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情生* 秋若水在桃园就学,在桃园工作,并不常上台北来。 在她的印象中,台北这个地方,灰蒙蒙的天空下,满是丑陋而毫无特色的建 筑怪兽四处横行;这个地方的过客,有满口仁义道德的政治家,有整天忧国怀民 的骚人墨客,也有许多自认高人一等的凡夫俗子,因而造就了这个光怪陆离、五 光十色的都市。 不过打从她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之后,先前对台北的印象全都改观了—— 车子转进阳明山后,走的是一条不知名的小径。两侧林木夹道、繁花若锦, 石榴含笑、紫藤添香;山壁阴凉处更是爬满了野蘑薛苔,中有一流清泉流泄、飞 珠溅玉,带来一片清凉意。 “流水琮琮,清风送爽,好舒服!”秋若水看了司机一眼,第十三次开口。 司机仍然看着正前方,不理她。 “既然有个这么好的地方,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史先生喜欢住在那间乌漆抹 黑的屋子里头?”见他不说话,秋若水索性自言自语起来。“他的三个小孩都住 在这里,他也应该住这里才是啊!哪有父子分开住的道理?真是太不像话了。” 司机似乎觉得她有些刮噪,睨了她一眼。 秋若水毫不在意,笑咪咪地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我要不说话, 你就感觉不到这里清静了。” “在史先生面前你要是也这么多嘴饶舌,只怕隔天醒来,你的舌头就没了。” 司机一脸寒霜,却终于开口了。 秋若水吐了吐舌头,仍是一脸笑意。“所以很多事情我都不敢问他,只好请 教隋大哥你噗!” 隋风行冷哼一声。“你不用问了,你的舌头要紧,我的牙齿也还要留着吃饭。” “隋大哥说话还真是风趣。”秋若水眼睛滴溜溜直转,小心翼翼地问:“你 要是乱说一句话,牙齿就会没了?” “不只牙齿没了,命也可能没了。”隋风行眼中忽然露出恐惧之色。“我能 在这里做事,不是因为我比别人行,而是因为我的嘴巴比别人牢。” 秋若水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再试探下去也没有用。 十分钟后,小径豁然开朗,前面一方空地上出现了一座园子,从外头看进去, 只见里头草木藏藏红肥绿瘦,掩映数处亭台楼阁,恍忽间犹如置身江南。 秋若水下车时,隋风行淡淡留下一句话。“今天史先生会过来,你有什么问 题,自己问他吧!” 今天傅红叶会来? 秋若水一愣,看着车子驶离后,她叹了一口气,从月牙门走了进去。 园子的布局精妙、巧夺天工,芭蕉仅篱下,栽植有春兰秋菊、芍药牡丹;小 桥流水旁,有垂柳依依、桃李相望。 秋若水有些心思不宁,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缓步前进;刚绕过一片竹林, 就见前方荷塘中、凉亭下,三个孩童正围着一个男人说笑。 一个小女孩偶一抬眼,见着了她,兴奋地大叫。“老师快来!爸爸正在写宇 给我呢!” “秋老师来了?”傅红叶闻声抬头,含笑道:“暑气正盛,老师快过来避避 日头,要是晒伤可就不好了。” 秋若水闻言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二次见着他,却感觉自己像是遇见另一个男 人——未语先笑、温柔和善,一个极好相处的人。 “老师你在发什么呆啊?”一个小男孩等不及,跑过去拉她。 “慢点慢点,小心脚一滑,跌到池子里头。”秋若水被小男孩拖着跑,过了 小桥、上了凉亭,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傅红叶面前。 “请坐。”傅红叶笑意盈盈,倒了一杯清茶给她。“敬亭绿雪,气味温和淡 雅,极易入口,你喝喝看。” 秋若水依言坐下,看着面前那杯茶,脱口问道:“你不喝酒?” 傅红叶目光一寒,随即笑意如初;另一个长得和小男孩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摇 了摇头,童稚的声音是一片玲球清脆。“爸爸是不喝酒的。他常说酒是穿肠药, 千万沾惹不得,要我们连碰都不要碰呢!” 