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孤帆影 ——《旧欢如梦》后序 文前语 《旧欢如梦》倾诉了非常时期内心的一些真实感受。其实那个故事本身并不重 要,我所看重的是那些凌乱无序但却是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我想她之所以被感动, 亦是缘由此情。成文时,正值自己对感情与前途无限迷茫之际。一天晚上,当觉得 心里再也容不下那些苦闷与酸痛的时候,终于开始诉诸于文字。积聚数月的情与怨 如汩汩喷涌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漫泄而出,我再也无力去压抑。在短短的四个小时 里,只凭一支细细的笔,写尽了一腔的爱恋与满怀的愁苦。当时行文如流水,几乎 一气呵成,没有作任何的间断与停留。许多年以来,尽管也有过感情,这次却第一 次体会到倾诉真情的感觉。 最初萌发写下这个故事的念头,是因为有天在一个不起眼的网址上看到了几篇 爱情故事,都是网友的作品。尽管文笔未显什么大家风范,那份感情的真挚却着实 动人。春天故园里盛开的杜鹃固然艳丽动人,园外篱边那几支纤弱的野花儿也同样 散发着醉人的醇香。是啊,世间本来也只有爱是个永远说不完、写不尽的题目,是 首永远唱不厌的心歌。 《旧欢如梦》成文以后,我却突然变了主意。故事虽由我执笔,但从一开始就 是两个人的作品,自己绝无权利随随便便地把它公诸于众。没有她,世上永远不会 有这个美丽的故事。斟酌再三,我还是把这个故事发给了她,并且告诉她,她和我 是这个故事唯一的读者。虽然此后在征得她同意以后也曾试图与其他网友们分享, 却始终没有办到。想来这也是天意吧。 在动笔写《旧欢如梦》的时候,我绝没有想到此后它会在她与我的心里激起层 层的波澜,乃至即便她不说什么,我也蠢蠢欲动,想把后面的事情写下去,算是悲 歌的续奏吧。另外,文中没有尽录那几封重要的信,仅仅略略提及而已。而事实上 支撑起我与她之间故事的,正是那些或长或短,或中或英,或欢声笑语或长叹悲鸣 的信。缺了它们,这个故事也短了许多情感的精彩,只剩下了光秃秃的骨架。幸好 除了作者之外,唯一的读者-她同时也是那些信的主人,倒是可以把这些零零散散的 文字融合在一个人的心里,依然构筑出一道美丽的风景,一份完整的痴情。 以上作了些交待,权作本文的序言吧。 ※ ※ ※ 她叫莹儿。莹儿这个名字是后来给她写信时开始用的。有段时间我热衷于给她 起各种各样的名字,甚至每封信都换。在所有的名字中,我对“莹儿”情有独钟, 一直用到现在。她倒也没有反对。但愿她是真的喜欢我这么甜甜地叫她,甚至仅仅 是愿意也行。 在收到《旧欢如梦》的第二天,是一周之初吧,莹儿的回信来了。信里仍是充 满歉意与无奈,也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只说她不知如何解释,总是于无意间伤了 那么多喜欢自己的男孩子们的心。她相信世上男女之间纯洁的友谊,所以从不刻意 回避与男孩的交往。她自己也曾有过伤心,也曾迷失,无力挣扎与摆脱,只好选择 逃避。信的最后,她约我当天晚上见面。 在经历了所有的痛苦以后,我本已是万念俱灰,内心里深知终归是一段无果的 情缘,苦苦折磨自己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苦苦折磨着她。而这,正是我最不愿意 和最不应该做的事。但要轻而易举地解脱出来又谈何容易?带着颗麻木了许久的心, 我去了。那天见面的地方是我挑的,在国际饭店的顶楼旋转餐厅。选在那里,既为 求安静,也为了躲避。我希望最后的一面能平淡地过去,不勾起对往事的回忆。人 生有时候恰似那个旋转着的餐厅,在人来人往中不知不觉地相逢、相识、相知,然 后是匆忙的分手,再去看新的风景。待轮回到原来的起点,却发现早已是物是人非。 我和莹儿的这段缘份,只不过是匆匆过客擦肩时不经意的一瞥,转瞬间就已消失在 茫茫的人海中,再也见不到彼此的踪影。 那天,从清晨起就开始落雨。到了下午,改为淅淅沥沥的雨丝,在北京陈旧的 天空里飘飞着,一直到黄昏仍不停息。我不时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雨雾,想着晚上见 面要跟莹儿说些什么。毕竟是最后一面了,难道真的只能“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 凝噎”吗?下班了,撑一柄伞,我默默地走在长安街崭新的人行道上。雨水冲刷着 多日的积尘,也冲刷着我尘封多日的心。步子是那般沉重,眼前交替着闪过一些从 前的瞬间。十几分钟的路,宛如走了数十年,只觉得心苍老得在身体里打了卷,蜷 缩成一团。 