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城聚名楼里贵客富商云集,不同于一般的小馆客栈,到此食宿者非富即贵, 一般市井小民根本进不了。 聚名楼,顾名思义,聚集名人也。名人到此除了用膳打尖、广识朋友,当然 也少不得聊聊话题,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因此,聚名楼也算是上层阶级的消息 交流所在。 那头正聊着哪位大官升迁、遭贬,这头聊的是哪位富贾又置了别墅,斥资多 少。 爷儿们闲聊事业、财富,当然也少不了女人。保守社会里,男人在公开场合 即使聊女人,也不至于聊哪家的夫人貌美如花、哪家的小姐看了令人心神荡漾, 除非他们聊的是花楼姑娘。 可打从李施施出阁之后,男人们聊“名女人”的心情好像也受了影响。各家 花楼的生意依旧门庭若市,却少了话题人物。男人谈论一个女人,不外是聊她的 坏,或是她的好。而“好”方面,似乎又独偏好一个“色”字。 诚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 李施施嫁人之后,不再成为话题的成日绕在男人们的口中。可善于做生意的 圆月楼崔嬷嬷,正着手哄抬另一个话题人物…… 聚名楼一角,三个男子正对坐饮酒。其中的黄衣男子问坐在对面的青衫公子 说道:“齐兄最近没上圆月楼吗?” “打从施施姑娘出了阁,圆月楼我再也没去过了。”去圆月楼是为了李施施, 若要看那些凡花俗草,还不如和家中的糟糠妻相望。 坐在一旁的紫衣男子忍不住开口了。“哎!若这样,那齐兄可错过看‘天仙 ’的机会了。” “怎么,圆月楼来了新货吗?” 紫衣男子卖弄文才。“玉为肌、月为神,说她异花初胎、花神再世都不为过 呐!” 齐姓公子笑了出来,难掩好奇的说道:“除了施施姑娘,有谁有这等容貌吗?” “齐兄此言差矣。我口中那位姑娘的容貌可不输施施姑娘,若她早些出现, 也许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落不到李施施身上了。” 黄衣男子和紫衣男子的一番话说得齐公子心痒难耐。“果真如此的话,那非 得上圆月楼看看不可了。” “你现在去也不见得见得到她。”紫衣公子甚为得意。“能见着她还真是一 种缘份哩!那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四项中你有一样胜得了她才能见她一 面。可至今好像只有刑部郭大人以一张‘空谷幽兰’的墨画赢得美人欢心才见过 她。” 齐公子一啐。“说了半天,原来你也没见过那美人!亏你还说得口沫横飞的。” 嗤笑了一声,方才的兴致全没了。 “谁说我没见过?我琴棋书画是会让人摇断头的,可……我和那美人就是有 缘!”怎么有缘法?他解释的说! “一名醉汉和她隔帘对弈输了,恼羞成怒的 一把扯下竹帘,我就这么见到她了。我不诳你,竹帘扯下的瞬间,在场诸位都为 帘中人惊艳得说不出话来。不信你问言义兄。”紫衣男子转向黄衣男子。 吕言义点点头,“那美人的美真的是令人屏气凝神。”不过……那一双眸好 冷!她的美是那种令人多瞧上一眼都觉得亵渎的娇贵。 这样的姑娘会出现在青楼?气质不像、神态不像,她合该是养在深宫重楼中 的花中之魁。 “真有这样的美人?”齐公子开始心动了。“说了半天,那姑娘叫什么?” “她叫露凝香。” 这头正说着露凝香如何如何,那头也谈着圆月楼又出现了个绝世美人。这名 叫露凝香的姑娘几乎成为聚名楼中客人的共同话题了。 二楼的风雅贵客席上端坐着一名面貌俊美的年轻公子,隔桌客人的热烈讨论 声很难不入他耳中,勾扬起的嘴角有扶轻蔑的笑意。他这个人除非眼见为凭才信, 人云亦云、口耳相传的话,他南宫艳从来只信三分。 世间人七分靠捧,山中雉鸡给人说成风凰,信者也大有人在不是? 坐在南宫艳对面的李玉堂对于露凝香这个人极有兴趣,他开口道:“南宫也 知道露凝香姑娘的事吧?” “略有耳闻。”