听了这话,秋若水一口茶水全吻了出来。 “烫,老师小心点。”傅红叶神色不变,又倒了杯茶给她。“这里有茶无酒, 怠慢了贵客,希望老师不要介意才好。” 伪君子!秋若水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却恰好与他的目光相对。 “多读两句书,少说一句话;既然在我这里做事,这道理就该明白。”傅红 叶也正看着她,挂在嘴角边的笑意藏着讥消,和善的眼眸中蕴涵杀意。 秋若水心中一凛,却也不愿意示弱。“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我 是来这边任教,不是来这里读书,要我当哑巴,史先生不如另请高明。” “老师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我既然愿意‘以身作则’,老师就不该多 话了。”敢和他目光相对的,这女人是头一个!傅红叶眼中的杀意却渐渐地淡了, 神色漠然道:“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在过生活的,即使中夜无人一夫独处,这面 具只怕都未必愿意卸下,不是吗?” 一番话勾起心中事,秋若水闻言默然。 小女孩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老师,有些摸不着头绪。“爸爸,你和老师在 打哑谜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年纪较大的女孩可不管这么多,喜滋滋地拿起桌上一幅字跑到老师身边现宝。 “这是我爸爸写的幄!很棒吧!爸爸还说要送给我耶!” 秋若水看了那幅字一眼,只觉笔力遭劲、卓尔挺拔,待凝神细看,却觉得笔 势恣肆张狂,有魔舞之态,令人怵目惊心。上头写的则是——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把么桃折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住我 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 她愈看愈怒,直视傅红叶,大声说:“这就是你写给女儿的字、送给女儿的 礼物?” “不戴面具,我就是如此了,”傅红叶漫不在乎,淡淡地说:“事在两难, 你说我是该戴面具好呢?还是不戴好呢?” 秋若水冷笑。“比起这三个孩子,史先生似乎更该找位老师好好开导自己, 明白中庸致和之道,莫要以偏激恣肆为尚。” “我找过,只是你不肯罢了。”傅红叶含笑看着她,温柔的话声中有丝猖狂。 “还是你已经回心转意,愿意收我这个学生了?” “你——”秋若水脸上一红,恨透了这个男人。“白苹。纤云、飞星,咱们 进书房去!今天改上‘公民与道德’,数学下星期再上。” 白苹是那个年纪较大的女孩,两条长辫子、一对清浅酒窝,皮肤白里透红, 笑起来甜甜憨憨的,说不出的俏美可爱。“爸爸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停课一 次,要带我们去爬山。” 纤云、飞星就是那对双胞胎了,两个人用力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说:“没 错没错,爸爸还说爬完山,要带我们去吃冰淇淋。” “那我们的约会呢?”秋若水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胀红了脸说:“不是说 好上完课,大家一起去看兄弟对兴农的比赛,帮彭政闵加油,然后再去吃涮涮锅 庆祝庆祝吗?” “爸爸来了,当然要听爸爸的嘤!”白苹爬到傅红叶怀中,眉开眼笑地说: “老师也可以去啊!我求求爸爸,爸爸说不定会让你跟……” “免了!他求我,本小姐还不见得肯去。”秋若水气死了,四张票花了她一 千多块,心痛啊! 傅红叶瞥了她一眼,笑意淡然。“彭政闵又是谁?” “兄弟队的明星球员、当家第四棒,也是老师的偶像。”飞星眨了眨眼睛, 摇头晃脑地说:“彭政闵表现得好,老师的心情就好,我们的功课也会比较少; 最近作业不多,就是这个原因了。” 纤云接口,也是摇头晃脑的。