从边门进了大堂,一瞥之下,正门珊珊而入的正是莹儿的身影。还是那短短的 发,姣好的脸,黑色的短衫和牛仔裤。而我竟要离她而去了!刹那间一股凄苦涌上 心头,如一块巨石重重地撞击着胸口,我痛苦地摒住了呼吸,心里一阵的酸痛。扭 转身去,我走向电梯。她兀自走来,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的我,直到我示意她电梯 来了。进了电梯,我木然地站在她身边,有一言无一语地和她搭着讪,那情形仿佛 是两个刚刚在楼门口才碰面的陌生人。回想起来,那仅仅是春节后数月中我见她的 第三面。那可怜的一点熟悉的感觉,竟是已随漫长的几个月的时光残酷地逃离了, 俩人竟要重归于陌生。 莹儿还是以前的莹儿,一如从前的娇美动人。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慢慢地 与我魂牵梦萦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化为面前这个活生生的女孩。造物主送她来到世 上,一定是为了告诉世人什么是世间最美。那晚,我没有敢喝酒,因为我知道自己 肯定会醉。我也没吃什么东西,那些日子里我的身体已失去了对饥饿的感知。我的 的确确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面对着从陌生走向熟悉,又再朝陌生而去的她, 我越发木讷得不知所言了。是啊,该说的话早已说过,一分心意早已尽诉,我还能 说什么呢? 莹儿有些不自在了,似乎觉得气氛有些压抑。闲谈了几句,终于开始讲些各自 的近况与对将来的打算。她的生活没有太大变化,仍是活跃在原先的圈子里,仍是 做着原来的那份工作,只是说近来迷上了网上聊天。就在吃饭的时候,有网友打电 话来约她去聊天室。我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看着,如同在欣赏雨后天边的最后一 道虹,内心深处不停地写着一个字:痛。她的移民加拿大计划有些阻碍,分数略低 了些,又不想弄虚作假,一时只有搁置起来。我也大致说了些选择去那个小国的考 虑以及将来的计划。好像一个约定的默契,俩人谁也没有触及那封信以及感情,只 如好友聚会一般轻轻地说着话。我想这大概就是她期望与我保持的那种距离吧。 终于有些忍不住,我问起了她与男朋友的情况。她似乎有些意外,但怔了一下 后马上镇定下来,跟我讲了些以前与他认识的情况,只是说现在已经少联系了,因 为他在重庆与另外一个女的在一起。她曾为此落过泪,但之后偶尔仍会有联系。她 说不是我问起,她永远也不会向我提这些。她不想说。 好像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她的话多了起来,又絮絮地说起一些与我以及别的 男孩交往的事情,最后归于一个字:累,于是只好选择逃避。我久久地注视着她, 脑子里回旋着她讲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我的确无言以对。眼前面对的不是 什么待解的难题,而只是一个答案,一个我只能接受的答案。我告诉她,我得慢慢 想想。我知道这是接触莹儿内心世界的开始,我不愿轻言结论。 该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因为落雨,我们合搭了一辆计程车,中途我先 下。跨出车门的一刹那,只觉得自己如同跨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告别了所有的爱 与恨,告别了我钟爱的女孩,也告别了从前那个纯真的我;失去了爱,失去了真情, 更失去了灵魂;我只剩下了一具空洞的躯壳。下车前,我拉着莹儿的手,求她以后 不要不理我,仍把我当朋友,她答应了。这个小小的承诺俨然成了我与原来世界的 唯一一线维系。她问我走时要不要去机场送我,我说不要去了,我会哭的,嗥啕大 哭。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真的好想大哭一场,为我丢失了的过去,为我付出的 真情,更为了不得不重新面对一个陌生且没有爱的世界的迷茫。我站在两个世界之 间,迷失了自己。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此后的时间里,真的是醉生梦死了。每天与同事、朋友、同学喝酒。只觉得自 己于尘世已了无牵挂,不再为别人活着,全部的世界就只剩一个孤孤单单的自己了。 那份凄凉的感觉,我一生都不会忘。我努力地不去想她,也不想将来,只看着眼前 的一些留学手续,给家里作些必要的安排。对于家里,我也一直不知所措,多少的 纠葛与情结死死地缠在一起,让我无从入手。