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酣战 艾里的话音犹在,黑岩的身体便僵住了。静静的林中,四人都清楚地听见了哔 哔扑扑的一阵脆响。 随后,细密的裂纹出现在黑色岩石般的躯体之上,红色的细流开始从裂纹中汨 汨流出。原来石头般的外壳下,到底也是有血的。萝纱转过头不忍多看。 黑岩仰头,发出一阵裂人心肺的惨叫。 他这一动,就有大块的石头肌肤剥落下来,转眼间,他已是血肉模糊。砰地一 声,他终於摔倒在地,再也起不来。 「为、为什么?」黑岩双目大睁,仍是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当杀手,对这 一天也有所准备,只是不甘死得糊里糊涂。 「人会维持现在的样子,自然有其道理在。皮肤的触觉、痛感,也是为了保护 我们不受伤害。改变人体自然的样子,在得到一些的同时,也许失去了更多。」 艾里觉得自己像在给人上生物课:「另外,热胀冷缩是很普通的常识。异能术 士虽然不好对付,但往往简单得可笑的方法就能打败你们。」 将施在剑上的火魔法收回,艾里转身想问青叶菲欧拉的去向,却见她垂首看着 地上的屍体怔怔出神。心道她定是为了昔日同伴的横死而神伤,他想上前说些什么, 却还是停下脚步。 虽然刚才是形势所迫,但黑岩到底是被自己所杀,自己并不适合在这时候说任 何话。他挥手向萝纱示意,留青叶在这里独自整理心情,两人悄悄走开,继续追踪 菲欧拉。 「黑岩死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站在屍体前,青叶喃喃问道。 黑岩死亡的场面,在青叶心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并不是因为艾里所以为的忧伤。到底和黑岩同样是白星一手带大,青叶对情感 也相当淡漠,对已非同伴的黑岩的死,她并不在意。 只是觉得迷惑。黑岩这六年就是按自己梦想的方式生活,但刚才冷水浇下的这 一瞬,也就这么死了,一切雄心就此烟消云散。不会有什么因他的死而改变,法谬 卡王应该也只是当作死了条供他驱策的狗吧! 如果六年前并没有入宫,而仍是像黑岩一样继续担任「青红黑白」 的一员成为法谬卡的御用杀手,是不是自己就会觉得开心? 青叶第一次这样自问。因为痛恨以美色事人的生活,便一直理所当然地认定自 己向往的是白星的「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利之塔中佔据高位」的生活方式。但这 一刻,她开始不确定了。 「觉得死得其所?恐惧?遗憾?还是只是麻木?」她设想着黑岩的感受,而屍 体自然不会回答她。 「而我要做什么,死的时候才不会后悔?」依然是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猛然发足向艾里、萝纱离去的方向奔去。 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 艾里应该会跟白星交上手,只要跟着他们就能再见到白星。 「以强大的力量,在这权利之塔中佔据高位。」这是白星教给她的。 她想,也许再见到他,便能弄清究竟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艾里从青叶那儿知道,红镜的异能是以心灵如镜子般感知对手的想法,从而避 其锋芒,攻其要害。而其「红镜」之名,则得之於他血一般红的眸色。 白星则有着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青叶只知道他胸罗万象,深不可测;黑岩、 红镜和自己都是他教出来的,却从没见过他出手,不知究竟有何异能。 