“老师上次还拿了一本兄弟队的写真集来现宝, 说是班上同学送她的教师节礼物,不过我和小星觉得比较像是拗来的。” “胡说八道!我是老师耶,哪会说谎骗你们?”秋若水敲了两人脑袋一下, 一本正经地说:“教了你们半个月,一点都不晓得要尊师重道,该打。” “老师也不过是百业之一,贩售知识为生,不见得比他人高贵,又有什么好 尊敬的?”傅红叶捏了捏女儿鼻子,逗得她格格直笑,然而望向秋若水的目光, 却满是讥消之意。 听了这话,秋若水倒抽了一口凉气。有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父亲,她还教得 好学生吗? “教导学生明是非、辨善恶,都是老师身上的千斤重担,可不同于一般行业!” “理未易察,善未易明。是非善恶又是谁说了算?”傅红叶大笑。“依我说, ‘强凌弱、众暴寡’才是真理。你对付班上那群流氓学生,不也是如此?” 秋若水脸色一变。“你调查过我?” “也知道你是个傻瓜。”傅红叶颔首,淡淡地说:“一个代课老师,却净做 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你身上要是没几手功夫,只怕‘盖布袋’的名单上少不了你。” 秋若水冷哼一声。“不劳费心,别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 “我是很了解你,就如同你了解我一样。”傅红叶盯着她,笑意淡了。“三 个小鬼都挺喜欢你的,我实在不想再换老师了。”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我是卧底…… 秋若水闻言,心中一寒,脸上却是若无其事。“好色、贪杯,你这个人比透 明人还透明,我当然清楚了。” 傅红叶静静看着她。“世故深沉隐藏于天真爽朗中,令人雾里看花、扑朔迷 离。” 秋若水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因为她知道,自己只要眼一闪烁就死定了。 良久,傅红叶终于笑了,问了女儿一句。“不要爬山了,大家一起去看棒球 好不好?” *** 天母棒球场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在这里卖热狗和香肠的小贩数钱数到手 软,笑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秋若水也兴冲冲地买了四串香肠和一罐台湾啤酒。 “没我的?”傅红叶让女儿白苹坐在自己的肩头上,神色悠闲。 “要吃自己买。”一人一串,秋若水将香肠分给三个小鬼,这才拉开啤酒拉 环,喝了一大口。“痛快!” 傅红叶看着她,眼中有了笑意。“坐哪?” “我们是打算坐在内野左侧的看台上啦!至于你嘛,我可就不知道了。”秋 若水咬了一大口香肠,笑得更开心了。 球票早卖完了,本小姐的票可只有四张,你这个讨厌鬼兼跟屁虫就乖乖在球 场外头罚站吧! “幄?”傅红叶笑意不减,手一扬,就见到不远处一个男人跑了过来,恭恭 敬敬地呈上一叠球票。 “贵宾席的票用不着,拿去送别人吧!”他从中抽了一张内野区的票,摆了 摆手,男人立即退下。 秋若水这可傻眼了。“你……” “还是你想坐在贵宾室里看球?” “外行人才坐在贵宾室里看球!”秋若水牵着飞星、纤云的手,气冲冲地往 球场里头走去。 “老师今天的火气好大。”白苹吐了吐舌头,将香肠拿到爸爸嘴边。“爸爸 也吃。” 傅红叶咬了一口,笑道:“多了个不速之客,她自然不痛快了。” 白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今天爸爸的笑容多了,也比平常好看。” 傅红叶一愣。“不喜欢我笑?” “喜欢,可是不喜欢爸爸对着老师笑。”白羊的嘴听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我长大以后,要做爸爸的新娘子,所以爸爸不能对着别的女生笑。” 傅红叶闻言大笑。“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白苹的座位是空着的,球赛才刚开打,她就像只猴子似地爬到傅红叶身上, 一手一支加油棒,眉开眼笑地坐在父亲怀中。 