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老板的箫与诗 现在看来,在八十年代我们老板成为文学青年是十分正常的事,加之他又是中 文系的,正处在文学的中心位置,在文学的风头浪尖上,年轻气盛的他不出风头才 怪呢。老板不但是一位文学青年和校园诗人,而且还是诗社的负责人。更重要的是 老板还是一位文艺骨干,是大学演出队的成员。老板的拿手好戏是吹箫。每当节日 来临学校需要演出时,老板的“箫配诗”和“诗配箫”是两个保留节目。这两个节 目的主次老板分得十分清楚,绝不混淆。箫配诗是以箫为主,而诗朗诵是为了伴箫。 那往往是某一首古诗词,是为了深化箫声之主题,说穿了是为了点题用的。比方: 如果邵景文要吹那首叫《寒山寺》的古曲,当洞箫声声、如泣如诉之时,便有一位 叫曲霞的女生从幕后出来,朗诵那首叫《枫桥夜泊》的唐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时箫声呜咽,深沉悠远,幽寂的气氛渲染使全场寂静无声。人们眼前出现了 水乡多彩的景物和秋夜箫瑟的景象,一幅秋夜、孤舟、游子愁的多层次画面。这时 后台会有同学敲一下钟,让钟声为箫音点缀。可惜,那钟声太清脆了,有些突兀。 过分清脆、晴朗、欢快、明亮。这多少有些影响同学们的欣赏氛围。不过没关系, 那时是八十年代,没有人敢去消解古典的诗意。虽然大家觉得那个,也不敢喷出笑 声。 接着便是诗配箫了。诗配箫是以诗为主,箫为诗伴奏,箫为诗烘托气氛。朗诵 的诗是邵景文的作品,那首诗叫《麦田》。而朗诵者还是那位曲霞。幕布拉开,蓝 色的光芒洒满舞台,那位叫曲霞的报幕员会用很舒缓的声调报幕: “诗朗诵,作品:《麦田》,作者:邵景文,朗诵者:曲霞,箫伴奏:邵景文。” 全场鸦雀无声。这时的舞台上空无一人,只有蓝色光静静地等待着。箫声起了, 从后台传来。邵景文穿长衫,方口布鞋,缓步入场,边走边吹。当邵景文步入那蓝 色聚光灯之下时,全场掌声雷动。邵景文坐在那蓝色光环中心,像五十年代一位忧 国忧民的“愤青”。那箫吹得呜呜咽咽像风吹过麦田。这时曲霞白衣飘飘地上场, 她飘到邵景文身边,立于邵景文之后,一双柔手轻轻搭在邵景文的肩部,开始朗诵 《麦田》: 是神为冬天刻意的绿化是天地赠予劳动者的草坪从脚下铺向天涯一望无际, 一望无边只有阳光敢在麦田里散步只有农人有资格在那里午休有两只鸟儿误 入麦田一只衔起往年的麦粒另一只却矢口否认 曲霞那声情并茂的样子,同学们在台下一看就明白了,这两个肯定有一腿。曲 霞是经济学院的,她虽然学的是经济却也是一位文学青年,关键是曲霞还是一位漂 亮的文学青年,一位女诗人。她是我们老板邵景文的第一个女朋友。 无论是箫配诗还是诗配箫都十分精彩,极大地丰富了同学们的业余生活,受到 了同学们的欢迎,在同学们中引起了轰动。作为校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兼记者,曲霞 还为邵景文录制了节目,并且对邵景文进行了采访。以下是曲霞对邵景文的访谈。 曲霞(以下简称曲):“你吹箫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邵景文(以下简称邵):“初中的时候。” 曲:“谁是你的老师?” 邵:“我父亲。”(邵景文当时用了一句家乡话回答,说:“是俺爹。”后来 这句话被重录了一遍。邵景文便改用了纯正的普通话。开始邵景文不愿改,说我从 来都叫爹,没叫过父亲。曲霞说,这句话太土,在校园里应当提倡普通话,要是大 家都讲家乡话,同学们就无法交流了。) 曲:“这箫的古谱是你父亲整理的吗?” 邵:“是。” 曲:“那你父亲一定像西部歌王王洛宾那样,是生活在民间的音乐家?” 邵:“我父亲大字不识一斗,是个睁眼瞎。” 曲:“那他怎么整理这散失在民间的古谱呢?”邵:“靠死记,我父亲吹箫 是我爷爷教的。” 曲:“那吹箫是你家的祖传了?” 邵:“是的。” 曲:“那你们祖上肯定是有钱人,是地主吧?” (曲霞问过这句话后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说,请原谅我用了这个名词。这个 词会带给人们不好的回忆。不过,现在改革开放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所 有地、富、反、坏、右的帽子都摘掉了。) 邵:“我祖上不但不是地主,恰恰相反,是名副其实的贫农。我家祖祖辈辈都 是要饭的,一直到我父亲这一辈。就是靠吹箫要饭,不会吹箫就没有饭吃。” 曲:“噢——” 邵:“我考上大学后,父亲把箫传给我了,说咱邵家再不用靠吹箫要饭了。你 把箫带上,不要忘本,好好学习……” 采访到此结束,广播里便有了箫配诗,诗配箫的录音。 每到黄昏之时,那箫声依旧。散步的同学面对着黄昏一遍又一遍地听那箫声。 由于同学们知道这箫是邵景文家要饭用的,心中便增添了一些沉重。 ---------- 美美藏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