前些日子他南下办事,前前后后不过三天,露凝香的名字已 染得皇城内春色一片了。 “那何不去瞧瞧呢?”李玉堂有些无奈的说:“我啊,共去圆月楼两次,和 凝香姑娘对弈两回,回回惨败!因此甭说一睹芳容了,至今我连她的声音都没听 过。”倒是站在他身后老鸨的声音尖锐无比,活似铁片刮划过石缸似的。 李玉堂的棋艺算中上,他都惨败,那表示露凝香的棋艺相当不错。“就我所 知,李兄一向不是个贫欢好色之徒,何以对露凝香姑娘如此另眼相待?” “不瞒南宫兄,我也是见过了邻居刑部郭大人的美人图之后惊为天人,才不 自量力想去碰碰运气的。”他补充道:“你大概也有耳闻,郭大人就是那个独受 美人另眼相待的幸运男人。” “美人图难免失真,有时夜叉也能赛西施。” “郭大人是科举出身,为人刚正不阿。当他望着那幅图时,常露出神魂颠倒 的痴迷模样,我想那凝香姑娘该是名不虚传才是。”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南宫 艳。“南宫兄,我知道琴棋书画绝对难不倒你,你要不要也到圆月楼试一试?” “我?”他苦笑的摇摇头。 “我最近闻女色变,不近女色了。”单彤的事 一天不解决,他一天没心情快活。 现在光是想到她,他就有种“濒死”的无力感!除了她的“丑”之外,他还 得面对她家丫环的“悍”,一思及此,他觉得未来的人生春天永远不会到来! “南宫兄是为了未来的嫂子守身如玉吗?我前些日子遇见老太爷,他还告诉 我,南宫家即将有喜事哩。”南宫家的人真有趣!少的说他死也不娶肉包女;老 的却说肉包女必进南宫家大门,真不知道该听哪一边! 守身如玉?那女人值得他守身如玉?南宫艳仰头喝下一大口酒。“别听他胡 说八道,南宫家有喜事的话八成是他想纳妾。”这老头儿真爱散播谣言,他不在 的这几天,还真不知道他又多算计了他多少事! “既然不是这样,那南宫兄何不到圆月楼瞧瞧,看看新花魁是否如传闻中那 样,是个举世无双的丽人。” 南宫艳笑了出来。“甭用激将法了,我不去圆月楼只是因为没那心情。”今 天他已经多喝了不少酒,该打住了,可现在的心情正适合苦酒下肚。 陈年女儿红一杯杯的入喉,李玉堂以为他是爱情不得意,因此借酒浇愁,所 以也只得陪着喝,没有阻止他。两人喝到有几分醉意时,又来了几位好友,于是 又接着喝…… 也不知又喝了多少酒,只知道后来能自己走出聚名楼的人,已是跌跌撞撞的 右手拿筷子、左手拿盘子,敲敲打打的大跳“东洋舞”出去。 至于南宫艳,他虽酒量好,却也失态地吐了扶着他的店小二一身。 店家仁至义尽的送他到南宫府前的两排柳道上,这才折回。未料南宫艳却往 反方向走,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城郊方向走。 他要去将军府,去那儿找单彤理论!为什么他都表明了不爱她,她……她还 要死缠着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天下男子何其多,为什么她就是非巴着他不可?他最讨厌那种逼人太甚的女 人了!她凭什么那样对他? 摇摇晃晃的走在深夜的郊区道上,一个不小心给脚下的一颗石子绊个正着, 南宫艳狼狈的往前扑去,他使尽气力翻了个身后,酒意排山倒海袭身而来,他缓 缓的闭上了眼。 入冬后寒意冷瑟,一纤细人影无声无息的缓步而来,伫足在南宫艳身旁,风 动衣袂兰香浮动,月照花容众星掩容…… “我不要娶……不要娶……捏花包子……” 嘴角勾扬起一抹恶作剧的笑容,手持银针和染剂,女子解开他腰上环扣,将 衣服一掀,精壮的身子毫不掩饰的展现。 女子秀眉一场。“不是无油白斩鸡,好样的!”纤秀柔荑抚过结实的胸膛, 口中喃喃自语道:“色不迷人,人自迷。好条件的男人勾魂能力一把罩,野花投 怀送抱、满街跟着跑。这种男人要能为妻子‘守贞’可要自律能力一等一了。若 没有自律能力呢?那只好由‘她律’喽! “没问题,聪明的女人就是能让未来的另一半即使恨透了她,却还能对她忠 贞不二。”说着她手上的银针开始在他胸口上刺字,然后上染剂。 