当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瘦高男人在他们面前现身出来时,不需要青叶介绍,他 们也知道他就是红镜了。 看来应是白星见黑岩久久没有赶上,便派他来看看情况。凭着感应人心的异能, 他已经明白黑岩发生了什么事。 「老三真是没用,居然这样就折在你们手中。」 过於瘦削的下巴令红镜原本还算端整的相貌显得刻薄,也让话中的不屑更加地 刺耳。 红镜有一双眼角上吊的眼睛,血色的眸子闪着让人不快的光芒。视线放肆地在 艾里三人身上打转,最后在青叶身上停下。「原来是小妹?真是意外的收穫!就算 这趟没带回那个叫菲欧拉的小妞,找到你王也会满意了。……不过,你怎么把头发 剪成这样乱糟糟的? 碧妃最出名的就是一头及地的乌发了,王要是见你这样,必定心疼死……」 想起法谬卡王曾命他们找寻自己的下落,青叶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冷冷打断 他的话,话音有着冰石般冷硬的坚决:「我不会再回去的。你叫那头死肥猪别做梦 了!要我再当他的妃子除非我死。他占了我六年还不够吗?」 「啧啧!」红镜话中嘲讽的意味更浓,「当初进宫时,你可乐意得很不是吗?」 「我怎么可能……」 才说了一半,青叶的脸色蓦然变得煞白。红镜和自己多年相处,又能感知人心, 他的话往往一语中的。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真是那么不想入宫的话,也并不是全无他路,大可以逃走 或是以性命相挟,尽管成败难测,却也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那么,那时为什么全没想到呢? 直觉地不愿继续想下去,害怕得出的结论会让自己更加不堪,但青叶逼着自己 往下想。一定要弄明白自己的想法,没有再退缩的余地了…… 打打杀杀的生涯真的很辛苦,也许那时,自己也存着藉此逃避的念头吧…… 这么说来,让自己这几年过得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不是命运的捉弄,不是法 谬卡王的好色无耻,不是当时同伴的冷漠旁观,却是自己内心的软弱…… 片刻的沈默后,青叶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笑中却含着对自己更多的了悟和无 悔的决心。 「六年是不短的时间,那时怎么想的我早忘了。我只知道现在我绝不会回去了。」 这些年受的苦楚无须埋怨任何人,该为过去负责的只有自己而已,既然已经为 当年一时的软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不要再重蹈覆辙。 青叶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明瞭自己的心意。 红镜红眸中异彩闪动,已明白这次她的决心全然不可动摇。「不管你想不想, 以你现在的身子,是没可能反抗我的。」 与黑岩一战,青叶已是伤痕累累,虽能行动,却已不剩多少战斗力了。 「终於到我出场了。」被搁在一旁很久的艾里挡在萝纱、青叶二女身前。 「喂,别把旁人当空气。不要把如意算盘打得太远了,希望越大,失望也会越 大。三角眼,你的对手是我!」 「很快就是「曾经是你」了。」 红镜毫不把艾里放在眼里。展动身形,瞬间已经逼近艾里身前五尺,一抹寒芒 乍现,电光也似地直奔艾里咽喉!艾里有些意外,不仅因为他过人的速度,也想不 到他会抢攻。 艾里听青叶解说他的异能时,他并不觉得很难对付。感知人心在异能者中算是 比较常见的能力,艾里过去也曾与这类异能者交手,他们通常是先待对手有所行动, 感知对方的意图后才採取应对的办法。 