虑不安向眼 前唯一的听众,也是最初促成那桩盟约的女子倾吐。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原先的计划究竟还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了! 是否该派人到黑旗军那里控制局势呢……不,黑旗军完全是艾德瑞克他们一手 弄出来的。而我和他的盟约还是秘密,黑旗军中除了萝纱外就应该没有什么人知道。 他一出事,只靠萝纱大概是没法控制住黑旗军的,黑旗军内部可能正为了争夺权力 而产生混乱。就算我派了人去,他们也不会承认新的控制者……」 爱琳娜开始时只是微颦着眉安静地倾听,但越听到后面,她越觉得诤君的头脑 已经完全因为艾里出事而陷入丧气颓唐之中。不耐再听他为自己罗列出更多困难, 她插口截断了他的话。 「是啊!艾里的失踪确实增加了未来的不确定。但你在这里像老太婆一样喋喋 不休地哀叹个不停,也不能令事情有任何好转。现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站到同一条船上后,诤君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株玫瑰下的硬刺有多锐利, 因而爱琳娜尖刻的言词并不是让他惊异的原因。使他意外的,是她在知道这消息后 依旧坚定沉着的态度。 他暂时忘掉了不安,问道:「你说吧!」 「不管艾里他们那里的情况怎样,你一开始想要达成的目标可曾有任何改变?」 傑伊默然。惊异、恍然、惭愧等各种神色自他面上一一流转而过,最后凝定为 一片清明。 「没有改变。」他回答。 「现在已经知道前方的道路并不平顺,你是否还想继续朝你的目标前进下去呢?」 「当然。」 这一次他的回答得更快,更有力,因为爱琳娜的话已经将他心头的阴云冲散。 她的话虽简略,却直直切入要害。自己当初决定策动反叛,便是因为忧虑仁明 王的野心将令凯曼卷入溃灭的深渊。直至今日,仁明王的行事没有改变,自己推翻 仁明王的目标便也不会改变。那么就算通往这个目标的路变得更加艰难崎岖,自己 既然选定了道路,就也只有继续走下去。只因为前路上层层障碍又增加了一道,就 愁眉不展犹豫迷惘,仔细想来确实没有必要。 爱琳娜察言观色,知他已摆脱迷惘,现出一丝笑容倾身向前:「那么,你这次 出门原本是打算要做什么?」 纤细白皙的手指如兰花瓣般轻盈地舞动着,为他把未扣好的袖扣系好:「去做 你该做的正事吧!」 意识到她的靠近,傑伊的面颊泛起些许可疑的红光。 到底她曾是他恋慕过的人。虽然后来因为与艾德瑞克的盟约而和她比较接近, 知道了她的真实性格,让他有些却步,不过习惯后却也觉得还好。她是十分懂得人 心的女子,就算性子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柔弱温柔,却也从不会做到过分。而内 在有刚强的灵魂为支持,更令她外在的柔弱散发出钻石般难以消磨掉的光芒。 猛然一醒,爱琳娜只是在替自己整理袖扣,好让自己待会儿去见人时不致丢脸 而已,傑伊忙把思绪再度拉回正事上。 他吩咐驾车的心腹将马车驶回翠雀旅店,然后向爱琳娜说道:「我明白。待会 儿送你回旅店后,我会继续原先的安排去拜会凯文将军。除非战局发生逆转,不然 仁明王应该会把他和原本被调遣南征的军队留在附近来保护帝都,作为东面战争的 后备力量。如果我能说动凯文将军站到我们这边,这将是我们未来起事的重要支柱 力量。」 「凯文将军?」爱琳娜轻声念了一遍,很快将这个名字和脑中的资讯联系到一 起。 「就是那个前不久南征失败的老将军吧?我听说过他并不赞同现任国王好战的 统治方式,仁明王上台没多久后就把他排挤出了宫廷。南征的时候,国王把和他相 依为命的唯一孙子带入王宫作为要挟,他才不得不听从命令。如果能解决他孙子的 问题的话,他确实能够成为我们可靠的盟友;但如果做不到,除非出现奇蹟,否则 他是不会帮助我们的。」 「我知道。」傑伊说道:「以我的地位,出入王宫是很平常的事。 我也一直有在留意将军的孙子被羁押在哪里的情报,要设法救出将军的孙子并 不是件不可能的事。现在先说服凯文将军成为我们的盟友,他便可以开始改造他控 制下的军队。接下来,我们就只要耐心等待政变的时机成熟了!」 爱琳娜静静听着他的话,不时点一下头。 当傑伊说完时,爱琳娜抬头向他笑道:「很好啊!我们未来该如何行动,开始 慢慢变得清晰了。」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有关黑旗军的事,或许只要我们耐心 地去等待,事情会演变成怎样、我们又该做些什么,也自然而然会一点点地浮现出 来。你不必一早就忧虑太多。」 爱琳娜有时显得娇弱,有时又显得强悍的水眸中,此时充盈其中的是对同伴坦 白的关怀。 傑伊觉得自己几乎要迷失在这一片水光潋滟之中,半晌,才低声道:「谢谢。」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车厢中的沉默却不显得沉闷或是尴尬,而是令人自在的 安心感。 感觉到车子停顿了下来,爱琳娜将车窗打开一线,发现马车已经驶到了自己旅 店之前。她的手搭上了车门上的把手。 「爱琳娜?」 在她推开车门之前,傑伊有些突兀地叫住了她。她回身看着他。傑伊犹豫了一 下,带着些许赧然开始说话。 「我只是想说,我捉摸不透你的想法究竟是怎样的……在萝纱安然离开凯曼之 后,你并没有理由要再协助我。而我所知道你,相对权欲来说,或许金钱会更吸引 你,但是参与我的密谋除了危险,并不能带给你什么实质的好处。我曾以为你会是 我们之中最容易动摇的一个,但是刚才的事已经证明我错了。当我迷惘时,是你指 引我找回了方向。」 自嘲般叹了口气,傑伊摇摇头:「爱琳娜,你究竟想要什么呢?如果有什么是 我能够带给你的,请告诉我吧,我会尽我一切所能。」 「我想要的?」 爱琳娜的手并没有从把手上离开,看来她并不想就此和傑伊深谈。 带着隐约有几分神秘,而又有着奇特诱惑力的笑容回眸斜瞥年轻的贵族,她只 说道:「我要的东西一直很简单。而如果有男人能知道它是什么,把它给予我,或 许我将会成为他的。」 余音犹在一脸茫然之色的傑伊耳边荡漾,她已推门而出,步入翠雀的店门,消 失於她的天地之中。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