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就在设有结界的大门外,站着一个看来相当冷酷无情的人,外形和零相像,都 是属瘦削精壮型,体内蕴藏不可测知的力量,使他们的灵魂散发出耀眼的光芒,与 零不同的是,这人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气。 零的情愫霎时像被冰水浇熄,恢复暗彝初见他时的排拒,排拒所有人于门外。 好不容易才借由肢体的交流让彼此的关系跨进一小步,如今却因这陌生男子的 出现徒落梦一场。 暗彝努力甩掉心底涌升的些许怅然。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与零纠缠到底,谁 教自他见着他后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我要走了。” 走向大门的脚步踌躇了下,零内心正挣扎着自己有没有必要向暗彝道别,他本 该是来去皆不管他人是否在意的人。 是为了感谢暗彝这些日子以来,带给他如梦似幻的纯真自在生活?不,他只是 想请他撒下结界,不然他走不了。 是该道别的时候了,零长期集中的攻势可使结界裂开小缝,再加上外头那个深 藏不露的人,万一真让他们给打破结界,那他暗彝的名誉岂不是不保? 常笑谑别人,也常自我调侃的暗彝,方才好不容易拾回的笑又勾起,那似乎早 已是皮相的一部分,他无法舍去,尤其突并无坏处。 “既然你的伤已经好了,那我也没有留你的理由。” 其实为了零好,在他的心结未解之前,最好别再使用他特有的能力,否则下次 病发不知能否再被压下,还有,想必他回去后一定又得继续服用那蚀心之毒,他还 没帮他完全解清呢! 暗彝摊开掌心向上,将气凝聚其上,须臾,散发出浅紫色光芒的结晶体自他手 心浮现。 “留下你的这些日子这么美好,还真教人不舍得放你离去;我身边没什么值钱 的东西,只希望你能收下这条紫晶坠,聊表我硬将你困住的歉疚,也希望你能多记 住我些时日,别太快把我忘了。”这种违心之论,反而是在暗示零能将他牢记在心, 永不忘怀。 暗彝的轻易说再见,不见不舍的神色今零的心更冷,这也让他更加相信世间根 本不会有“永远”这两个字。这不是他早就明了的吗?为何要对早就料到、早就知 晓的事感到不愉快? 暗彝只是默默的望着相偕离去、冷淡疏远的两道背影。 “你就这么放他回去?”怎么可能!明明就不可能放;得下。水鹊难解心中疑 问,干脆直接开口问他,否则嘴巴是作啥用的。 “呵呵。”暗彝笑而不答。 “喂,快说,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就不信你会轻易放走看上眼的猎物。” 知暗彝者,非水鹊莫属也。 “呵呵。” “你快说!”水鹊追向走往屋内的暗彝,直嚷着要他替他解惑。 回到这座美丽的牢笼后,零就常常望向以前不太注意,由防弹玻璃阻隔的窗户。 这窗子的高度几近到天花板,一般人是不可能长到如此惊人的高度,能平视望 向窗外。 可是零不是一般人,他也没兴趣踩在椅子上,跪起脚尖很吃力的仰头望向外面 ;他略施异能,让自己飘浮在半空中,盘腿直盯着阳光照射得到的世界。 这类特技对他而言只是雕虫小技,耗费不了多少能量,因而他才能长时间一动 也不动的浮在半空中。 “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脚步虽极轻,但背后锐利的视线他就是能感觉得到,这般轻的脚步声使他想到 一个人。 明知有人进来,明知对方是谁,但零就是不想作回应,也不想下来。 “算了,你如果不想下来,唔。”爷使用超能力将原本拿在手中的东西递至零 眼前,“下次的任务。” 零望也不望向那东西一眼,继续呆望着窗外,一片沉默弥漫在一上一下的两个 人之间。 “真的只到一百?”失去得力的助手,多教人不舍,没有其他人能做得比零更 好,更不留痕迹,所以明知没用,爷仍不想放弃。 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静止不动的零,也不知他听进爷所说的话没。 又望了零的背影一眼,爷不再说话便走出房间,向一旁的守卫使眼色。 在厚重的钢门掩上的那一瞬,守卫的思绪飘进零刻意放空的心扉一 又要加重药量?那岂不是会死人!? 他也会内疚?对他眼中被着人皮的怪物? 