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梦靥 作者:草玄 (上) 一 六岁的苏小小虽被父亲重重地甩了个耳光,却面不改色,继续一字一字地重 复了刚才那句话日后,我不嫁人,我要做妓女。 那夜,苏府弥漫在一团雾气中,满堂宾客的欢言在灯红酒绿中摇曳。 主人苏承祖摸着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须,看着宾客们毫不吝啬地夸奖自己六 岁的爱女苏小小,心中万分的畅意化为一股诡异的微笑袒露在充满沧桑的脸上。 苏承祖这日五十大寿,本有二子,可惜全都夭折,现膝下只有此幼女。或许 是上天对他的怜悯,此女虽六岁,却聪颖非凡,能歌善舞,面对宾客们的问题对 答如流,加上娇美可爱,引得众人赞口不绝。吴郡太守阮道也挺着他那腐败的大 肚子,带着七分酒意,皮笑肉不笑地对苏承祖道,小小如此聪颖,日后定是相国 夫人的命,苏老,阮某膝下也有一个子,日后倘若他做了相国,可否将小小许配 与犬儿。 众人听这话,纷纷附和,苏承祖心中更是高兴,那时的相国相当于现在的国 务院总理,自己女儿能做总理夫人,那祖宗地下有灵,也会将棺材盖笑翻。谁知 道苏小小本就看着这大肚子不顺眼,听说日后要嫁给这大肚子的狗儿子,更是不 乐意了,连忙道,日后,我不嫁人,我要做妓女。 原本欢声绕梁的苏府顿时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在瞬间湮灭。苏承祖看着众 人脸上凝固着诧然的神情,原本万分的舒畅被摔得支离破碎,通红的老脸上膨胀 起一股羞至极点的恚怒,他狠狠地扬起巴掌,在苏小小脸上击起一记十多年后苏 小小还觉得在耳边环绕的清脆的声响。 当时苏小小没有哭,直到十多年后她才感觉到疼痛,才在西湖边痛哭了一夜。 当时苏小小只是感到莫名其妙,诧异得以为这只是一个幻觉,于是一字一字地重 复了刚才那句话日后,我不嫁人,我要做妓女。 可怜的苏承祖此时感到列祖列宗都从阴曹地府跑来甩他耳光,眼前一黑,倒 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他醒来时,也不知道今昔是何昔,只见一窗的夕阳如薄雾般洒在床前,将 竹叶戏谑得瑟瑟作响的秋风也从花园追逐到屋内,娇美的苏小小在床前跪着,正 百般无聊地用根小草逗着地上的蚂蚁。 苏承祖这五十年来,哭醒吓醒过许多次,每次醒来,发现那些令自己哭或惊 恐的事情原来只是一个梦时,都感到异常的高兴,特别是有几次梦见自己死了, 醒来时,便感觉获得了重生。 人在潜意识中总是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这天当苏承祖 醒来后想起女儿的那句话,便认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正要轻松地长叹一口 气时,发现女儿跪在床前,刹那间,苏承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刚被人从水中救 起,却马上要被火烧死的人。但他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用稍微颤抖的声音问女 儿,乖女儿,你为何跪在床前? 苏小小头也不抬,一边继续逗着蚂蚁,一边无奈地道,呆老爹,这个问题我 也问了傻老娘,她除了哭,除了逼我跪在这,什么也不知道。 这时苏承祖的夫人白氏进房来,流着泪道,老爷,小小年幼无知,您就原谅 她吧! 苏承祖感到四肢无力,瘫在床上,内心进行了一次复杂的活动,换成现代白 话,他当时应该是这么想的:我祖上好歹也曾是东晋朝廷重臣,我好歹也算是高 干子弟,虽然晋亡后举家流落到钱塘,但马上又下海经商,成为钱塘首富,怎么 到我这便开始渐渐败落了?连两个儿子也都前后相继夭折,好不容易有了个天才 神童般的女儿,却当着众人的面立志日后要做妓女,让我将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 苏承祖想到这些,几乎又要晕死过去,但转眼一想,脸反正丢也丢了,这年 头也非昔日,如今大家丢什么都心疼,就把丢脸不当一回事,据说有人发明一套 丢脸的处世兵法,说丢脸就是成功之姥姥。另外,现在小小想做妓女,还只是一 个构思,还未成为一个事实,当务之急是要将她这构思掐死在摇篮中。 