这次总算可以作短暂的逃避了,让剑 涛去应付吧。我再无精力与心情管他们了,我该好好地歇歇了。 谁都看得出,我活得很累。那些秉性与处世原则都是随生活道路的延伸一点点 形成的,要改变殊为不易。我自承是世上活得最为辛苦的一种人。我与人为善,待 人以诚。属于自己的事情,从不托辞躲避,也从不吝惜努力;而对不喜欢的人或事, 则常常不自觉地形之于色。于是每天都在勤勤恳恳地耕耘着自己的天地,却仍然付 出大于收获。这世间处世的人大致有两种:第一种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玩着世 界,第二种人则谨守心规,心甘情愿地被世界玩。我大约不由分说就会被置于第二 种人的行列。有无数次,在现实世界里碰壁以后,我问自己要不要改变,但每次都 会被自己毫不留情地拒绝。我不是笨。只要是想做好的事情,我都会千方百计地调 动自己每一分智慧,总是有些收获,自然付出的也是数倍于他人的汗水。 循着原来的路,我艰难地走着。其实如同爬山,大家都奔山顶而去,选择的路 却各不相同。很多人都走在前人辟出的路上,不必费心,只须沿着前人的脚步前进 即可,甚至中途还能遇上凉亭休息一下。我则面对悬崖,手上紧紧地抓着几根随时 可能崩断的藤。我也渴望轻松与悠闲,但我不能。我的生活起点就在四面环崖的深 谷里,根本无路可循。最希望听到有人说:“努力吧,你会成功的”,最希望感觉 别人目光里的温暖,最希望看到别人伸出的扶助的手。但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几个 人会理解我的道路与选择。多年来支撑着自己的,只有一分攀顶后享受灿烂阳光的 信念。我相信我走的路是对的,艰苦卓绝的努力定会得到回报。只是这攀越和等待 的过程是这般漫长,我的心已被岁月折磨得苍老不堪,不知能否坚持到山项,体会 一览众山小的成功喜悦了。 随后的时间里,莹儿的那些话一直在我心里翻腾着,总也无法融合为一个明确 的答案。两天以后,曾共过事的领导与同事隆重地在顺峰为我设宴饯行。印象里这 是多年来规格最高的一次饭局,尤其是为我这样一个小兵。我有些感动。此前的很 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与几个新领导闹些小别扭,并认为他们以后不可能善待于我。 这也是自己要离开的初衷。但那天晚上之后,我开始觉察到,自己其实在很多事情 上做得有些过份。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其优点,也无一幸免地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 用一颗宽容的心对待周围的人,才会学其所长,避其所短。对人切不可太过苛刻。 那天晚上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是那个刁钻的小女孩嫁人了。乍听到这个消息,我 有些意外,但随即为她高兴。我早已清醒地认识到与她两年的情份其实淡到了极点。 她终于有了她的归宿。而我在一个轮回以后,仍是孤身一人。这些日子里的爱与恨 纠缠在一起,我第一次放量喝起了二锅头。我想尝尝醉酒的滋味。但最后的结果我 居然仍是没有醉,只是把周围的人惊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我能喝那么多。当晚 我睡在一位一直关心着我的老领导的家里。次日凌晨,我睁开双眼,目光呆滞地望 着天花板。莹儿的那些话再次涌进脑海里,四下盘旋着,慢慢地在心里映出了一个 将来。我起身打开台灯,奋笔疾书,仅仅半个小时就写出了下面的这封信。(此前与 此后与莹儿通信甚多,其中不乏真情激扬的文字,我无法一一列出。本文中将只引 两篇,以下是第一篇。) 小安子(这名字如何?): 所有的信息与数据经过处理,结果如下: 一、关于你: 你仍然非常喜欢你的男朋友。你喜欢的是成熟、有魅力的男人。在感情的问题 上,你修炼得比我深得多。 你压根儿就没喜欢我。只是因为相信世上男女之间可以有纯洁的友谊,你才和 我交往。每念至此,我就恨你恨得咬牙切齿--要是你一开始就不搭理我,我怎会坠 入苦海? 你像一艘美丽的船,平静地在海上缓缓地游动。哪一天忽然觉得累了,你就会 就近驶入一个港湾,再也不会出海了。 二、关于我自己:认识自己要比认识别人困难得多。 在保持纯朴与走向成熟之间徘徊,举棋不定。仍需要修炼。可能要到炼丹炉里 呆上七七四十九天才会成点正果。笃信纯洁的爱情,却永远也得不到。待我成熟, 早已远无纯洁可言了。 我太年轻(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不到二十六岁的我有多年轻,以前我还以为自己 已经很老了呢),经历得太少。