对付他们并不难,只要速度够快,让他们就算感知到自己的念头也不及应对便 稳操胜券了。 但红镜的行动完全跳脱了艾里的预估,看来预估的办法可能行不通了。 艾里一摆头,闪过那点寒芒,原来是一支链枪。链枪可及远及近,又难以捉摸 变化方向,是相当难对付的兵器,只是相对的也比一般兵器难练。 看红镜手中的链枪收发由心,应是浸淫多年,单凭这一手枪技他已算得上一把 好手了。 但只凭这个,还奈何不得艾里。他侧身闪过链枪,剑尖顺势一点枪头,将链枪 远远荡开,而长剑藉着反作用力更增速度,向红镜激射而去! 然而剑到中途,艾里却觉得脑后生风,不得已回剑格挡。那应该已经被自己荡 开的枪头又袭了回来! 艾里心中纳闷,却无暇细思,先应付红镜如潮水般延绵而来的攻势,转眼已过 了几十招。 两人分分合合,身形如蝴蝶翻飞,打得煞是好看。艾里的剑法如流水,如行云, 在流畅的节奏感下,蕴藏着强悍的劲道。 然而原本凌厉的杀招,却总是无功而返,还未碰到红镜时便被迫收剑,以应付 红镜出乎自己意料的诡异攻击。 又拆了十数招,艾里越打越是缚手缚脚。若说剑招如流水,这水便渐渐被寒冷 冻结;若说剑招如行云,这云便附着了太多水气,沈甸甸地再也飘不动。彷彿有一 张无形的网将他笼罩其中,慢慢收紧,让他越来越施展不开手脚。 此时,艾里方才明白,这红镜比起以前所遇过,有感知能力的异能者高明太多 了! 红镜并不是单纯倚赖感知对方心念来被动应对,而是先发制人,预估了对手可 能的几种反应而有所准备,一旦感知对手採取哪种反应,立时便能採取相应行动, 将战局导向有利自己的一面。 便如起手那一招,红镜出枪时便已盘算出艾里可能的应对,在以异能感知艾里 将用剑拨开枪头攻向自己时,他就及时在枪上留有余力,令艾里笃定能荡开枪头的 这一剑并没有产生效果。 当链枪出人意料地兜回,攻向艾里后脑迫使他回身自救,艾里便陷入了被动, 原有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 艾里虽明其理,一时尚想不出破解之法。红镜已经不仅仅是单纯地在战斗中应 用异能,而是将之融入武道之中,辅以水准之上的武技,形成了最适合他的一套独 特的战斗方式,因而很难从中找出明显的弱点或是破绽。 艾里越打越不痛快,就像舞者翩然起舞时,却总有人拿了块木头在一旁胡乱敲 打,打乱了节奏,但一时尚找不出对策,只得咬牙苦撑。 他功底深厚,剑技精纯,虽落下风仍是守得严密,也不至於吃亏,但这样终究 不是长久之计。 萝纱看得皱起眉头,对艾里信心大失。终於在艾里险险避过红镜的链枪时,她 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艾里你闪开,让我试试!」 基於过往的惨痛经验,艾里近乎条件反射地从红镜身边飞窜逃开。 但他马上查觉不妥,魔法师利於远战,与红镜正面对战本就不利,而红镜善於 预先查觉人的心意,要闪避萝纱那本来就没什么准头可言的魔法自然是小菜一碟, 但贴身近战萝纱可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对付得了红镜? 刚要回头,便感面上一热,一阵红光从面前掠过,飘起的半绺发丝赫然化为焦 炭,灰粉扑簌簌自被烧卷的发梢落下,艾里被惊出一身冷汗。 定睛一看,大面积的火墙已将刚才与红镜战斗之处化作一片焦地。 可惜红镜高高跃起半空,安然无恙。果然还是对付自己必然有效,对敌效果则 有待商确的半吊子魔法啊!艾里险些失去了上前阻止的勇气。 抓住红镜身在空中的良机,萝纱取出一副长度不及一尺,如玩具般的小小弓箭, 引弓搭箭,煞有其事地向红镜射出一箭。 自在凯曼帝都中心广场一箭破了封锁众人的结界后,萝纱发现自己虽没多少射 箭的天赋,但借助射箭时的凝神聚气倒是能藉以提高魔法控制能力。 