于是,苏承祖打起精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脸上死命挤出点温和的气 色,道,小古怪,你怎么想要做妓女?是不是有人与你乱说了什么? 苏小小将手中的草一扔,放过了那只几乎将要疯癫的蚂蚁,眼神中立即放着 灿烂的光彩,似乎看到了美丽的憧憬,道,谁也没有和我说什么,我自己想的, 我看到了那些妓女,她们可以穿世界上最美丽的衣服,买最好的胭脂水粉,可以 肆意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大笑或哭泣,作为一个女人,这多幸福呀!另外,她 们也可以不断学到最好的才艺,可以尽情地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才华,这是任 何人,包括什么相国夫人都无法做到的,想想,历史上那么多才女中,有几个不 是妓女的?可见,不结婚,做妓女,是作为一个才女的最佳选择。 苏小小说着说着,便激动起来,一边站了起来,等她说完最后一句时,她已 站在窗口,背对着床上脸色发紫的父亲,面对窗外薄雾般的夕阳。 假如哪个时代就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那么苏承祖这时便要将这句 话用火车汽笛般的分贝喊出来。可惜当时没有这句话,可怜的苏承祖除了将脸涨 得像个成熟的茄子外,不知道如何表达对女儿这套理论的不满,只到最后,才悲 愤地向天哀号:她才六岁啊!她是人还是妖? 苏小小的母亲白氏此时很担心自己的丈夫会被自己的女儿给气死,于是语重 心长地对妖怪一般的女儿道,乖乖,别胡说了,你要将你爹爹气死吗?妓女可不 是什么好东西,再说,作为一个女人那有不嫁人的道理?…… 目不识丁的白氏花了许久的时间,用了九九八十一句话才混乱地表达了关于 女人必须嫁人的这个传统道理,可惜她不知道若干年后有个名叫西蒙。波娃的蕃 邦女人用一句话就表达了这个观点,不然她当时就不会那么歧视蛮夷人了。西蒙。 波娃是这么说的:对于女孩子们,婚姻是她们结合于社会的唯一手段,若没有人 想娶她们,从社会角度来看,她们简直成了废品。 当时苏小小不明白父母为何会如此激动,茫然地看了父母半天,才道,我不 懂你们在说什么,无论如何,我觉得我天生是来做妓女的。 苏承祖这下可气坏了,像只青蛙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狠狠地道,有我苏承 祖在的一天,你这畜生就别想做妓女。 或许上天真的是派苏小小来做妓女的,所以,苏承祖说完这话后的第四个月 便莫名其妙地死了。临死前,他对白氏道,你记住,只要你还在,就不能让小小 做妓女。 二 江南的梅雨就像下等妓女的私处一样潮湿糜烂,阮郁骑着青骢马,穿着锦绣 的蓑衣,在这雨中慢行。远处迤俪的湖光山色在雨雾的清洗中更加娉婷动人,一 艘艳丽的画舫在湖波中妩媚地起伏,仿佛在向岸人轻佻地传送秋波,而画舫中传 出的莺歌自然地让人想起艳舞,心头也仿佛有一双纤纤的玉手在轻轻地抚摩。 阮郁已记不清这半个月是如何度过的,只感觉从那天起,自己的心便像秋千 一样荡漾到现在,神智恍惚,魂魄似乎一直在天上与人间流离失所。 半个月前钱塘湖还是艳阳高照,接踵而至的游人都陶醉在葱郁的树木、绚丽 的琪花、涟漪的湖光中。当时阮郁也是骑着这匹青骢马,一身雪白的罗缎,腰系 玉笛,手摇折扇,神采飞扬。作为当朝相国之子,他逃脱了众人的想象,在一般 人的想象中,他应该有许多跋扈的随从,即使不四处强抢民女,至少也该横行霸 道、招摇过市。但他令许多人失望,他偏偏是个俊秀文雅得像个民间的书生。他 不愿意按照父亲所安排的那样,去考功名,去接替父亲的官衔。他喜欢独自一人 远走天涯,去追寻着一些似乎存在又不存在的憧憬。 那天是他第一次来到钱塘,来到这个后来被世人称为人间天堂的地方。当他 正陶醉在碧波微澜、柔风拂柳的春意中时,一辆华丽而不俗艳、灵巧而不简陋的 油壁香车与他擦肩而过,就像千多年后许多流行的电影一样,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瞥到香车的碧纱垂帘后半张令人心醉的玉靥,一股无形的波浪顿时猛地冲击了 他猝不及防心灵,全身被一种诡异的力量笼罩,像瘫痪了一般。 