虽然和傅红叶之间还隔了这么个空位,秋若水的神经却是愈绷愈紧、愈绷愈 紧……她终于按捺不住转头大叫:“你究竟是看球还是看人!” “看人。”傅红叶回答得干净利落。 “啐!两个眼睛一张嘴,没多没少,有什么好看的?”秋若水别开脸,咬了 一口猪血糕。进球场之后,她又买了一串鸡屁股和一技猪血糕,外加一大罐的麒 麟一番啤酒,享受得不得了。 “我弄不明白一件事,看着你,或许能找出答案。” “”幄?说来听听。“秋若水好奇心起,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那我就直说了。”傅红叶神情闲适淡然。“论姿色,你不过中人之上,论 身材,更是乏善可陈;个性既不温婉,举手投足之间也没有丝毫楚楚可怜的地方, 全身上下可以说是找不到一点女人味……” “本小姐长得漂不漂亮,关你屁事!”秋若水愈听愈恼,打断他的话,转身 对飞星说:“小星,鸡屁股给你吃,你坐过来这边。” 飞星接过鸡屁股,却摇了摇头。“不要,我要和云云一起坐。” “那我和你换位置,你和云云都坐过来。” “可是爸爸已经先坐过去了。”飞星分了两个鸡屁股给纤云,摇头晃脑地说: “看球就看球,位置换来换去的,不是找麻烦吗?” 秋若水哑口无言,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傅红叶改坐到自己身旁,不禁恼道: “喂!你找我麻烦不成?” “隔着位置说话,毕竟不大方便,更何况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傅红叶仍 旧盯着她,一脸兴味。 这下可真是佛都有火了。“为什么会长得这么碍眼,你死后自己问我爸妈去! 本小姐现在懒得理你。” “错了。”傅红叶笑了起来。“非但不碍眼,还令人怦然心动……你说奇不 奇怪?值不值得研究?” 秋若水一愣,没好气地说:“给你这种人看上,我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家财万贯,俊逸清洒。我这种人,不知哪里人不了秋小姐的法眼?”傅红 叶敛了笑意,目光深沉。 秋若水接触到他目光,心中一凛,担心自己无意中失言漏出了破绽,怒气霎 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是每个人都爱钱,也不是每个女人看见帅哥就发浪。” “不同流俗,真是了不起啊!就不知秋小姐择偶的标准为何?”傅红叶笑得 好讽刺。 “我们好像还没熟到谈论这些私事吧?”看他笑得这么讨厌,秋若水恨不得 一拳把他的嘴巴打歪。 傅红叶甩着女儿两根辫子,悠然遭:“又有何妨?谈谈说说,话匣子一开, 说不定你也可以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消息。”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出于无心,秋若水心里头七上八下,灌了口啤 酒定了定神,这才僻哩叭啦地说:“我的标准很简单,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钱 不用多,够用就好,人不用帅,能看即可,我说东他不敢往西,我说初一他不敢 当作十五,我要洗澡,他会备好洗澡水伺候,我要上床……” “他会先脱光了衣服,玉体横陈待君怜?”傅红叶大笑。 “下流!”秋若水脸一红,瞪了他一眼。“他会先把枕头棉被铺好了,柔和 了灯光,深情款款伴我入眠。” “我本来还以为你挑的是奴才,听到最后,总算有了些情思缠绵……不过, 不管你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我要的东西,即使毁天灭地,我都一定要得到 手。”傅红叶随手拿过她手中啤酒,一饮而尽。 轰——听了这话,秋若水脑袋像被炸弹炸过一般,半天回不了神。 这究竞是怎么一回事?本小姐一辈子没走过桃花运,怎么莫名其妙就逢了桃 花劫,沾惹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麾星? “爸爸,你不是说喝酒不好吗?怎么还喝啤酒?”