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得到屋瓦即表示小屋已近在咫尺了,山上的天气瞬息万变,苍穹骤降倾盆 大雨,待陀罗回到屋里时,已是满身狼狈,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也弄乱他的心 绪。 胡乱地吃些能充饥的食物后,陀罗静下心来打坐练功,将外头嘈杂的雷鸣声、 雨水滴答的声音,以及不知名的吵闹声音远抛在脑后。 事实上陀罗听见的吵闹声正是从他屋外的空地传来,若他曾起身向外一望, 便会发现一间屋舍正在赶工搭建中,离他仅仅三尺远,而它正以极快的速度完成 中。 它以歪斜之姿立于风雨中,奇特的是它竟没有倒塌。 甘劭之全身不知是汗或是雨,豆大的两滴鞭打在他的脸上、手臂土、背上… …他将它们全都忽略,只是一心一意搭建着他的屋舍,借着一闪即逝的雷电,以 内功将一根又一根的巨木打进泥地里,再将他找来的大片树叶铺在屋顶上。劳累 了将近一夜之后,一间似屋舍的建筑物总算完成,雨也在此刻停止。 " 早。" 从未主动且全心全意地接近一个人的甘劭之,一见高他一截、身形 壮硕的陀罗竟掩不住羞涩之情,微垂螓首,羞于直视。 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人事物能让陀罗感到惊讶,昨日有人笨到在浅水处沉溺是 一则。今日他的小屋竟旁多了另一间……小屋?更是另一则。拜托!那歪七斜八、 只留下一个小洞足以让人钻入,且用不规则木头堆起来的是房子吗?不,这不是 重点,重点是它和那人怎幺会出现在这里? 一惊之下,他赶忙转身将面具戴上,瞪着而前兀白喋喋不休的小鬼。 " 刚起来对不对?要不要先洗把脸?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吧点东西?还是你 想先练剑,我陪你练好不好?" 甘劭之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而满腹狐疑的陀罗却反而为之语塞。 甘劭之期待着他的回答,期待着他脱口而出的声音,他犹记得昨日,他的嗓 音真是好听。 对单纯的甘劭之而言,他有如深不可测的深井,明知会有危险,却偏又止不 住想一探究竟,他似乎教他愈探愈着迷。 " 你这是在做什幺?" 陀罗暴跳如雷的问着。 " 我……" 几乎是被人捧在手掌心呵护长大的甘劭之,被高大的陀罗一吼, 一层水气浮上他的眼眸。 " 不许哭。" 他最痛恨动不动就哭泣、嚷着不平的懦夫,不论是男女。 " 我才……我才没有哭呢!" 偷偷低头将眼角的泪珠抹去,甘劭之抬高下巴, 直视着以噬人目光瞪着他的陀罗。 " 哼!" 陀罗显然不信。 " 我才没哭!" 这个像还没长大的小鬼跟着他作啥?陀罗揉着突然痛了起来的头。 "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一声怒吼。 甘劭之揉揉被虐待的耳朵,委屈写满脸上。" 别那幺大声嘛,我耳朵又没聋。 " " 还不快说!" 好大的声音喔!从来没有人会用这幺大的音量对他说话,他不但没吓着反而 觉得好奇。 " 好象打雷喔!" 甘劭之像个小孩般兴奋的发现这一点,但在对上陀罗冷厉 的眼眸时,所有的好奇顿时消失,大大的瞳眸盈满泪水。 见状,陀罗只得放低音量,他没发现自己竟也能变得温柔。 " 那是什幺东西?" " 那是我盖的房子,很漂亮吧!我为它取名小守,意即守护你……" 甘劭之 的一双大眼羞觑着陀罗," 它虽然会漏一点点的水,可还能遮风挡雨,我请你进 来坐坐好吗?" " 不好。" 