当他稍微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尾随这油壁香车半日,天边的夕阳将油壁香 车映照得像梦境中的幻象。他看到此景,心头一怵,心想,难道这油壁香车是一 个幻象吗?他顿时感到极度忐忑,此刻他的魂魄已经不属于自己,假如这油壁香 车消失,那也意味着他的魂魄也随之消失。幸好此时油壁香车缓缓地慢下来,从 车中传出沁人心脾的吟唱:妾乘油壁车,朗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当阮郁还在这吟唱中陶醉之时,油壁香车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在彻底消 失的那一瞬间,他猛地领会到诗中意思,顿时狂喜。 夜里他回到客栈,向店家打听此车,店家的神情顿时也变得暧昧起来,笑道, 西冷桥畔的妓家苏小小,谁人不知!满城贵公子人人倾慕,无奈她自视甚高,性 情执傲,好花虽妍,看虽可看,要攀摘却是不易呀! 阮郁得知令他沉醉的竟然是个妓女,顿时心寒得感觉被扔到了冰窟之中。夜 里,绵绵的细雨偷袭而来,江南的梅雨季节就此悄然而至。 当客栈完全被这雨湿透之时,店家听到住在天字号房的哪个姓阮的书生在痛 苦地呻吟。 翌日响午,店家发现那书生还未出门,忙进去探望,发现书生发着高烧,卧 床不起。店家忙叫来了钱塘最好的郎中,他担心自己的客栈中死了人,会严重影 响日后的生意。 这郎中号称“江南怪医”,不是因为人怪,而是因为他精通疑难杂症,在江 南一代闻名遐迩。他给阮郁初诊前,在王寡妇家喝了点小酒,给阮郁诊断后,笑 着对店家道,放心这人死不了,只是伤寒而已,发现及时,我给他三包草药,保 证三天后便能入青楼嫖妓。 三天后,这郎中又在漂亮的王寡妇家喝酒,正对王寡妇说了些暧昧的话,打 算进一步挑逗时,那店家又找来了,阴沉着脸道,不行了,那书生快死了。 郎中连忙随店家赶至客栈,只见阮郁已是奄奄一息,诊断之后,先是露出兴 奋之色,然后又愁眉紧锁,半响才道,店家,你给我在隔壁开个房间。 十天后,这郎中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抱着王寡妇,道,我行医这么多年,从 来没有遇到如此怪异的病,开始很兴奋,一个郎中一定要遇到最难治疗的病人才 能提高他的医术,但我守着那书生治疗了七天,还无法摸透他的病情,最后实在 没有信心,叫店家准备给那书生处理后事。这会儿,不知道他怎样了?唉!可怜 的书生,就此客死异乡了。 他话刚说完,店家又找来了,郎中问,书生死了吧?店家高兴地道,没有, 今天一早他自己突然起来了,就像从来没有得过病一般。这是他答谢你的一百两 银子。 郎中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道,不可能!他怎么能不 死呢?他现在何处?我去看看。 店家道,他一早打听了去西泠桥的路,骑马出去了,似乎是去拜访苏小小。 郎中喃喃地道,苏小小! 三 如丝的细雨在苍郁的松柏林中缠绕,阮郁牵着青骢马在青石曲径上迂回。 少顷,一片碧绿的芳草地豁然出现在眼前,草地两旁停着各式豪华马车与精 制轿子,草地中间设有十余张石桌,此刻都坐满了撑着雨伞或穿着蓑衣的人,从 衣冠、气质看来,个个不是学士便是富豪。众人均不言语,安静地望着草地的前 方。 草地与一座庭院隔河相望,这是一条静静的小河,上面没有桥梁,只有一艘 小船系在对岸的一棵垂柳下,那垂柳如美女垂首时披散的秀发,透出无限的春意, 河中漂浮着睡莲,散发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对面院门紧闭,两旁没有对联, 唯上方有一个硕大“妓”字,令阮郁既感到诧然,也暗暗为主人这以俗骇俗的胆 识喝彩。院墙不高,粉得雪白,每隔数尺便有一窗口,每个窗口形状不一,透过 这些窗口能观到墙内的景物,使每个窗口都像是一副栩栩如生的图画。 一座假山在院墙内层层叠起,山上的奇石间长着翠竹、矮柏,另有颜色各异 的百花点缀,山顶有一亭台,建筑简单,亭中摆有琴台,格外醒目。 这时雨渐渐下大,珍珠般的雨点打在不同的地方,形成各种声响,如上天所 奏的音乐。众人见雨下大,也并无离去之意。 阮郁迟疑了片刻,牵马回首走入了松柏林中。 过了片刻,众人发出兴奋之声,只见那假山的亭台中多了位白衣女子,长发 垂至腰间,可惜距离较远,看不清其面目。