白苹抬眼看他,乌溜溜的 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醉不死人的东西,可称不上是酒。”傅红叶只手将啤酒罐捏扁,回答得轻 松自在。 秋若水闻言回过神来,看着被捏扁的啤酒罐,冷汗,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她十四岁就开始跟随二叔练武防身,算得上是先天无极门中数一数二的好手, 这个男人居然能不着痕迹地拿走她手上的啤酒,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匪夷所 思—— 傅红叶含笑看着她,只是这笑容之中,却有种无言的压力,令人透不过气来。 “对于喜欢的人,我的要求很高,谁要是敢背叛我,我就会让她生不如死, 后悔出生在这世上。”语调如梦、柔似春风,在她耳边低语。 “你讲不讲道理啊!你凭什么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地喜欢一个人?”秋若水 好想哭,她真不该答应这个工作的。 “无能的人才讲道理。”傅红叶揉了揉她的头,温和的笑容中带着狂意,令 人不寒而栗。“我从不和别人讲道理,即使是爱情。” 秋若水气极,忍不住出言讽刺。“你既然这么行,为什么出门还带了上百名 的保缥壮胆?”她早已发现球场四周,暗中布满了身手一流的高手,人数绝对不 下于百人。 “不愧是练武之人,耳目都比他人灵便。”傅红叶面露赞赏之色。“一个人 的时候,我向来独来独往,独行独走。” 话没有说尽,秋若水却懂了——这些人全是他特地调来保护他那三个活泼可 爱的小宝贝的。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一道来球场了。” “所以你实在应该觉得庆幸才是……没有知会我一声,居然就想偷偷带我三 个小孩来球场看球?你现在还能活着,实在不能不说是一项奇迹。”傅红叶附在 她耳畔低语,吐气轻柔,轻轻咬嚼着她的耳垂—— “你、你干什么!”秋若水捂着耳朵跳了起来,满脸胀得通红,心里又惊又 气,又是害怕。 “不干什么。倒是你,别挡住了后头观众看球。”傅红叶若无其事地靠在椅 背上,脸上似笑非笑。 秋若水愣愣地看着他,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除了一段遥远的记忆外,她从不曾像现在这么害怕慌乱过。这个男人看似狂 妄、放肆,然而从他冷酷幽暗的眼眸深处、温柔却没有丝毫温度的话语之间,她 却感受到一种深人骨髓的寒意杀气? 这个男人绝对有能力、也会实践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如果自己“胆敢”不爱 他的话…… “老师,你也来看棒球啊!”清脆娇美的声音在她左后方响起。 声音很熟悉,秋若水回过神来,往身后一瞧,就见到隔着四、五排座位,一 个娇俏美丽的女孩子正对着自己挥手。 “是碧晴啊!自己一个人来看球?”话才说完,便觑见一个坐在她身旁的金 发男孩突然背转了头、矮下身子,偷偷摸摸的想要开溜。“咦?这位仁兄不是吴 渝生吗?你今天成了护花使者,陪‘小公主’来看球啊?” “小公主”是梁碧晴的外号,因为她人美爱娇,家里又有钱,班上的同学都 这么称呼她。 “老、老师好,哈,真巧,在这里遇到老师。”吴渝生抬起头来,满脸尴尬, 像个机器人似地也挥了挥手。 “他才不是陪我来呢,我又不爱看棒球。”梁碧晴摇了摇头,瞥了吴渝生一 眼,娇滴滴的声音中带着些许轻嗔。 “幄?难不成是你陪他来?”秋若水这可不信了,失笑道:“我记得你挑男 朋友的标准可是人要长得比汤姆克鲁斯帅,才华要比周杰伦洋溢,痴情不输杨过, 钞票胜过郭台铭……就算再怎么折衷,也不至于委屈到选了这个饭桶吧?!” 在心上人面前被稷,吴渝生可再也忍不住了。“臭三八!我现在可是校队的 先发游击手,当家第四棒,不准你再饭桶饭桶的乱叫。” 秋若水大喜。“哇哇哇!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耶!你什么时候变成先发 球员的?” 吴渝生却被她的反应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本来是铁了心等着挨拳头的说…… “昨天嘤!”