於是她便请艾里为她做了一个不足半尺的小小弓箭随身携带,但将魔力附着於 箭上,以之为介来施行攻击类魔法,十次倒有八次能成功。 此时终於有了派用场的机会。孩童玩具般的弓箭本身的攻击力自然可以忽略不 计,小小箭支旁却有十发火球蓦然凝聚成形,疾射向红镜! 可惜红镜早已感知萝纱会这么做,游刃有余地甩动链枪,巧妙的旋劲令十发火 球中的三发没有炸裂而是反折而回。 只拨回三发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足,只是萝纱糟糕的准头让他距离其他七发 太远了,实在鞭长莫及。 三枚火球分头向萝纱和艾里直奔而去,两枚成功阻住了艾里回身援助萝纱,而 另一枚虽被萝纱以手忙脚乱做出来的水灵护壁挡下,但当红镜携着寒光闪闪的链枪 来袭,借落地之势飞扑向萝纱时,这薄薄的水壁自然顶不了用。 青叶已无力战斗,也挡不了红镜这气势如虹的一枪,饶是萝纱平时胆子再大, 现在也吓得放声尖叫起来。 「萝纱小心!」 蓦然一个人影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抢在萝纱身前。一声金铁交鸣过后,红镜的 枪尖已被挡飞。 落下地的红镜站起身来,三角眼中红光闪动,估摸着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的深 浅。 「原来又是被你救了啊!」萝纱高兴地靠近微笑回视她的俊美青年。「多谢你, 维洛雷姆!」 「能为可爱的女士效劳是维洛雷姆的荣幸。」 流浪的魔术师将刚才格架红镜链枪的一枝短杖收於背后,一派骑士风度的躬身 回礼,小女孩更是开心。 而艾里和青叶看着笑瞇瞇的维洛雷姆,却微皱起了眉头。 后头那么多佣兵不是迷路便是死在路上,他孤身一人能安然追到这里,绝对不 简单!而他又怎会正好在这关键时刻跳将出来?若是他一早便在旁窥视,那就更加 可疑了。 像是完全没发现艾里、青叶二人的怀疑,维洛雷姆热心地拍胸脯道:「你们先 赶去救人,这只红眼兔子就交给我来对付吧!」 一向有些嬉皮笑脸的面上正气浩然,全然一副仗义助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标准 热血英雄的模样。 身边从未有人表现出过如此侠气,萝纱一双大眼晶晶闪亮,盈满对维洛雷姆救 了自己的感激和对他英雄气概的崇慕。 但想起红镜的厉害,她还是反对道:「不行,这个傢伙厉害得很,你一个人对 付不了他的,太危险了!」 「相信我,我自然是有些把握才会这么说的。不用为我担心。」 「可是你前几天才为了救我而受伤,还没康复,怎么能去战斗呢?」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些本事防身,他奈何不了我的。 放心吧,就算敌不过他,至少能拖住他一时半刻,等你们过去了,我可以随时 逃走啊!」维洛雷姆微笑着安抚少女。他自信下隐现的一丝悲壮让少女更加感动。 「可是……」犹豫片刻,最后选择了相信他,少女眼中的忧虑化为信任,低声 道:「谢谢……维洛雷姆大哥你一定要保重!」 千言万语尽在无言凝视中。 艾里、青叶同时转过头去,都有些忍受不了这么狗血的场面。简直是照搬那些 英雄传奇小说中的戏码嘛!也亏得萝纱天真,居然能和他一搭一唱地演下来。 虽不明白维洛雷姆到底有何用意,但实在看不出他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威胁。也 许他真的是个热心侠义的高人,也许他是和萝纱一起处得久了,被她那本「爱与勇 气」什么的英雄小说给洗脑了…… 免费的劳力自然是不用白不用,再说红镜的能力特殊,跟他对战的滋味好像空 有一身力气却使不上,实在不大好受,艾里也乐得有人主动接手。「那就拜託你了。」 「喂,别自说自话了!我可没打算让任何人过去!」