当她坐在琴台前,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那白衣女子双手抚于琴上,并未立即弹奏,众人的注意力也越发集中,内心 平静。少顷,忽见她玉手一弹,从琴弦间跃起一记清脆的声响从山上翩然而下, 翻过院墙,飘过河面,与雨声一起在人们心头荡漾。 当众人还在陶醉之时,那白衣女子又柔和地在琴上扶动起来,那悦耳的声响 竟与雨声相互呼应,琴与天籁相融,众人情不自禁合上了双眼,感到一股清凉的 流水在心头流淌,身体没有了重量,连骨髓也似乎在蠕动。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渐小了,众人的双目有情不自禁睁开,只见雨又小得 如丝一般,琴声渐渐失去了呼应之声,变得似乎很孤寂,音响渐渐透出凄凉,众 人不禁开始伤感。 正在这时,一只笛声悄悄从松柏林中传出,与琴声渐渐交融,众人又情不自 禁合上双目,心随着音乐自由翱翔起来,当乐音达到最高潮时,琴与笛同时嘎然 而止,随着音乐的消亡,众人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随之湮灭了,半天未晃过神来。 当众人清醒过来,睁开双目,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只见天空蔚蓝,令人精 神一爽,河面架起了一座绚丽的彩虹,赏心悦目。 这时嘀哒的马蹄声慢慢地从林中响起,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蓑衣骑 着青骢马的书生从林中出来,手中还握着一只玉笛,相貌俊秀倜傥。 正当有人为他方才的笛声发出赞誉时,一位肥头大耳的员外站起来,对亭中 白衣女子高声道,鄙人从荆州专程赶来,只求与姑娘对酒纵歌,这里是黄金千两, 请姑娘笑纳。 此人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起,郎声道,宝剑赠烈士,红粉赠 佳人,姑娘乃天下第一等才女,下官带来千册书籍,赠与姑娘,希望能与姑娘对 坐清谈,共讨琴棋书画。 接着其他人也纷纷表达来意,那白衣女字听了一会便离去了。少顷,两位标 致的丫鬟走出院门,从河对岸将小船划过来,一丫鬟娇滴滴地道,请方才吹笛的 公子上船。众人立即望着阮郁,发出羡慕以及嫉妒的感慨。 若干年后,那位荆州来的员外还对人道,那日我真想用那千两黄金将那个吹 笛子的书生砸死。而那送书的官员后来成了阮郁的下属,但他还是在背地里对人 道,从那天起,我就服了阮相国,不过他这厮真是个畜生,竟然辜负了苏姑娘对 他的情义。 那天阮郁将众人的种种感慨甩在脑后,跟随那两个丫鬟进了庭院绕过假山, 迎面是一片桃林,此时桃花盛开,在雨后初晴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的娇艳欲滴。 三人顺着碎石曲径穿过桃林,出来时,各自肩上都沾有飘落下来的花瓣。过了桃 林便是一湖清水,湖心有一亭,东西两面有曲桥相连,湖中荷花飘香,群鱼戏耍。 湖南有一股活水飞入湖中,而湖北有一深溪将水导出。沿着蜿蜒的溪流,建有曲 长的游廊,此游廊被带有各式花窗的墙一隔为二,一面近溪,可观水色,一面远 山,可观山景。沿廊还建有香榭水轩、亭台楼阁,可供人观景小憩。阮郁走在这 游廊中,透过花窗,窥见溪上扁舟,闻听林木哗哗作响,不禁暗想,我们相国府 的园林也不及此地半分。 阮郁就这样随着两个丫鬟一路游走,终于在穿过一小片竹林后,来到一座典 雅别致的楼阁中。两个丫鬟安排她在厅堂中坐了许久,除了端来好茶请他品茗, 端来各式果子蜜饯、精制糕点请他品尝外,也不与他多言,使得阮郁心中不免着 急。 不知过了多久,倘若不是园林中花香阵阵袭来,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阮 郁会以为时间缓慢得已经凝固。正昏昏欲睡,一丫鬟将他唤醒,请他去用膳,他 这才发现已近黄昏。 丫鬟将他带到一间水轩,各色佳肴摆了一桌,阮郁无心用膳,坐了片刻,又 昏昏欲睡。那丫鬟忍不住道,公子小心受凉?阮郁随便应了一声。丫鬟道,公子 可边用膳边在此观赏风景。阮郁这才发现水轩一侧水色甚美,另一侧是花圃,正 是百花争艳之时。另见水轩中写有一诗:水痕不动秋容净,花影斜垂春色拖。阮 郁见笔迹娟秀,心想,定是苏小小所写。 用完膳,丫鬟又将他带至另一个更加别致的楼阁中休息。