眼下不是求取感情的时候。只是因为太累,才会希望 有人来理解与关怀。结果总是情深缘浅,落入自己设的圈套,自寻烦恼。 三、关于你我之间:这才是最沉重和无奈的话题。我很不乐意承认这个结果, 但也不得不面对。让我讲得轻松点。 有一条极其汹涌的大河,水流很急,难以逾越。河那边是你的世界,河这边是 我的天地。你那边的生活等诸般情形与我这边完全不同,丰富而多彩。而我这边则 贫乏而单调。我对河那边的另外一个世界很羡慕。有一天我在河这边冲你喊:“你 能不能与我一起搭座桥,让我过去?”你说:“别过来,这里有这里的不如意。” 于是我很努力地在自己的天地里奋斗,期望它变得如你那边一样美好。你我就这样 顺着河边往下游走着,偶尔对望几眼,看看对方已走到哪里。 这条河可能流着流着就在什么地方断了。于是你的世界与我的天地就合并为一 体。当然那时两个世界各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就想像不出来了。可是这条河的水那么 丰富,哪里有断流的迹象?因此更大的可能性是它奔腾到海不停息。那样的话,你 我就被永远地分割于河的两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河上面终于有了座桥(不一定是 你我架的),我常到你那边看看,你也常来我这边瞅瞅。回去之后,两边都发生了些 变化。来往渐多,互通有无,凭着那座桥的帮助,慢慢地居然天下大同了。 我的预测是,发生第一种情形的可能性是7.53%,发生第三种情形的可能性是9. 18%,发生第二种情形的可能性大约是83%。你可能要问,那剩下的百分之零点零几 的可能性哪去了?那大概是有一天我终于发了昏,纵身跳入河中想偷渡到你那边, 不幸淹死了,死得很可怜。更可悲的是,你竟连眼泪也没掉一滴。 对我这台电脑还满意吗? 孤帆影 一九九九年六月一日 上班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封信发给莹儿,然后到聊天室里问她有何感想。 她说不知道,还得想想。这个故事似乎到此要结束了。我将漂泊异乡,莹儿仍继续 着她轻松愉快、丰富多彩的生活。我几乎已经完全淡忘了剩下来的几天自己是怎么 过的,每天用虚假的面孔应对着因离别生出的种种忙乱与波折。我没有回家与父母 告别,既因为怕见家里的那些烦乱,更怕面对妈妈时忍不住满腹的辛酸与委屈。我 爱他们,衷心地希望他们快乐。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知道我的心境。剑涛从大连来 京为我送行,我也把一切向他作了最后的交待。回头的路已经没有了,我做好了远 行的准备。 行前的那天中午,我去见了另外一个女孩。她是一个朋友的妹妹。以前去朋友 家时见过的。在决定出国以前,朋友曾想撮合,但鉴于我其时励志苦读,也就没有 正面提及。谁也没有想到在新东方上课时我遇到了莹儿,更没有想到此后不到一年 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走前我给朋友和女孩打电话,感谢他们的关心与友 情。女孩说请你吃顿饭吧,算是送别。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去了。我从来就没 有想到,在经历了与莹儿的这段情缘之后,与别的女孩坐在一起的感觉竟是那样疲 乏与淡漠。那天中午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我发誓再也不要有第二次了。一种 失落,因为面前坐的不是自己心里的她;一点歉疚,因为面对善良的女孩想的却是 我的莹儿;无限的迷茫,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是不是在欺骗自己和别人;沉沉 的酸楚,往昔与莹儿在一起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我记不清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饭吃了一半,我起身对女孩傻笑了一下,说我想走了。之后便在女孩诧异的 目光里匆匆逃出了店门。 我想我完了。我真的是个凡人,只是个凡人。我永远也无法超脱地面对感情了。 记得头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寂静的院子里,点着支烟,慢慢地、细细地回忆从看 到莹儿那一刻到最后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每一个片断,任这些在心里咀嚼过千遍的回 忆再一次漫上心头,就这样呆到深夜。