红镜阴阴一句话,提醒在 场各位,折腾了半天的安排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维洛雷姆挡在红镜前,让艾里、青叶和频频回望的萝纱得以离开。 维洛雷姆背对着他们,他们不可能看见此刻他的神情,但长於武道的艾里和青 叶都感觉到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慑感,开始从他身上源源散发出来。看来这年轻 魔术师至少有着足以自保的能力。 首当其冲的红镜当然更不好受,在这股逼人的杀气之前,纵然自负无人能破解 自己的战法,他也不敢分神阻止其他人离去。 而对白星的信心,也打消了他冒险拦阻艾里等人的念头。发出一声约定的长啸 以知会白星后,他便索性专心对付维洛雷姆。 红镜一双红眸紧盯着对手,想要感知他的深浅,然而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 他脑中的念头中推测出他的能力。 这叫做维洛雷姆的傢伙长得清清楚楚,心里的念头却是庞杂得很,什么「今早 忘了刷牙」、「哈罗西兄弟都有啤酒肚」、「芭莉尔大娘院子里的姑娘没几个能看 的」、「倒是她的烤鹅做得不错,那天跑路时真该多带上一头」、「今晚该吃什么 呢?」…… 各种全不相干的杂念如乱麻般乱七八糟地交缠在一起,就是找不到跟武斗有关 的念头。怎会有这种临敌时还满脑垃圾资讯的人呢? 红镜努力和那团乱麻作战,试图从中剥离出有用的资讯,一时几乎连自己的脑 子都要乱了,自然无暇抢攻;而维洛雷姆也没有动弹,不知在等着什么。林中仅剩 的两人陷入了彷彿没有尽头的对峙。 「维洛雷姆应该不会有事吧?」走在前头追踪菲欧拉身上魔法波动的萝纱不时 问道。 「不要问我。」艾里猛然太阳穴一阵抽痛,终於失去了回答萝纱这种明显不可 能有人能给予保证的问题的耐心。 三天前和比尔挖了大半夜的山洞,前天和佣兵团的高层领导人士连夜协商如何 让佣兵分队保持行动时间上的配合,昨天防着里茨暗害也没敢睡塌实,这几天可以 说没睡过多久,现在又到了夜里,早已睏得要死了,还得受萝纱的疲劳轰炸,实在 忍无可忍! 「萝纱你不用担心啦。」还是青叶出声劝慰。这些天的事磨平了她不少锐气, 她变得好相处多了。 「我看那位维洛雷姆并不是冲动行事之人,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办法才会主动 为我们挡住红镜的。」 萝纱感谢地向她笑笑。然而笑容蓦然被惊骇取代。她一声尖叫,整个人忽然向 下陷落!幸而艾里反应得快,反手一把拖住她的手臂拉住了她。 只见萝纱脚下现出一个深陷的凹坑,应是天然形成的,上面被人架以树枝,铺 上烂叶,看来与林中其他地面无二,但一吃重便断裂开来。 坑底积了水,掉落坑中的枝叶一触水便化做了淡淡蓝烟,什么也不剩了,也不 知到底是什么厉害毒水。看来这是白星因地制宜,设下陷阱以阻敌。 萝纱、艾里相顾色变。 「萝纱你真该减肥了,每天吃那么多。很重啊!」这句话足以抵消艾里拉住萝 纱的功劳。 「请不要用中年人喝水也发福的趋势推测其他人。」在萝纱的反唇相讥中,她 被拉了上来,终於踏上了陷阱边缘。还不及松口气,萝纱的脸色又变了。 脚底的触感有异。一根细细的黑色丝线围住了陷阱边缘,被这么一踏立时断裂。 「也许我是该减肥了。」 不及她发表自己的感想,尖利的破空声响起,几十支顶端削尖的短枝从上、左、 右、前、后各个方向飞射向陷阱方圆三尺,瞬间已经飞临他们身前。 来势之急之密让人难以格挡,而且角度之刁,封杀了陷阱旁的人从任何方位逃 离的可能。青叶看得清楚,这些短枝上布着泪痕般的细密纹路。 她年纪尚小时总喜欢在白星读书的时候扑到他背上捣乱,白星总是眉毛也不动 一下地继续读自己的书。嬉戏时眼光从他手里的书页上溜过,久了也记了些下来。 