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遇見「貓」 這是一篇早在一年前就該寫的文章。 一年前此時,我正瘋狂的四下找尋走失的麻瓜,我先逐棟逐戶按遍屋後數棟十 五層大樓公寓社區,從對講機詢問有沒有撿到一隻黃虎斑、閃電短尾的小公貓。花 了幾個晚上才問完所有住戶,絕望之餘,第一次拜託友人利用公器處理這貓狗小事, 大春、玉蔻替我在他們的廣播節目中發聲,正益在他的網站、蘭芬在民生報……, 那一段時日,熟不熟的人見面第一句都是;「麻瓜找到了嗎?」「我女兒全班同學 都在動員找麻瓜。」說這話的友人家住內湖,與我的木柵一北一南,於是我開始十 分不安,認為占用了也許更該用來尋找失蹤小孩的管道──當然,對很多視貓狗如 子女的人來說,此二者並沒什麼差別,對我而言……,複雜得多。 比方說除了麻瓜,其實家中同時另還有五隻貓九隻狗,多年下來,大約維持這 數量─-大約是我們生活品質容忍的極限,因為無論季節晴雨,貓狗皆與我們共處 一室──與其說是因為喜歡而收養(或許早些年的確如此),不如說是因為同情, 路邊牆角被丟棄的凍餓著的生命的恐懼張皇的眼神,永遠比任何抱在懷裡、收拾打 扮得像填充玩具的寵物必然鎯一聲擊動我心臟,副腎上腺素急速升高,恨不能立即 統統帶回家。 通常貓因為輕靈不占空間,比較不需考慮太多,有那鄰人用垃圾袋裝來兩隻奶 貓,說是以為天花板上有窩老鼠,整理之下,發現是附近老野母貓生了窩小貓,我 們若不要的話(他一隻大手握緊兩隻小貓),就要(折斷脖子?)當垃圾處理掉了 喔。當然齊聲阻止並收留下,黃的叫金針、黑狸背的叫木耳;也有遛狗上山途中, 山溝裡一隻濕淋淋的小死貓(前一天已經撿過一隻大約是牠兄弟的並帶回掩埋), 不想到了家才發現尚未死透,只是失溫得厲害,接下去兩天便以手帕將他包成襁褓 狀,誰在看書看報就傳給誰握暖著,因為覺得只是盡盡人事大約救不回,沒有認真 取名,以色為名叫黃咪;也有來時半大不小苦兒流浪髒得看不出毛色,就取名髒髒, 一星期好吃好睡下來,當場改名「大白」,原來是一隻粉白美麗、看骨架肯定會長 得超大的公貓;也有連貓帶箱子偷偷放在我們家門口,附上一包貓餅乾和一紙條, 上寫著「我叫kiki」的黑成貓,養了七、八年,至死我們都不知道牠的性別和年歲 …… 麻瓜也是這樣來的,暑假中,返校回家的鄰人小女孩完全不會抱貓的(單手握 抓著貓肚皮),以致貓震天鬼叫的老遠一路上來,我們聞聲出門探看,穿著私立小 學制服的小女孩說,學校傳達室的母貓生了四隻小貓,校工說若沒人要就得弄死當 垃圾丟掉,小女孩和同學一人勉強帶一隻走,我們問她家裡可答應養,她說估計爸 爸會在她明天去上才藝班時偷偷扔掉,所以拜託我們能收最好。我們之所以猶豫好 久,是覺得又有麻煩一場,因為麻瓜看來有三個月大,要與九隻狗彼此適應得花好 大一番工夫和危險,通常來時是小奶貓的都可以得到狗族很錯亂的母性的照顧(包 括大公狗)。 我們的擔心完全沒必要,麻瓜超級聰明健康,頭兩天沈靜的在沙發椅背高處目 不轉睛觀察狗族,不再害怕也不盲動,且三兩下弄清居家的地形地物,知道哪扇門 該用推的,哪扇又該用勾的,哪戶窗出去,跳上牆頭,繞過屋側長長的圍牆,就可 在門前的桂花樹上假裝捉得到綠繡眼,一邊打量屋內的動靜,我每每在遙遠的餐桌 這頭與牠隔著重重阻隔四目對上(牠的眼睛沈沈的,不帶感情的酷似牠的滿洲虎大 哥,也很像常上電視談話節目的聯合報記者高凌雲),牠立即發出只有我一人聽得 懂的貓言,說的是:「大羚羊大羚羊,麻煩出來一下。」