零讥诮地勾起嘴角,露出右颊上几乎没人见过的小笑窝,那神情实在与暗彝十 分相像,只除了暗彝眼底会蕴有笑意外。 看来爷是打定主意非要他死于非命不可。 其实何必那么心急呢?犯不着他大费周章的动手,等他解开心锁后,来日恐怕 也不多了。 零收回心思,再度放逐意识,任它飘向千里之外。 他在想他吗?不!打死他也不会承认。 “请问部长在吗?我是XX日报的记者,与部长约好要做一对一的访谈,请问部 长在吗?我想和他再确认一下时间:”零操着道地的英国正统口音,让人绝对不会 怀疑他并非本地人。 (先生,请问你有先预约吗?)尽职的女秘书查看行程表后,发现部长并未交 代此事。 “没有,不过昨天我与部长在X 饭店聚会时相遇,两人相谈甚欢,相信部长应 该有对我留下不错的印象才是,可以麻烦声音甜美,肯定人也长得很美的秘书小姐 帮我转接一下吗?” (稍等一下。)确认对方所言无误,昨日部长确实有场私人不对外公开的聚会 在X 饭店举办,秘书小姐于是将电话转至部长专用办公室的内线。 (部长,XX日报记者,二线找您。) 那是谁?不过对于记者,尤其是大报社的记者,自己还是少得罪为妙。 (接进来。) 身材已中年发福,啤酒肚令他无法弯下腰的部长倾身接了二线。 不久,部长办公室内传来一阵惊人的惨叫声,一时之间整栋大楼陷入一团混乱, 警车与救护车的警笛声交错,响彻云霄。 办公桌上,空留未挂上的电话,被人忽略地、小小声地嘟嘟作响。 数条街之外,在公园内较不醒目的公用电话旁,一道纤细的人影攀附在电话上, 有随时要昏倒的危险。 零凭借着电讯将异能传送至远方,使得接电话的对方全身顿时磁场逆流,扰乱 他身上重要器官的功能,若对方是健康的人,也许能在感到不适的刹那甩开话筒, 但对全身脂肪过多、血压过高、心脏又不好,年逾半百的中老年人而言,心率一旦 失调,几乎是回天乏术。 零原本略显纤细但精壮的身形,如今看来竟相当脆弱,仿佛风一吹,他便会随 风而逝。 额际不断沁出冷汗,身体颤若秋风中凋零的落叶。 “暗……”零一咬牙,硬是将话尾吞回咽喉深处。 不知能否撑过这——回?不知能否再见…… 生死存亡关头,心底的那道锁在此刻竟变得一点都不重要,零甚至连想都没想 到,脑海中浮现一道抹不去的人影,竟是…… 意识愈是昏沉,那道人影便愈是清晰,渐渐的泛满——片紫光,连俊逸容貌的 肤色亦变得紫红。 好像妆点上一层粉彩,想不到他化妆后也还挺俊的。 零终于昏了过去,倒在梁柱后隐密的公共电话下。 “零啊零,为何你就是不肯出声求救呢?”暗彝眼中带着满满的怜爱,满满的 疼惜,若这痛是痛在自己身上,而不是零的身上,那该有多好。 暗彝趋身向前。 “暗彝,你又要救他?” “你说呢?”明知就请别故问。 “从不知咱们暗冥界殿下暗彝会是个古道热肠、满腔仁义的人,见人受伤就急 于伸出援手,其后还慈悲心肠大发,不管去哪儿都以那曾救过的人为优先考量,要 不是亲眼所见,我可怎么也不能置信。”本就与暗彝是物以类聚的童年玩伴,水闲 不忘展露爱捉弄人的本性。 暗彝此时根本无暇理会水龙的嘲讽,虽然蕴含他丰沛能量的紫晶能守护零,但 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不知会留下什么堪虑的后遗症。 在非假日而显得有些冷清的公园内,刻意避开他人异样眼光的他们,如幻影般 消失在空气中。 不时散发出令人倾心的高贵香味的柜子花季已过,总是魅诱着他的心的花气不 再,留下满树欣欣向荣的绿叶枝极,迎接多雨的夏秋。 零平心静气的倚窗而立,吸取大自然的健康芬多精。 你还没完全好呢,别起身坐在窗边吹风,小心受凉。“ 等了许久没得到回应,暗彝以为零不想说话,于是他体贴的想让他一个人安静 独处。 他也是这样,想一个人静一静时,最厌恶有人来烦他。 对外人来说,这绝不会是总是以笑脸迎人的暗彝会有的想法,因为他看来总是 那么爱热闹,似乎一刻也不得闲。 所以人还是别笑太多,该笑的时候适度的笑笑就可以。 可是适度的拿捏又岂是件简单的事。 “为什么又救我?”人会对对方好、给对方好处一定是别有目的,他从不相信 别无所求、仅是善心大发这类的蠢事。 零刻意不提起上回他救了自己后,两人曾共有的、充斥着暧昧气氛的日子,他 原以为经过这些日子,他早将他忘却。 而他,也将他遗忘了。 “你说呢?” 说来常带着微笑的暗彝其实是个挺龟毛的人,他认为对方应该明白的事,自己 就绝对不会说出口,只是静静等待对方承认或想通,他从不想,也用不着点破。 