记得曾看过这种树木的介绍…… 叹息木!魔翼森林中特有的毒木,停落在叹息木枝杈上的禽鸟,都会在不足一 声叹息的时间内倒毙树下。 未死於积有毒水的陷阱的侥倖者,也无法避开陷阱边缘肉眼难见的黑线,陷入 佈置更是精巧第二层机关,一触致命的毒箭,没有一个方向能让人逃生。 真正实用,断绝猎物一切活路的完全杀人陷阱! 不!还有一个方向! 艾里用拉着萝纱的左手回臂拢住青叶,轻轻向上一跳,旋即贯力於腿脚,以千 钧之势踏落,竟硬生生将地面压陷,踹出了个深达两人身长的窄坑!三人一起落入 坑里。 青叶被艾里拢入怀中,心头猛然一跳,原本因毒箭而满溢胸怀的恐惧突然全被 抛到一边。 这本是女子与男性接近时最寻常的反应,但她自少年入宫,当了这些年禁脔, 对男人的碰触早当做碰到块死猪肉无异,却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看着艾里右手持剑在头顶上方舞得密不透风,将射入窄坑的箭支格出坑外,青 叶虽明知身在险境,却有股安全感油然而生。 察觉自己反应的怪异,她忽然垂下头,面上浮现羞赧之色。 拨打单从上方落下的箭枝,艾里自然觉得轻松许多,还能分神留意到青叶的异 常神态。 因被黑岩所伤,青叶面色有些苍白,但此时她面上红云初起,眼中波光流转, 眉梢嘴角都像在倾诉什么,有着说不出的娇羞可人。 她容色本是绝美,艾里平时看惯她扳着脸的冷硬模样也不觉得如何。然而原本 冷淡如冰的女子,现出这少有的羞涩柔婉时,便如霜雪初晴时,寒梅迎风新绽,更 有一番醉人风华。 原来青叶不找我麻烦时,也是这样一个动人女子。 艾里心中一动,暗道:「这些年来身边的女性不是比自己大得多,就是小得多 的丫头片子,不然就是别人的爱人,女人运实在背得很……难道现在终於要转运了?」 可惜,他现在想这些未免放松得太早。乐极往往生悲,白星的机关还没结束。 坑外响起的震天爆破声打断了艾里的窃喜。足以致命的毒箭还不是最后的杀招, 其中一支箭又触发了不知什么机关,引爆了白星埋下的火药。 一时间整个大地都在颠簸,大团的火混杂着砂石压向窄坑中的人,而更加致命 的,是足以融化铁石的高热,他们藏身的浅浅土坑完全不足以保护其中的人。 片刻后,终於尘埃落定。 一片狼籍的地上,有一小片土松动了一下,地面开始隆起一小块。 随即,泥土扑簌簌向四周滑下,现出一颗头颅来。 脑袋四面转动,看看没什么危险了,艾里终於从松软的泥土中爬出来,又从土 中拉出了萝纱和青叶。 萝纱怀中的小狗已成为一个泥团,三人也都是满身泥粉,满面灰扑扑的,发梢 衣角都有些烧焦的痕迹,样子颇有些滑稽,但他们互相打量着,只觉得恍如隔世重 见,全都笑不出来。 刚才艾里武技虽高,却也挡不住热量,幸而危急之时,突然三人身周卷起一阵 小旋风护住了他们的身体,隔绝开那一瞬间扑来的火焰沙石,三人方能死里逃生。 艾里省起萝纱糊里糊涂收下的宠物獬猞王能御使风之神力,刚才定是牠救了大 家。 作为牠主人的萝纱反而是莫名其妙,只当又是自己来去诡异,不可捉摸的魔法 奏效了。 顷刻之间,数经死劫,三人都是余悸犹存,小心打点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向前 追去。 爆炸的巨响传到时,维洛雷姆以短杖为兵器正和红镜斗得激烈。 红镜原本还道对方是个莫测高深的角色,交上了手后也不觉得有何了得。感知 到对方有魔法方面的能力,红镜便用潮水般的攻势让他抽不出身来使用魔法。 而论及近战,他的反应也和以往交手过的人物差不多,不需多费什么脑筋便能 让他全然处於被动。 红镜有把握,最多再过上十招就能收拾了他。听到爆炸声传来,料想定是刚才 那班人已被白星的佈置搞定了,他手下加紧,打算早些了结赶去与白星回合。 盘算着该用什么办法收拾了对手,他忽略了维洛雷姆被爆炸的回音盖过的低语 声:「哎呀,跟这红眼兔子混得忘了,居然错过了前头的热闹!