我沒有一次不放下書報欣 然前往,通常我推門到院子時,牠已從樹巔下地等著了,以我當練習搏殺對象的展 開牠的早課. 我們且暗暗練就了幾套堪稱奇特的把戲,讓我誤以為日後我們可以此走街賣藝。 麻瓜非常獨立,野性十足,並不與其他貓族廝混,也不給人抱,總總非常滿足 我多年來想養老虎而不可得的夢想。我偏偏老不慎就愛上這樣的貓,毫無例外。 毫無例外的,一窩花色不一、尚無行動能力也無個性可言的奶貓,天文愛上的 長大了總是健康稍有麻煩、黏答答、非常會說話與聽話的貓(儘管天文極力對每一 隻貓狗公平,無論是餵食或照顧或情感);盟盟愛的長大了都是獵豹體形,小頭長 手長腳長身,吃得再多也瘦骨嶙峋(近乎《百年的孤寂》中馬奎斯所描述的韃靼武 士形貌),此外個個心眼小愛吃醋,在外是打通街的霸王,回了家「娘娘腔」十足; 媽媽愛的長大全變成傻傻的大胖貓,圓臉圓眼,盡賴人抱,毫無自我;爸爸(還在 時)是極力招呼那些較不會表達自己、較易被忽視的貓;材俊極力不去喜歡任一隻 貓狗,以便每隔一陣子有貓狗亡失事件發生時,可留他個活口冷靜鎮定撫慰其他人 的哀傷淚水,也因此我才發現他其實是家中心腸最軟的人。 我愛上的貓,長大了便像狼一樣的獨來獨往,往往離家不知所終,毫無例外。 對此,我豈沒做過努力?尤其一到我最害怕的春天,便日日陷入掙扎到底要不 要把門窗關上暫不讓牠們自由出入。 春天的時候,先是滿樹喧囂的綠繡眼和白頭翁,然後出太陽的日子,高處便有 大冠鷲優閒遼遠的笛哩笛哩聲,我應聲仰臉尋找,嚮往極了。往往我與坐在窗檯上 望遠的貓肩並肩,偷偷打量牠的側影(有那素鈴和我一樣喜歡看小土貓凸凸的側臉 哩!)牠們的眼睛或綠或黃或灰總之肅穆極了,看了膽怯起來,連不以為有權利干 涉牠的天賦貓權,天人交戰的結果,總是打開窗子,隨牠。 窗開著,並不是每一隻貓都愛出去冶遊,有那從不出門的,也有才出去十分鐘 就一陣風回來,渾身發燙,心臟狂跳,瞳孔變得滿滿的。也有十天半月才回來的, 肯定是哪家有隻貓妹妹初長成。 當然近年我們都有為家裏或附近混熟的流浪貓狗做結紮,一以便空著配額給那 總也撿不完的小野貓;二是如此公貓才不致為了求偶而跑得不知所終,回不了家。 是不是徹底的每一隻都送去做結紮,也煞費思量甚至辯證,但很吊詭的是,如 此縝密的考慮結果往往與初衷恰好背反,比方說家居不喜外出的貓,較容易讓人下 決心(因為不在外打天下不那麼需要「雄風」),最叫人為難的是那每幾年總會出 現的亞歷山大大帝成吉思汗類的大貓王,金針就是這款的貓,牠個頭並不大,體型 方方的似乳牛,卻英雄氣概極了,牠成年才一季,就成了我們這個山坡好幾個新舊 社區的貓族共主,這其中沒有一場戰役不是牠親身打下的(從牠身上沒有一刻是沒 有傷疤可見得)。我們佩服極牠了,往往牠離家一星期多返家,我們分頭找吃的、 替牠清洗包紮傷口,忍不住七嘴八舌追問牠:「這次是哪樣的超級大美女,說來聽 聽。」 我真想聽貓大王這些天的冒險遭遇,我猜那位特洛伊海倫一定是隻三花玳瑁美 女貓,這樣的貓,無一例外絕對是母的,圓臉圓眼東歐女子體操選手的身形,又聰 明又獨立(或者這兩個特質其實互為孿生?)又好難追求,我若是公貓,一定同樣 為之傾狂的。 這樣成天在外開疆闢土撒種的針針,因為我們的歎服牠的英雄氣魄和不忍干擾 牠強烈的天性,反倒逃過去勢一劫。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