此时天已黑,阮郁 唤来丫鬟,打算告辞。丫鬟微笑道,小姐过片刻便要见公子。 过了片刻,只听丫鬟道,贾嬷嬷来了。阮郁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华丽富贵 中年妇人笑盈盈地进来,一开口便道,公子实在失礼了,我家小姐有事情耽误, 没有立即见公子,老身代她向公子赔罪了。阮郁连忙谦让。 寒暄了一阵,贾嬷嬷带阮郁穿过一片竹林,来到一座更为别致精美的楼阁前, 道,公子请自行上楼去,老身还有事情,公子自便。说完带着丫鬟消失在黑暗的 竹林中。 此时周围空寂无人,漆黑的夜空犹如一张鬼魅的口,让人感到一种无法预测 的恐惧。阮郁呆呆地站在这无比精美的楼阁前,感觉这个楼阁似乎是世间唯一明 亮的地方,她在漆黑中闪烁,仿佛妩媚地在向四周挤眉弄眼。她那犹如海市蜃楼 般的绚丽使人感到虚无缥缈。 当阮郁向这楼阁跨出第一步,那种沉重的感觉让他几乎窒息,仿佛之前的伤 寒又要重新附体。他跨出第二步时,感觉自己的肉身累赘得像在和他的灵魂对抗, 大汗立即从额头爆出。当他跨出第三步时,心猛地一阵绞痛,正要无法承受而倒 地时,楼阁上一根弦音响起,清脆的弦音刹那间似乎穿破了云霄,再从云霄飘落, 最后进入他的心中,他那因疼痛而破裂的心顿时愈合,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感奇 袭而来,身体随之轻盈。此时弦音继续连串地响起,逐渐由小变大,由慢变快, 由婉约到激情,所有弦音似乎都穿破了云霄,再从云霄翩然飘落,犹如真正的天 花乱坠。 阮郁不由自主地上了楼阁,楼上没有点灯,迎面是一大圆窗,圆窗外正是钱 塘湖,湖上一轮弯月正挣扎着从黑幕中露出脸来,微弱的光从圆窗穿过,照在一 白衣女子的身上,这白衣女子背对着圆窗,完全投入地扶动着古筝。琴的节奏越 来越快,这时湖面也刮起阵阵大风,将女子雪白的衣裙和乌黑的长发舞动起来, 女子的娇躯也情不自禁舞动起来。 阮郁见此景,也被感染,忍不住拿出玉笛吹奏,与之呼应。得到呼应,古筝 更加忘情,音律更加高了,但立即断了一根弦,女子微微一颤抖,而弦音继续稳 定紧密地跟着高奏,不久音律再次高扬,又断了一根弦,但弦音仍然紊丝不乱, 玉笛也从容地呼应。最后古筝断得只剩下一根弦,女子仍然忘情地高奏着,但在 最高潮时,最后一弦终于也断了,玉笛也随之落地。就在曲音嘎然而止的一瞬间, 两人不约而同地扑向了对方,互相拥抱在一起,狂吻起来,似乎在继续用他们的 躯体将这曲未终的音乐继续奏完一般。 (下) 四 翌日清晨,阮郁从梦中惊醒,他梦见父亲手持上朝的奏折将他痛打了一顿。 醒来发现只是一个梦,长嘘了一口气。但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是一 惊,随之又想起昨晚的事情,立即感到自己身上还有淡淡的余香。 他抬头观看四周,感觉此房幽雅别致,倍感温馨。当他看到昨晚记忆中那个 迎湖而开的圆窗后,发现上面题了“镜阁”两字,两旁对联写道:闭阁藏新月, 开窗放野云。字迹和在昨日水轩中的题诗一模一样。 窗外是一走廊,昨晚那白衣女子在走廊中背对着他,眺望着西湖的晨景。 阮郁知道这一定是苏小小,于是努力搜寻了一下记忆,才意识到,自己虽然 与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但并未见到她的全貌,不觉有些荒诞。 但回忆昨晚,阮郁又感到无比的甜蜜。另外他事前也没有想到这个满钱塘的 名妓,竟然还是噗玉未雕的处女。 想到这些,阮郁马上悄悄地起来,轻轻走向苏小小,但刚踏上走廊,苏小小 便觉察,头也没有回地道,你醒了? 阮郁停住了脚步,应了一声,然后柔情地看着苏小小的背影,也不再走过去。 苏小小也不转身,也不言语。过了片刻,苏小小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莞尔一笑, 问道,为何呆呆地看我? 阮郁终于看到了她的全貌,只见她不施脂粉,素颜纯美,娇美的笑容在冰雕 玉琢般的脸上犹如雪山上绽放的昙花。阮郁忍不住走过去,轻柔地将她拥在怀中。 太阳放着金光从钱塘湖东边升起,湖面水波闪烁,灿烂夺目。一个渔翁放声 唱着渔歌,划着小船钻入湖畔的芦苇丛中。少顷,一群白鹭从芦苇丛中惊起,斜 于湖面,排成一队向远方展翅高飞。 两人看着此景,心田更是温馨甜蜜。 