我曾以为那已是最后一次情感的放纵,以后 可以洒脱地面对新的生活。孰不知我的爱竟已在心里生根发芽,永无驱除之日了! 我也第一次认识到,我是那么深爱着莹儿。这样的真爱,一生里只会有一次!当真 爱生发在心里的时候,我全部的生命都已完完全全地融入其中,心甘情愿、不舍不 弃地追随着它。无论生命如何苍老,只要有爱,生命就有了依托和存在的价值,就 永远不会后悔和放弃。 下午,去单位与同事道别。起初尚能应对自如,待到与自己处里的几个同甘共 苦的同事说再见时,神情已有些不自然,只简短地说声珍重,鼻头已有些发酸。其 中一位正逢外事活动,没有见到,便想留张字条。待写到“世事多艰,善自珍重” 时,四年来在这间办公室里经历的风风雨雨和着失去爱的痛楚夹杂着一丝离愁倏地 涌到心头,只觉目光有些模糊。我低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泪水早已盈盈欲落。我 的命运为何竟如此多蹇!苦难的生活啊,何时才是尽头! 回到宿舍,正望着已装箱入柜的行李出神,呼机响了。是莹儿。我麻木地走到 电话旁,慢慢地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她要为我饯行。我记得前两天在聊天室 有人约她当晚吃烤鸭,便说算了吧,怕自己忍不住失态大哭。那话语冰凉冰凉的如 同我心。她说早就想好今晚要为我送行的,她保证今晚我会笑的。我脑子里一片空 白,隐约听到嘴巴在说:“我请你吧,还在那家店。”我仍是那么渴望见她一面, 如同一种无意识的本能。在她面前,我脆弱的意志显得那么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地 就全线崩溃了。 我提早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店,仍坐在以前坐的那个位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 烟。烟雾缭绕中想着往事,想着上次见面时莹儿的轻颦浅笑与盈盈笑语,想得有些 痴了。不久,她来了,进来见我神情落寞,便开始温言劝我。她送了我一只小小的 帆船与一个笔架,都是清澈透明的水晶。我用手轻轻地握着,不知该感动还是该悲 伤。点的菜来了,我却一直默默地抽着烟,久久不说一句话,也不敢去看她。她不 时抬头看看我,说何必呢,又不是生离死别,几年一晃就会过去。看得出她尽可能 地说些高兴的事,想让我也高兴起来。我却仍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一丝波纹。我仿 佛感觉到泪已在流淌,流淌在心里。我的莹儿,我真的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会再 有什么变故,不知几时能归,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了!我怎能不哭?世事就如天边 的云,倾刻间就变得面目全非,未来的日子里你我还会有几分情缘? 到了约好给妈妈打电话的时间,我拿着莹儿的电话站在店门口,细细地嘱咐妈 妈注意身体,也细细地听妈妈嘱咐我好好照顾自己,听着听着泪水就流了下来。我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着,流淌着二十五年的苦难生涯,和积聚 了二十五年却失落了的爱。我与生命苦苦抗争了二十五年,最终仍不得不屈从命运 的安排!苦命的孩子啊,什么时候这个世界会让单纯的你活得容易些,哪里才是你 最终的归宿? 就在那天晚上,我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没有了莹儿,我不会再有 爱了。我要穷一生的努力去爱我最爱的爱人,我要等她。她在哪里,我就追随到哪 里,哪怕是海角天涯,哪怕是万水千山。我把这些坚定的承诺告诉了她,同时也告 诉她,她永远是自由的。承诺是我自己的事,即使不告诉她我也会这么去做。我终 于知道自己该作何取舍了,心里也轻松了些。随后,我送她到不远处她的公司取自 行车。路上,她告诉我她已与男朋友分手了。而我那时已不再关心这些,因为不管 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无悔地爱她一生。 真正离别的时刻到了,她叮嘱我给她写信,说喜欢看我写的东西。我抓住她的 手,轻轻地贴在我冰凉的唇上,告诉她一句好久以前就想跟她说的话-你身上有股好 闻的香味。夜色里,我分明看到她的眼圈有些发红。再见了,我的爱人,不知何时 还会有缘再相见......泪水再次的滑落......