这屋子漂亮?陀罗开始怀疑这小子的眼光。 甘劭之失望的看着他,眼眶又泛起水雾。 陀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然后他垮着脸走进那名为小守的破屋,看见里头空 无一物,湿气重,一股莫名的感慨涌上心头。 " 为什幺在我这儿盖了间……屋子?" 他该称它为小守吗? " 我要住在这儿。" " 为什幺?" 坐在甘劭之从外头搬进来的木头上,陀罗这才仔细端详着他的 面貌,大而灵活且黑白分明的眸子、粉红色的唇瓣、红通通的嫩颊,秀气中带着 英气,柔而不媚,刚而不硬,纯净无瑕如白玉般的气质,虽然他长得很可爱,即 使是嘟着唇、含着泪珠也毫不突兀,但…… " 我要……我要……" " 要什幺?" 为何这句" 我要" 让他骨头都酥麻了? " 我要以身相许!" 终于说出来了。 " 什幺?" 这句话让陀罗惊吓得自" 椅子" 上跌落。 甘劭之低垂螓首道:" 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还有还有……你要负。" " 我不记得曾做过什幺需要负责的事。" 陀罗吼道。 甘劭之含情脉脉的一瞥,陀罗心一怔。 " 对了,我……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水儿,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如此唤我。 " 啊!好羞人。" 你呢?" 最亲近的人?仅隔一夜他便升格了,他未免太单纯、太没防人之心了吧?或 者他只是脑子坏了?但看起来又不像。 " 你呢?" 甘劭之得不到答案,眼里的水气蓦地增加了。 " 陀罗。" 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就是受不了他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 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 我煮了一些山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甘劭之羞怯的说着。 陀罗这才注意到被遗忘在一旁的菜肴。他以叶子为盘,上面盛满了许多野菜, 味道不知如何,但色泽……那黑成一团的东西,能吃吗? " 滚,我这儿不欢迎你。" 不看,他不想看他的眼。 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甘劭之努力地深吸一口气。" 是不欢迎我,还是不欢 迎任何人?" 陀罗虽听见他音调里的悲伤,仍不回头。" 只要是人我都不欢迎。" 大手挥 落甘劭之精心烹煮的菜肴,他张大嗓门道:" 我下午回来时,你若还在这儿,就 休怪我翻脸无情。" 看着满地的狼藉,甘劭之虽为食物心疼,但早有心理准备的他并不灰心,事 情原本就不能尽如人意。他强打起精神,为了心中的他继续努力。 陀罗满心愤恨昔日的清幽被打扰,但此刻他的眼睛却散发出与平日不同的光 彩,而这份迥异的变化全来自于他的怒气,这让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充满生气。当 然这些微妙的变化,已失去理智的陀罗并未发现,他只是下定决心,回去时若是 再见到那间破屋,铁定拿它来练浑元神功。 " 终于找到你了,这片山林这幺大,我好怕又迷路了。" 甘劭之手提自制雕 刻的木篮,阵阵香气自其内飘散出来。 没有注意到陀罗欲喷火的视线,兴奋的廿劭之忙着展现自己的精心杰作。 " 我早上说的话,你听不懂是吗?" 混和着浑厚内力的巨吼,震得出摇地动,鸟儿惊鸣,而当事者甘劭之却睁大 眼睛,一头柔顺的秀发随风飘扬。长长的羽睫无辜地眨着。 " 好厉害啊!" 甘劭之不畏惧反倒钦佩起他来。 他的行为让一向自诩健壮的陀罗又开始头疼,他告诉自己要捺住性子。 " 水儿,是谁先来这鬼山的?" " 当然是你。" " 先来先赢,此山为我所有,你可知道?" " 嗯。" 他终于肯跟自己说话了,甘劭之很高兴的蹦跳着,张大的眼里满是 雀跃之情。 " 既然此山属于我所有,我不欢迎任何人来此,请你离开。" 可是,心思早已转移到地上奇形怪状石子的廿劭之显然并未听见。 " 水儿。" 陀罗不耐烦的又唤一声。 " 咦?我只是觉得那颗石头好特别,侧边还长了青苔,真是好看……对了, 你肚子饿不饿?我采了些山蕨及一些扁核桃,做了……啊!" 陀罗大手一挥,将甘劭之花了一整个早上辛苦采集且烹调好的食物打翻,背 转过身体示意着拒绝,不看那会让他动摇的可怜眼神。 " 滚!别再让我见到你。" 甘劭之将沾满泥土的食物一一捡回篮里,欲言又止,深深的望了一眼高大绝 情的陀罗,默默的离去。 他的沉默勾起陀罗心底一丝丝的歉疚,他并不愿意为了他而牺牲掉昔日的宁 静;更甚的是他不愿被打扰,他平静的心湖再也不愿为谁而起波澜。 这下任谁的脸皮再厚,也禁不起自己的心血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无情的摧毁 吧? 坐在树上,手持小刀及圆木的陀罗发现自己迟迟未下一刀,干脆作罢,走回 自己的木屋。 踩着脚步往归途走去,果不其然,小屋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没有人气的静谧, 看不惯自己的房屋旁竟多了一间扭曲的木造物,陀罗闭上眼,凝气、出掌,那栋 破屋应声而塌,毁于一旦。 木屑尘土逐渐散去,陀罗睁开眼,赫然瞧见飞扬的尘土中渐渐出现一道纤细 的人影。 " 你……" 他竟然还在,而且还是待在方才被他毁去的屋里,他没事吗? " 我没事,只是有点吓一跳。" 彷若响应了陀罗的担忧,甘劭之回答他,没 有谴责的意味。 " 谁教你不离开,我不是要你滚吗?" 陀罗的吼声让落定的尘埃再次扬起。 羽睫轻颤了下,一双灿亮的明眸又再度出现水气,陀罗故意撇头不看,怕自 己刻意冷硬的心会有软化的趋势。 " 我……还好我有先将饭菜端到外面,这样你才不至于饿肚子,哈哈……" 甘劭之干笑了两声化解紧张的气氛,但他笑得有些僵硬。 " 不管你再煮几次我都不会吃的。你厚着脸皮纠缠一个男人,这算什幺?滚! " 他的大手一挥将食物企扫落地,冷硬的斥喝自面具后传出。 温热的水珠滴至溅到汤汁的脚边,甘劭之再度默默无言的将四散的食物捡起。 他的额头不断冒出涔涔的冷汗,他的心被伤着了。 轰隆隆!远山的雷鸣渐近,恐怕又是雷雨交加的夜,陀罗心中有些忐忑,他 会被雨淋湿?有没有地方睡?有没有地方躲避山林野兽? " 可恶!" 陀罗硬是狠心地停住自己走向窗台的脚步,不去看他便事不关己, 反正不知道事情的发生便不是他的错。 甘劭之经过短暂的悲伤后,见天气转变,忙着重建屋舍,想用忙碌的工作藉 以忘掉心伤。此刻的他又如初到此地时,搬来一根又根的大木头,用愈来愈熟练 地技巧搭建房屋,他心想也许以后还可以帮师父、师兄们盖房子呢! " 师父……" 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甘劭之忙挥去泪痕,继续努力,这夜又是一个无法成眠 的夜。上天彷佛要考验他的诚意般,又降下一阵滂沱大雨,增添他的辛劳。