完成杰作时,她退一步欣赏作品,只见南宫艳结实的胸前给刺上了几个字— — 南宫艳: 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娶我者生,负我者死。 落款处她则刺上了一颗冒着烟的捏花肉包,然后加上“单彤留”三个字。 “行了!这个样子,你这辈子大概也没勇气在别的女人面前宽衣解带了。” 招惹上她单彤,未来他的日子铁定多采多姿。 原来这绝色女子正是由山中赏兰归来的单彤。她没想到这躺在郊道旁的醉汉 竟然是南宫艳。因此这段“艳”遇并不在她的计划内。至于刺青留字嘛……是她 早有的想法,只是想法提早成真罢了。 这些日子她正愁着,为什么她化身圆月楼的花魁“露凝香”,却老引不起南 宫艳的注意呢! 她引不起他的注意,倒来了一群色狼花客,琴棋书画无一精通,个个只想碰 碰运气。不是琴弹得老叫她得忍住拿琴砸人的冲动,就是棋下得让她数赢棋数数 得头昏脑胀,再不然就是看画看得她异常“开心”!百鸟图给画成长尾乌鸦,占 据了整片天的大有人在:“八仙过海”组画成“扬州八怪”,全面丑化、面目全 非! 哎唷,她实在不能对这些进花楼的花客抱太大的期望,要不是听闻南宫艳是 文武全才,且看过他的字面,她还真的会觉得那家伙只怕也是那些鸟鸟难辨的人 之一。 等不来南宫艳,却等来了一堆笑话看。正当她考虑着要用什么方式才能引起 他的注意之际,没想到却有了这回的偶遇。 看来这不在计划内的相遇倒替她穿针引线。 现在长线已放出,就等着鱼儿上勾了! 寒风正刺骨,南宫艳在睡梦中连打了几个寒颤,不知是因为风冷,抑或是对 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有了感应? * * * 初雪最美…… 这年的初雪似乎来得特别早。 一曲“瑞雪”穿扬迂回在空谷山岚间,轻灵缥缈得的不染凡味儿,白雪飘然 而降。南宫艳缓缓由酣梦中被唤醒,美妙的琴声令他如同实身仙境。 极目四望,这地方显然是陌生的。竹屋、木几、兰花,还有山岚雾气?莫非 他真到了仙境?这下他可完全清醒了。 起了身,披上披风,他套上鞋子走了出去。 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一处竹亭,他看到一抹被着白色被风的丽人侧影,正优 雅的抚着琴弦,白雪因风斜落,好个天上人间的错幻…… 轻倚着门扉,南宫艳静静的倾听着天籁仙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 回闻。 一曲终了,余音回荡空谷,南宫艳不吝于击掌赞美。“好一曲‘瑞雪’。” 他这人对事物的评断一向近乎严苛,不是真的令他佩服,要他说出什么话安 慰人是不可能的。 白衣姑娘站了起来,旋过身去—— 白衣胜雪,玉肌芙蓉面……幽谷中竟有如此绝色!李延年的诗句不知不觉地 浮现脑海。空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国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公子,你醒啦。” 一时间南宫艳竟看痴了,有几许的怔愣。很快的察觉到失态,他收敛心性, 不敢冒犯。“敢问姑娘,在下何以在此?这里又是哪里?”他记得昨天夜里他和 李玉堂在聚名楼饮酒,好像多喝了几杯,之后呢? 之后他如何走出聚名楼?说来惭愧,他真的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公子昨儿个夜里醉倒在道旁,衣衫……衣衫似乎不怎么整齐。我见天寒地 冻的,怕公子冻着了,这才将你安置在此。” 这声音似在哪儿听过!南宫艳忽然感觉眼前这绝色的声音,仿佛在哪儿听过。 悦耳却清冷的嗓音……好熟呐!方才惊艳于她的美色,因此没察觉,可随着 交谈的话语多了,真的是越听越熟悉! “衣衫不整?”他还没想出这姑娘的声音像谁时,她的话倒先引起他的注意。 