我飞奔着跑进了地铁...... 第二天走前,我给莹儿打了两个电话。前一个因为心情激荡什么也没说出来, 后一个是在机场打的,告诉她我不会沉沦,我一定会在新的天地里笑对人生,让她 为我自豪。飞机起飞了,离莹儿越来越远了,直至万里之遥。我伏在小桌板上写了 一路。对莹儿的思念与爱恋,我可以写一辈子,只有爱是永远也写不尽的。来到异 国之后,那份思恋就更加折磨人。唯一可以用来舒解的,只有给她写信。我的信一 封接一封地飞向万里之外的她,带着我所有的爱。以下是其中一封,是在思念得最 苦的时候写的: 莹儿: 昨夜梦中醒来,默然无语,只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出神。四 周静悄悄的,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已凝固在那个梦里面,凝固在水一般的空气 里。刚才恍惚中闪过的影子是谁?分明是你,却再也想不起梦中你的样子,连梦境 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午与同学闲聊,有人无意间忽然提到那句:"Absence makes one's heart gr ow fondness."我叹了口气,扭过头望着远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发起呆来。唉,你就像 个顽皮的精灵,总在我心里跳来跳去,却不愿作片刻停留。只要有一点时间,我都 会拼命在脑海里追逐你的身影,你的笑容,甚至想回忆起一丝你的气息。 有时也会有片刻的清醒,痛苦地咬紧牙,猜想以后会发生的故事。明明是痛苦, 却偏偏紧紧地抓在手中,捂在心口,说什么也不愿解脱出来。我真的是个凡人,也 只能做个凡人。多少次无奈地追问自己,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隐约中有个 声音在回答:“你配得上她吗?”我总是无言以对。这真的是天意吗?当我把沉积 了半生的感情倾注在一个人身上时,却发现爱情只是个虚幻的影子,永远也无法真 真切切地拥入怀中?天意竟是这般捉弄人吗? 我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前两天发去的信,也不知你是否已收到。今天去电脑中心查了信箱,空荡荡的, 连一封信也没有。电脑没有装中文系统,网上只能看搜狐等贴上去的中文,北京在 线不行,只有一大堆符号。过几天和电脑中心商量一下,看能否拿出一台电脑装上 RICHWIN。这几天都是熟悉图书馆、电脑中心等设施的情况,还比较轻松。从星期五 开始就上课了,据说那时作业就会多起来。不知还有没有时间这样给你写信。将来 对于我总是意味着无限的不确定,就像一个永远存在的未知符。我贫乏的生活知识 却连一个解也求不出。 孤帆影记于情绪极度低落中,1999年6月8日晚 在其后的日子里,我们靠电子邮件保持着联系。她答应过我给我回信,只是回 的信有时长有时短,只简单地说些近况,从不肯与我深谈。不管我的信是如何情意 绵绵,她总是那么冷静地对待我对她的眷恋,冷静得让我心痛如绞。有一段我狂热 地到网上找她聊天,甚至用化名偷偷找她聊。直到有一天被她识破,我才觉得自己 是那样无聊,断然决定戒网。她也仍热衷于在聊天室里聊天,已经是大姐级的人物, 也认识很多的朋友。不知是因为感动于我的不懈劝说,还是自己有些厌倦,近些日 子来聊天少了,也不再熬到深夜。我曾劝她试试做些别的事情,她说自己自由惯了, 不想活得太累。我也就不想再说什么。 我能感觉到,莹儿心里其实有很多的苦衷或隐情,但她始终没有告诉过我。除 了我,一定还有很多的男孩在追她。也说不定,她正喜欢着一个别的什么人。从她 在网上留下的只言片语,也能看出些对往日情殇的怀念,也能看出些她心底的几丝 伤痕。也许她只是感动于我对她的一片痴情,也许仅仅在以第三者的目光观赏我给 她写的文字,也许她对我真的有些感情但仍无法说出口。到底是什么,我无从得知, 也不想获知。但不管怎样,我都会把我的承诺奉守终生。也许有一天她会化作蝶儿 飞去,我的爱也将失去负载。到那时,我会把全部的爱化作祝福给她,一丝也不挽 留-留是没有用的,没有莹儿,就没有爱;没有爱,也就没有我。 有谁知道什么是爱? 是首看不懂的诗? 是个残缺的梦? 还是天边昼伏夜出的那几颗朦朦的星? 不,什么都不是 爱只是爱 只是那个居于心之一隅的倩倩身影 以及想起她时 嘴角不觉浮现的一丝笑容 不欲与他们争论什么是爱 只想跟往日一样轻轻地讲给你听 当叶儿飘飘的那天来到的时候 只愿你还是你 那个一世不变的美丽精灵 孤帆影于99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