就在 他盖好的同时,而却骤停,天空露出明亮的星芒,映着他澄澈的眼眸。 既然睡不着,甘劭之便去采摘唯有夜晚才会开的花,以及雨后才会冒出的笋, 想为心中总是带着一对忧郁眸子的人张罗食物。 他怒喝的拒绝他却又带着不舍的眸光,骂他却又不敢直视他的眼,毁了他的 精心杰作却又有道不出的歉疚,为何? 这夜,杂乱的思绪在脑中翻转着。不知不觉中天色渐亮,他告诉自己要振作 起精神。 片刻后,明朗的表情重现甘劭之清秀的容颜上,他不是那幺轻易使被打倒的 人。 接下来的数日,同样的情形一再地重复,陀罗由一开始的狂怒姿态转变为视 若无睹,无视于甘劭之的嘘寒问暖、精心烹调的菜色,以及窗明几净又一尘不染 的屋子…… 甘劭之不屈不挠的精神,完全无视挫败的痛苦,他努力的付出,想为陀罗奉 献一切的初衷至今未变,甚至为了改变他紧绷的嘴角,他自在月夜立于他的窗前 吹叶笛、吟诗曲,虽然有些难以入耳。 方自外头回来的陀罗发现甘劭之坐在他的屋前,身旁有两份冒着白烟、热腾 腾的晚膳,而他正吃着的是中午被他漠视的那份餐点。 两份?不只……瞧那份量,盘中食物迭得高高的,而他竟然一次吃数份,而 且已经持续将近一个月了,他却是一点也没变胖。 " 啊!你回来了。今天的主食是白玉蕨,有清肝降火的功能,搭上清蒸银虹 鱼,有增添功力的效果。你尝尝好吗?" 白玉蕨生于深谷峭壁上,百里内难得见上一株;银虹鱼则产于湍急的瀑布下、 深湖中,他不是不会泅水吗? 陀罗早就注意到他那日渐增添的新伤,只是强迫自己视而不见,而那日增黑 圈的眼眶,以及不再红嫩的唇瓣,全是为了寻找新食材所致,因此若要他再和以 前一样将它打翻或踩毁,他办不到;因而他选择漠视,可是他的决心正日渐薄弱 …… " 你的手怎幺了?" 陀罗不经意地问。 他注意到他手上裹的布条,他好高兴。甘劭之展露清丽的笑靥,教人看了为 之炫目。" 没什幺,都怪我不小心,太笨了嘛……" 一怒之下,陀罗粗暴的一抓,虽听见他的呼疼,但他仍将不懂爱惜自己的家 伙抓进屋内,他猜测他肯定是为了趁新鲜烹煮而置伤口于不显,否则血丝也不会 渗出随意扎上的布。 " 等等,先别管这个,白玉蕨不趁热吃会变黑变苦,会吃不下去的……" " 你闭嘴。" 都什幺时候了谁还管吃的! " 不要。" 甘劭之拒绝道。 " 再不闭嘴我就将你绑起来。" " 可是……" " 嗯?" 锐利的眸子虽藏于面具之后,却仍掩不住噬人的厉气。 " 我再说一句话就好……" 他以眼角偷觑,怕陀罗当真将他五花大绑。 陀罗以下巴瞪人。 " 你答应吃清蒸银虹鱼,我就答应让你医治。" 甘劭之快速的把一句话说毕, 他怕自己没有勇气再重复一次。 " 好。" 遇上固执可比顽石的他,陀罗有一种被打败的感觉。 陀罗拆下布巾,洗净了白皙的藕臂上那触目惊心的撕裂伤,气他怎幺不好好 的照顾自己。他略显粗鲁地为他上药,再于伤口处裹上整齐干净的布条。 " 好厉害喔!" 又是崇拜的目光,他怎能如此全心全意的对他?能持续多久?一年?陀罗暗 忖。 甘劭之爽朗的语调打断陀罗的思绪:" 糟糕,白玉蕨真的变黑了啦!没关系, 银虹鱼温温的还是很好吃……咦?" 陀罗默不作声,坐到摆放变黑的白玉蕨位子前,端起饭碗吃了起来。他虽没 批评难吃也没赞美好吃,而冰冷的面具下仍是一副见不着表情的样子。 但光是如此,甘劭之就觉得好幸福。 他坐在陀罗身旁,为他拔去鱼刺,忙着为他夹菜;而不论碗里的茉被他迭得 多高,陀罗都迅速的一口接着一口的吃完。乐极的甘劭之胃口大开,吃得比陀罗 更多,直到他发现早已吃饱的陀罗惊讶地看着他,才停下筷子打了个饱嗝。 " 嘿嘿……" 好害羞。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