梁碧晴拨了拨头发,叹了一口气,委委屈屈地说:“一当上先 发,马上就打电话约人家……唉,都怪我太心软了,经不起他三天两头电话纠缠, 才答应了他这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他当上先发球员,就跟他约会一次。” “说好是三次的,怎么变成一次了?”吴渝生这可急了,满脸胀得通红。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唆!”梁碧晴瞥了他一眼,掩嘴轻笑。“开道。” 吴渝生听到命令,急急忙忙抢到前面,奋力排开爆满的球迷观众,好让他的 心上人可以姿态优雅地走到秋若水这里。 秋若水却是看傻了眼,见吴渝生满头是汗,快要被挤成了人肉包子,不禁苦 笑摇头,喃喃自语。“这样的约会可真是辛苦,这样的男生可真是温柔到有些不 忍卒睹。” “你挑男朋友的标准,不正是如此?”傅红叶含笑看着她,微扬的嘴角带着 丝嘲弄之意。 秋若水一愣,一个字都说不来了。 有奴才在前头开道,梁碧晴轻轻松松就走到老师面前;她正打算和老师聊几 句知心话,一瞥间,却看到了傅红叶。 “大哥哥是老师的朋友?”声音似蜜,甜到了极点;眼波如水,柔到了极点。 “该叫叔叔吧?!”秋若水失笑。“他比你大了十多岁,小孩也有了三个, 你叫他大哥哥,却叫我老师,那我不是比他还老了?” 梁碧晴压根儿没听到秋若水在说些什么,眼睛直盯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人— — 他简直像是从希腊神话中走出的太阳神阿波罗,俊美非凡、秀逸出尘;头发 黑而浓密,冷冽的目光深若幽潭,危险却有着无法言喻的致命吸引力;微扬的嘴 角虽然带笑,看似温和,却又令人觉得心悸害怕…… “喂,小公主回魂了,怎么发起呆来?”秋若水不喜欢她红着脸凝视傅红叶 的模样,那可是怀春少女即将坠入爱河前的醉人眼波啊!她身为老师,怎么可以 容许学生爱上这种魔鬼?! 梁碧晴还是不理她。“我叫梁碧晴,是秋老师的学生,我希望能和你交往。” 轰——秋若水的脑袋又被炸了一次。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现在的小女生谈恋爱怎么都这么勇往直前、舍生忘死、 直来直往、直捣黄龙…… 她还在胡思乱想,吴渝生已经气急败坏地大叫:“梁碧晴!你现在是我的女 朋友耶!怎么可以脚踏两条船?” “笑话!我又还没答应当你女朋友。”梁碧晴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白苹环住爸爸脖子,挂在他身上,紧张兮兮地说:“爸爸,你可千万别答应, 这个女生居心不良,想当你的新娘子耶!” 傅红叶大笑,将女儿抱到膝上坐好,轻描淡写地说:“你放心,就算我想娶, 秋老师还未必答应咧!” 梁碧晴听到最后一句话,这可不服气了。“她是我老师,又不是我妈,我高 兴跟谁交往,她可管不着!” “她虽然管不着你,却管得着我。” “为什么?” “没办法,谁叫她是我女朋友呢!”傅红叶耸了耸肩,一脸无辜。 轰——秋若水的脑袋第三次被炸。 她现在只想赶快开溜,回家吃两颗阿斯匹灵,然后钻进棉被睡大觉,希望隔 天醒来,发现一切原来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哈、哈哈,碧晴,你听我说,我和史先生只是……” “我不信!你们两个站在一起,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怎么可能会是男 女朋友?”梁碧晴猛摇头,看向秋若水的目光满是鄙夷气愤。 牛粪?!我、我居然成了牛粪?秋若水又想哭了,脸上阵青阵白,嘴上却不 肯示弱。“你放心,史先生虽然是一堆牛粪,我也不会嫌弃他的……”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惨了……她愣愣地转头看着傅红叶,再也说不下去。 “记得你说过的话,也记住我曾说过的话。”傅红叶目光如水,笑得好温柔。 整场球赛,秋若水完全陷入失神恍惚状态中——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