此后的日子,两人如胶似漆,整日或结伴出游,或吟诗作对,或共研音乐等, 无比的融洽,如同后人所作的一首词中所说: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切人间无数。 当时没有人想过当钱塘没有了苏小小将是个什么样子,但自从苏小小每日与 阮郁在一起,不再会客后,人们开始感觉苏小小似乎已经不存在了。于是钱塘人 开始沸沸扬扬地谈论两人的事情。 这日贾嬷嬷带着丫鬟翠柳逛街,便听到人们的议论,有人道,这些年来,苏 小小已经成了钱塘的一道最具底蕴的风景,如今莫名其妙地冒出个无名小卒,竟 然没收了这道风景。有人道,阮郁可不是无名小卒,你知道他是谁家的公子吗? 他是相国阮道大人的独子,这个阮道大人以前还做过我们吴郡的太守呢!有人道, 难怪呀!苏小姐迟早是要嫁人的,她能嫁个好人家,我们钱塘人也该替她高兴。 有人道,这个阮郁真的会娶苏小姐吗?这些官宦子弟,没有不花心的。 贾嬷嬷并不知道阮郁的身份,此时得知,顿时一喜一忧,喜的是,她内心一 直暗藏着一个愿望,那就是小姐不再做妓女,嫁个好人家。这也是老爷和夫人的 遗愿。她永远都记得夫人临死时对她说的那句话:贾姨,你记住,只要你还在, 就不能让小小做妓女。 那天是那一年中最炎热的一天,空气中的一切仿佛都已静止。但是当夫人说 了这句遗言时,她感到骨髓都凉飕飕的。她记得老爷在反对小小做妓女后的第四 个月就死了,死时也是对夫人说了这句话,夫人照办了,但是她在小小十六岁生 日那天也猝死了。 贾嬷嬷也清楚地记得,那天小小一大早就起床了,情绪激动,对她道,嬷嬷,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贾嬷嬷追问,为何要等这一天?小小笑答,我许过一个愿 望,希望在十六岁来临的那一天开始做妓女。 贾嬷嬷被吓得瞪圆了双眼,径直向夫人房间奔去,对夫人道,夫人,不好了, 小姐的疯病又发作了。 白氏立即将小小大骂了一番,她从未如此生气过,她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心 中一直憋着口怨气,她一直认为丈夫是被女儿气死的。 贾嬷嬷跟随白氏三十多年,从未见她暴跳如雷过,一直以来,她都误认为夫 人是个一辈子都不会生气,永远细声细语的人。她那里知道,白氏是在发泄憋了 十多年的怨气。 这天下午白氏就死了,这让贾嬷嬷不得不认为,小小真是上天派来做妓女的, 谁阻止,谁便会死。所以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反对小姐,但她内心还是将夫人的遗 嘱牢牢记住,她感觉这些年来受了夫人许多恩惠,一直无以为报,她一定要彻底 地让小姐不再有做妓女的念头,以慰夫人在天之灵。 贾嬷嬷目不识丁,但是她知道要改变一个女人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找一个让 这女人深爱的男人。生活了四十多年,她最终领悟到了一个道理,那便是男女之 间生来就是为了和对方进行一场战争的。所以她知道如何改变一个男人,也知道 如何改变一个女人。 一次性格耿直的小丫鬟翠柳对贾嬷嬷说,嬷嬷,小姐是你奶大的吗?我感觉 你对她远远不如她对你好。 贾嬷嬷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她为了报答夫人,必须和小姐进行一场比现实 战争还要惊心动魄的战争,她知道自己只要有半点松懈就要败下阵来。 没有贾嬷嬷的帮助,苏小小的妓女生涯不会那么早开始,后来苏小小的妓女 生涯进行得如此井井有条,也离不开贾嬷嬷的操劳。关于这一点,白氏地下有灵, 或许也会误解。其实贾嬷嬷的这些行动和她要彻底改变苏小小做妓女的意愿不存 在任何矛盾。她这是欲擒故纵之法,自己不帮忙,苏小小也迟早是要成为妓女的, 她帮忙,不但可以控制局面,而且可以进一步挑选到一个能改变苏小小的男人。 苏小小的妓女生涯也是从一首诗开始的。那些日子,贾嬷嬷特制了一辆醒目 的油香壁车,每到阳光明媚的日子,便带小小在钱塘四处游玩,故意引起人们的 注意,一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一日,贾嬷嬷见油壁车后紧随着的是几位 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频频投来热烈的目光。