这该也是自尊心极强的人的通病之一,以为对方必定知道的事,也许对方正等 着你亲口说出,他才能稳下不安的心。 “唉,你该知道我俩是不会有结果的。”因为他是个没有过去、未来的人,因 为他沾满血腥的双手,因为他即将腐朽的肉体。 他屡屡帮他,就是为了要得到他这个人、他这颗心吧!可是连他自己都无力掌 控的,又如何能给得了他? “是吗?”他想要的,从来没有要不到过。 暗彝固执的从不允许别人向他说不,直的不成,他会拐个弯,但绝不会放弃, 继续前进。 看来,除非先解开零心中的那一把锁,他曾在他心灵深处见过的那一片灰色地 带,否则零是不会全然将心交给他的。 他是能解读其间的涵义,但纵使据实告诉零,对他而言并无好处,况且那片灰 暗还有个未解的疑问。 狂妄如他,要就是要全部。 “我煮了碗粥,你趁热吃吧,摆凉了就不好吃。”暗彝替零披上外衣,手也顺 势搭在他肩上,眷恋不已。 “你做的东西能吃吗?”不是嘲弄暗彝,而是零真对他的厨艺没有信心;看着 不停冒出白烟的热粥,为了自己的味蕾及空胃,零仍有却步的念头。 “别太瞧不起人,这种事情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我怎么可能做不好。”这可 是他熬了很久,浪费了一大堆食材才完成的自信之作,怎么可能会不能吃! 将零扶至床沿,暗彝端起碗、拿起汤匙,舀了—口热腾腾的白米粥,吹了又吹, 待它凉些,手即往零的嘴边靠去。 “啊……” “你这是干嘛?”总是一个人吃饭,也总是自己吃的零,不懂他的意思。 “你没看过妈妈喂小宝宝吃饭吗?” 这和那有关联? “没看过。” “我也没看过,不过我知道身体不适的病人,都是由人服侍进食的,这无非是 一种享受。” 暗彝觉得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有些酸了。 零看了眼汤匙中快要冷掉的粥。 “我不这么觉得,我有手有脚,不习惯别人喂我吃东西。” “连我都不行?” “就是你才更让我觉得别扭。”一时失言,令零的眉不禁蹙了下。 原就噙着笑的暗彝此时笑得更贼了,好似偷着了什么费尽心思、千方百计想偷 到手的东西。 为了掩饰,零咬了下薄唇,张口将粥吃掉,随即低头不看暗彝得意的笑脸。 盛夏的夜空,凉风拂面,对于正无所事事的人,应该更添惬意。 拗不过暗彝面带笑容的缠功,零被拉来陪着他仰躺在草地上,做他从未做过的 事——数着满天的星斗。 “还好今夜天气正好,否则我俩怎能有如此美好的花前月下。” 枕在暗彝臂上的零并没有听清楚他又说了啥浑话。 原来这就是夜空!零沉醉于星海点缀的黑幕奇景。 “怎么不说话?”又轮到他唱独脚戏了?看来,若真想要和零长相厮守,他得 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他能谅解,之前老是独自一人面对着四片墙壁的零,怎可能会是个多话之人, 又不是像他这种每天得面对难以数计面孔的可怜虫。 他不想说话,他陪他不说话便是。 无声胜有声的情景维持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暗彝担心病体未愈的零会着凉, 正打算扶他进屋时,零突然打破沉默: “我们还能在一起数星星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 他是愿意,只可惜来日无多。 零终于对自己的短暂生命兴起不舍之感,但又倏地将它掩去。 自从认识暗彝后,他开始拥有许多不同的第一次经验。美好的第一次,聆听风, 时听雨,聆听虫鸣,聆听自己心跳的经验;使他贫乏的生命开始有了点美丽的色彩, 不再只是枯燥的灰。 但他是零,他是没有资格拥有人们口中的幸福的雪,什么也没有的零。 “我……”他好想说,我愿意,但…… 逐渐靠近的汽车引擎声,使两人警觉的站起身,方才相倚的体温顿失,空留惆 怅。 虽然探查不出来者的波动,但他们也猜得出来者为谁: “零……” 又是道别时,纵有再多不舍,也留不住不想留下来的人儿。 “我走了。” 他没说再见,也是没有机会再见了吧! 零毅然迈开步伐,头也不回的离去。 虽俗谚道,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但他是何等人也。 暗彝暗中立誓,事绝不过三。 他绝不会再让零离开他身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