不会吧?他昨天是醉到没能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可他酒品一向不差,真醉了 顶多也只是迷糊昏睡而已,怎可能会衣衫不整?! “嗯。”对于这问题她也不打算多说,反正他自己迟早会察觉。“公子对于 昨日醉卧道旁的事忘了吗?” 南宫艳脸上有丝尴尬。“让姑娘见笑了。昨天没给姑娘添什么麻烦吧?” “那倒没有。”只不过他醉言醉语的说了不少侮辱“单彤”的话,那更加坚 定了,往后她绝对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的决心。 敢在她面前说他宁死也不娶她,呵,那好啊!且看看她如何整得他生不如死! “对了,这是姑娘的住处吗?何以姑娘会在昨天深夜里路经郊道救了我?” 这个姑娘看起来就是生于富贵家,一身娇贵的气质不说,身上的锦缎也非一般人 家穿得起。可一个姑娘家独居这山谷竹屋中,未免有些奇怪! 不会这天仙似的美人竟是传闻中的狐仙吧?他随即被自己荒唐的想法给逗笑 了,暗忖一句——荒唐! 单彤嫣然一笑。“我平常不住这儿的。这竹屋是我到山中赏兰时偶尔会来的 地方。昨天夜里会救你,是因为我守着一株兰草,贪看它花颜,这才误了回去的 时间。”到目前为止,这些话都不是骗他的。“至于会带你回这里,那是因为不 便带你回住所。”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南宫艳算是能接受,虽然他仍觉得有些怪怪的。 “在下复姓南宫,单名一个艳字。姑娘救了我,到目前为止,我尚不知姑娘的芳 名呢。” “我叫露凝香。” “露凝香?”这名字可熟了!他想到了,李玉堂昨天才提过她呢,原来是她! “姑娘可是名满皇城的圆月楼花魁露凝香?” “花魁二字用在我这庸脂俗粉身上,可让公子见笑了。” 露凝香?原来她就是露凝香!原以为传闻非真,不料真是如此一个天仙花神。 “姑娘恁地谦虚。姑娘才貌兼具,皇城众公子终日徘徊圆月楼前,花魁二字承之 无愧!”南宫艳在不知不觉中总会盯着她瞧,她淡雅的笑意足以令人心神俱醉。 “人人总说要见上凝香姑娘不容易,今天我倒幸运能见着姑娘。” “在圆月楼那么久,不曾听闻公子前来。想必公子不是花楼常客,有缘能结 识你,幸运的是奴家。”单彤直盯着南宫艳,看得他心虚不已。 随即他豁然一笑。“我非姑娘想的如此正派,只是近日来人不在皇城,因此 感觉上才安份了些。”他自嘲的笑了笑,“皇城三公子哪个正经啦?三个同时迷 恋李施施的事想必你也有耳闻。而我呢,就是那三个风流鬼其中之一。 东方、南宫、北原三公子是好友,看女人的眼光也像,因此同时喜欢上第一 美人李施施。 可打从美人他嫁后,三人已经许久没见面喽!一群失意人聚在一块,那不更 失意?若一时想不开,也许来个连袂自尽,黄泉路上再继续失意。 更何况他这假失意人混在真失意人中,好像太虚伪了。李施施他嫁他又没 “伤”到,兄妹情谊令他为她高兴。 现在其他二人的真实状况他也不挺清楚。只听闻,各家长辈为了拯救儿孙于 第一美人余毒中,个个卯尽全力的想替那些“中毒”者找解毒美人,而他为了自 己的事也烦得很。 唉,哥儿们,自己各自珍重了! “南宫公子可真诚实。” 南宫艳爽朗的一笑。“我不诚实怎么为将来去探望你留后路?”一个正派人 土是不会涉足花楼的。 “你会来看我?”单彤心中窃笑,暗想,大鱼快上钩了。 对抗老爷子的逼婚,他想,他又有新法子与之周旋了! “你有恩于我,不 去看看你好像说不过去。” “你来看我,我心中自然开心,可圆月楼的规矩可不能废。南宫公子,琴棋 书画中,你可有长才?”南宫艳是皇城的“赛陶朱”,也是出了名的才子,小小 的琴棋书画自然难不倒他,只是她想试试他的功力罢了。 南宫艳走到竹亭,用手拨了下琴弦。“这么吧,方才你弹了一曲‘瑞雪’, 现在我回以一曲‘飞花’。” “洗耳恭听。”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