立即灵机一动,问小小,你能用首诗 表达你希望邀请大家都来我们家做客的意思吗? 苏小小是极为聪慧的人,一听她这话,便知道她的意思,于是随即做了一首 诗,在车中吟唱道: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 西冷妾姓苏。 从此,这首诗就像千多年后电视中黄金时间的广告一样响彻了钱塘,甚至更 广的地方。后来门庭若市的场面让苏小小激动不已,不住地夸奖贾嬷嬷是个天才, 从此也放手让她掌管自己的一切事务。 后来阮郁跟在油香壁车后,也是贾嬷嬷要苏小小吟唱了那首后来成为传世经 典的诗。当时贾嬷嬷并不知道阮郁的身世,只是通过这些年来的观察,她已经知 道了苏小小的喜好,她一眼就明白,这是苏小小喜欢的那种类型。 关于这一点,她后来也进一步看得分明,因为在苏小小吟诗邀请阮郁后,阮 郁却过了半个月才来,苏小小在那段时间情绪比较低沉,直到阮郁的出现。当阮 郁进了庭院,苏小小立即就想去见他。贾嬷嬷连忙阻止道,小姐,你不能马上就 见他。苏小小问道,为什么?贾嬷嬷道,因为男人都是贱东西,那些容易见到和 得到的东西他们是不会珍惜的。他拖了半个月才来见你,你拖他一天又何妨? 用一天的时间,贾嬷嬷就知道两人是互相喜欢对方的。 当苏小小开始不再会客,天天与阮郁在一起时,贾嬷嬷感到自己在这场战争 中已经赢得了一半了。当她在逛街时得知阮郁的身世,她感到这场战争开始进入 了白热化,她一喜一忧,喜的是,假如苏小小嫁给了阮郁,那她便超额完成了夫 人的遗愿。忧的是,她担心苏小小与阮郁无法喜剧收场,不是因为有的人所说, 这些官宦子弟,没有不花心的。她虽然认识阮郁还不长久,但是她已经了解了这 个人,他不是一个花心大少,而且他与苏小小之间的感情绝非肉欲的关系,他们 在灵魂上是融合的。她只是担心阮郁的父亲,这个当朝相国不会答应自己的独子 娶一个妓女做妻子。 从街上回来,贾嬷嬷先找到苏小小,悄悄问道,小姐可知阮公子是相国阮道 大人之子?当年他做吴郡太守时,还来过我们家,那天是老爷生日,他还开玩笑 说,要老爷将你许配给他儿子。苏小小笑道,这般巧?我不知,我并未问过他。 贾嬷嬷上奇道,小姐为何不问他的身世?苏小小也奇问,问这个干吗?与我何干? 随后,贾嬷嬷又乘苏小小在镜阁淋浴之际,将阮郁拉到楼阁外的竹林中,先 与他闲扯了许多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认真地问阮郁,公子可是真心喜欢我 家小姐?阮郁不屑地笑道,这是当然。贾嬷嬷继续追问,那你可愿意我家小姐继 续做妓女?阮郁邹邹眉头道,当然不愿意。 贾嬷嬷再道,公子可知,我家小姐一天不嫁,她便一天是妓女? 阮郁明白了贾嬷嬷的意思,显得有些为难。未等到贾嬷嬷再进一步逼问,丫 鬟翠柳拿一封信过来,说有人送了一封家书给阮公子。 阮郁连忙将信打开,脸色逐渐凝重。贾嬷嬷预感到什么,马上问道,出什么 事情了? 阮郁道,家父病危。 贾嬷嬷问,令宗大人平时身体可好?阮郁道,向来健旺。贾嬷嬷又问翠柳, 来送信的有几人?现在何处?翠柳道,只有一人,正在园子里四处观赏。 贾嬷嬷马上对阮郁道,公子,我想令宗大人一定没有事,若真是病危,一定 会派多人备快马立即拉你回去的。定是你和我家小姐的事情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他不希望你们在一起,骗你回去呢!公子,假如你是真心喜欢我家小姐,此时要 当机立断啊!生米煮成了熟饭,时间久了,令宗大人也不得不同意。不如今天便 和我家小姐成亲吧! 阮郁想了片刻,拿信进了镜阁。 贾嬷嬷和翠柳对视了一眼,心都砰砰地乱跳。两人在镜阁外等待了许久,最 后听到阮郁狂笑了一阵,紧接着带着坚毅的神情快步走了出来,待贾嬷嬷缓过神 来,阮郁已在她视线中消失。 翌日,那个号称“江南怪医”的郎中正准备操办与王寡妇的婚事,苏小小家 的丫鬟便来请他去看病。郎中感到异常的荣幸,能给苏小小看病,是钱塘所有郎 中的心愿。对此,王寡妇很不放心,反复叮嘱后才放郎中出门。 深夜,当王寡妇等得最焦急时,郎中哭丧着脸回来了。王寡妇忙问他发生了 什么事情。郎中答,苏小小得了伤寒,病症和之前那个叫阮郁的书生一模一样, 但比那书生更严重,倘若不再出奇迹,估计过不了三天便要香魂永逝了。 第三天,当郎中再次从苏小小家回来,一进门便告诉王寡妇,苏小小死了。 五 苏小小出殡下葬之日,钱塘百姓倾城而出,夹道相送。各地名流雅士纷纷送 来挽联,也有人亲自前来哭悼。 