可惜!可惜!」 回音低下去的时候,他笑瞇瞇眯地向敌人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舍身」为 他们挡住你吗?」 面对红镜越发巧妙凌厉的攻势,他似乎并不在意,还有这份心思说起闲话来了。 「打就打,废话这么多!」讨好小女生而已,有什么好说的? 维洛雷姆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因为那位大哥可不是一般人物啊!若是在你这种二流人物身上耗费太多时间 体力,未免太浪费了。」维洛雷姆俊容上完全是小孩子摆弄心爱玩具时的专注和兴 奋。 「我对你们的老大倒是比较期待哦!要是他对上白星时却因为你而体力不济, 可就浪费了这场好戏!说不得,只好让你得到和我交手的荣幸啦!」 能作为听过维洛雷姆说老实话的少数人之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种荣幸吧!可 惜红镜一来不瞭解维洛雷姆,二来也不会在乎这种荣幸,倒是被一听即明的轻视撩 起心火。 感测出下一瞬维洛雷姆将跃至自己左侧,红镜在链枪中使上暗劲,在维洛雷姆 身形初动时便算准一点,链枪突刺而出。 以维洛雷姆的去势,这一枪必将准准刺入他的心脏! 然而,维洛雷姆随即脚尖一蹬跃到了红镜的右方。先前的左移竟是个幌子! 红镜一枪落空,心中更是惊骇莫名。竟然料错了对手的行动!自己的异能从未 出现过这种失误啊! 而随后,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发生了。维洛雷姆的心忽然消失了。 并不是指肉体上的心消失了,而是红镜怎么也感应不到他心灵的存在。眼前这 嘻笑如常的男子,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个空壳,内在完全没有了半点情绪的波动。 无法感应到对手的心念,红镜顿时章法大乱。又见维洛雷姆将那支黑色短杖遥 对自己,猛然向自己疾冲过来。不,不是单纯的疾冲。 像是他不动,只是四周的景物猛然化为流光向他身后流去。仅在一交睫间,流 光再度化为实体,维洛雷姆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前。 而那支如通常火棍般不起眼的短杖前方,竟有淡淡白气凝结成为一把细剑,直 指向自己! 红镜懵然沿着这细剑往回看,才发现细剑已经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无心无情,凝闇成剑……」红镜呆滞地瞪着维洛雷姆仍在微笑的俊容,艰难 吐出散乱的气息,「你……你不是……你是……!」 所有种族都生而有心,只有魔族和早已从这大陆消失的神族才是无心无情…… 魔族天生拥有远较其他种族纯粹的闇气,只有魔族才能将之聚化成杀戮之魔剑。 闇气未达火候者气息较为散乱,凝聚成的魔剑剑身较宽;反之,魔剑越细代表魔族 的能力越强。 当然也有魔族不喜欢魔剑,懒得在这上头费神,做出的魔剑也可能较宽,并不 能只凭此来判定魔族能力的高下,但却可以确定,细身魔剑的主人必定是魔族中的 强者! 「是什么?」维洛雷姆一脚架在红镜身上,毫不客气地抽出细剑。 「死就死了。你不觉得心脏插了把剑的人还能说这么多话,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实在是很诡异的事吗?」 细剑一抽出,红镜鲜血狂喷,已经死去。大睁的红眸化为僵硬的暗红色,映出 维洛雷姆兴致勃勃地去追赶艾里一行的身影。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