贾嬷嬷与翠柳扶着灵枢,哭得死去活来。 苏小小临终之时,贾嬷嬷问她:你交广甚多,不知可有什么未了的事? 苏小小感慨道:交际似浮云,欢情如流水。我的心迹又有谁知?小小别无所 求,只愿埋骨于西泠,不负我对山水的一片痴情。小小说罢,含笑而去。 送葬队伍来到下葬地,刚将灵枢放置于坑中,一匹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沿 途许多人都对他破口大骂,甚至用石块扔打他。 泪眼模糊的贾嬷嬷不知何故,只听翠柳道,是阮公子来了。 过了片刻,快马便来到跟前,马上之人翻身下来,跳入坑中,伏在灵枢之上 失声痛哭。 贾嬷嬷擦去眼泪,发现果然是阮郁,此时的他面容清瘦,被石块扔得遍体鳞 伤,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裳。 这时,有人愤怒地道,埋了这负心的狗杂种。许多人纷纷附和。 伤心欲绝的阮郁伏在灵枢上,听说要埋他,心想,罢了!罢了!我生不能和 你在一起,死便和你在一起吧! 尘土开始洒在他的背上,他内心顿时平静了许多,感觉死亡对他来说,原来 是那么轻松的事情。此时,他又想起那天的事情。 那天他拿着信,走入镜阁。一上楼便看到新浴初出的小小,她轻披薄纱,羊 脂般的肌肤娇艳欲滴。见阮郁上楼,脸上又绽放着令人痴迷的笑容。 阮郁忍不住过去将她轻搂在怀中。 苏小小发现阮郁手中的信,问道,这是什么? 阮郁道,家信,说家父病危。 苏小小忙道,那你快回去吧! 阮郁摇了摇头道,这是假的,是我父亲的骗我的。这信便是他亲自写的,虽 然字迹表面有些改变,但我还是能辨认出来。 苏小小疑惑不解,问道,你父亲为何要如此? 阮郁道,他不希望我们在一起。其实我一开始便知道他会反对的,所以那时 我想了十多天才下定决心来见你,我知道我见了你就永远不忍心离开你了。小小, 我们成亲吧!今天便成亲,明天我们便一起远走高飞,只要和你在在一起,我什 么都不顾了。 苏小小流下了眼泪,紧紧抱着阮郁,半天没有说话。 最后,苏小小放开阮郁,整了整阮郁的衣冠,然后道,阮郎,你还是回家去 吧! 阮郁感到震惊,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小小,你说什么? 苏小小没有回答,坐在了一旁,拿起琵琶弹唱起来: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 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阮郁听她弹唱完,问道,你是担心我日后会负你吗?我阮郁在此对天发誓, 日后我若有半点负心之意,天诛地灭。 苏小小听他的誓言,更成了一个泪人,但还是坚决地道,阮郎,对将来而言, 今天的誓言是毫无意义的,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便是爱情的誓言。再说,即使你能 一辈子坚守你的誓言,但是我却不会一辈子坚守你的后院。我深爱你,但是我更 深爱在这山水中的自由,更深爱在这山水中发挥妓女才情的自由。阮郎,我天生 是来做一辈子妓女的。 阮郁目瞪口呆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狂笑,快步奔出了楼阁。 当阮郁伏在灵柩上,回忆到这些,他的心还在继续着那天的疼痛,从那天起, 他就知道死并不是个可怕的东西。 当众人真的要将阮郁掩埋,贾嬷嬷说话了:别埋他,这样的狗东西怎么配和 小姐埋在一起? 众人转眼一想,将他和苏姑娘掩埋在一起,岂不是玷污了苏姑娘的香魂?于 是将他又拉了出来,叫骂道,你快滚,别玷污了这里。 阮郁不知道小小是否会认为自己会玷污了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一路上不 住地问,小小啊!既然你情愿离开我,铁下心来做妓女,为何还会抑郁而死啊? 六 小小的新坟依靠在西拎桥畔,送葬的人渐渐散去。 夕阳西下,一群白鹭从掠过湖面,从湖东飞来,在新坟的上空盘旋鸣叫。 贾嬷嬷仍站在坟前不肯离去,翠柳忍不住劝道:嬷嬷,小姐虽然去了,但她 也终于不是妓女了,您老就不要伤心了。 贾嬷嬷看着远处的夕阳,喃喃地道:她死了,她永远是个妓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