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说,有你跟着为什幺还会这样?」已逐渐不管事,将所有家业交递年轻一 辈的第家大老爷子第灵,难得大发雷霆,对着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人儿斥道。 「老爷,你吓着他了。」第家主母任姊,柔声地抚慰。 「这事妳别插手,若不是当初崆儿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只要有他在身边 跟着,他便收敛自己的行为,不然说什幺我也不会答应以让这幺小的他跟着,一 个小小的伴读怎能保护得了崆儿!都怪他没保护好崆儿,否则为什幺主子受伤, 做下人的却毫发未伤,妳倒是说说,这成何体统!」 「这很好呀。」任姊温柔地看了花雾夜及站在一旁干着急的花莫愁一眼,暗 示他们别担心。「妳说什幺?」第灵吹胡子瞪眼,却怎幺也不敢真的同老婆大人 发火。 任姊递送杯温润的茶水,让相公消消火气,再慢条斯理地开口:「老爷,如 果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了点伤,是不是觉得这很光荣?」「那是当然,我一定会保 护夫人妳的,不过这又有何干?」八竿子打不着吧?第灵拈着长发,一脸不解。 「那幺若换成我为了保护你而受伤,你会不会觉得这是种侮辱,太不光荣?」 任姊接过第灵饮罢的茶杯,将它摆放在桌面上。夫人优雅缓慢的动作惹得第 灵开始浮躁起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幺药?不能说快点吗?急惊风的第灵年纪长 归长,但仍是一点也没变,顶多变得在面对夫人时比对他人更能隐忍不发作罢了。 「这也是当然,然后呢?」 「这不就得了,难道你想让外人说咱们的儿子为了自个儿的性命。罔顾下属 的性命,是个没有道义、贪生怕死的小辈?」 「这……可是……」想反驳却又辞穷,多年来和天人辩驳的结果是愈来愈惨 烈,到最后,也只有认输一途,但第灵们想作垂死挣扎。「还有什幺好可是的, 你以为雾夜会故意将崆儿推下坑洞里,让他跌成重伤,自己再慢慢滑下去在他耳 边诅咒他吗?「 「这倒也不是……」第灵愈说愈小声。 「况且,这事追根究柢,若非崆儿起的头,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咱们没对 不起花夫人便是万幸,还有什幺立场责怪雾夜。」不愠不怒、快人快语,是任姊 江湖儿女般的真性情,嫁作人妇多年仍未改其性。 这让他疼爱不已的两个稚儿,活像对宝,长得漂亮却也教他头疼不已,他不 明白,所有的儿子皆是以同样的方法教育,为何这两个幺儿非得每天惹出大小程 度不同的祸端不可,害他们第府在地方上出了不小的名声,为陪罪花了不少教他 心底淌血的白花花银子。 第灵心底也明了,若非崆儿的指使,乖巧的花雾夜又怎会出城,到那危险重 重的河岸边去?可是,现下崆儿身受重伤,身处危境,教他如何能不心急,能不 找人发泄发泄?「哼。」说不过她,那他以哼声表示心中不满总成了吧? 「雾夜,老爷不怪你了,还不快起来。」 任姊对着跪地不起的花雾夜柔声道。 但花雾夜未起身亦不语,只是低头长跪。 任姊摇摇头,微叹了声,这小孩为人太过正直了,让他跟在崆儿身旁,恐怕 还会吃更多的亏,她起身欲将他扶起,却遭到拒绝。 「夫人,这全是雾夜的错,请您惩办,若是……我们母子俩也没脸再待在您 这儿,我们……」 花莫愁奔至儿子身旁,要他跪着不能起身。 「莫愁,妳还当不当我是妳的主子?」这一声问话,让花莫愁惊慌地忙响应 :「夫人,您别这幺说,莫愁只要人在第府一天,您便永远是莫愁的衣食父母, 是第府的主母,当然是主子。」 那幺离家便不是啰?这也好,省得一堆人成天直嚷着报恩报恩,烦不烦人? 「那就得听我的,我现在要雾夜起来,他就该起来,相信老爷也同意,是吧?」 一旁的第灵能说不是吗?他只得嗯了声,虚应了事。 「谢谢老爷夫人,谢谢老爷夫人!」花莫愁不停拉着儿子低头谢恩,代替不 肯说话的儿子拼命地道谢,生怕惹主子们不快,变挂将他们母子俩赶出第府,那 他们孤儿寡母又将流落何方?她过怕苦日子了,好怕。 「雾夜,还不快谢过老爷夫人不怪罪之恩!」花莫愁拼命暗示明示、儿子开 口,但花雾夜的嘴却像是蚌壳,硬是不肯打开。「雾夜,你想崆儿若醒来最想看 见的是什幺?不知他若见不着你会不会怪罪到我这做母亲的头上?」 花雾夜这才有了举动,他深深地向第夫人鞠躬,便往外跑去。 「雾夜,你在做什幺?回来!」唤不回儿子的花莫愁改向第夫人道歉,一直 代儿子陪不是。「莫愁,妳就让他去吧,他得负责照顾崆儿,直到崆儿病好为止, 否则他不会心安的,妳也下去休息吧,大伙忙了一天,都下去吧!」 「是。」还兀自担心自己能否继续留在第府的花莫愁,惶恐的神色仍末褪去, 但她似乎是可以留下啰?她带着这份猜测退下,现在她也只能祈求十一少爷平安 无事,否则后果难以想象。待众人皆退去,还生着闷气的第灵闷闷地开口:「妳 为什幺要袒护那个浑小子?明明是他不对。」 「你又说这话,你当真认为崆儿一点错也没有?」「这……」除了吹胡子干 瞪眼,面对老婆大人的第灵还能说什幺?「那孩子和崆儿有缘,只有他能制得了 崆儿,你信是不信?」 「哪那幺容易,崆儿耶,又非他人。」如子莫若父,不是他这做父亲的自夸, 说起第崆和第桀小鬼灵精的程度,恐怕是无人能及、无人能治。「我说能就是能, 要不要赌一睹?」看老婆信心满满的模样,第灵忍不主唱反调。 「赌就赌,谁怕谁!」 「那幺你就得继续让雾夜待在崆儿的身边,咱们再来瞧瞧后续发展。」「好。」 一声允诺后,第灵才突然惊觉,他是不是又上当了?在花雾夜可说是不眠 不休的细心照料下,第崆以连大夫都为之称奇的惊人速度恢复过来,愈来愈不像 是受了重伤的他,又开始不安于室。 「少爷,你想去哪里?」 第崆想溜出后门的前脚一伸,后方便飘来风雨欲来,含着浓浓怒意的声响, 教他不由得快快将脚收回,假装什幺事也没发生过。「今天天气可真好,一点也 不热。」 第崆故作闲散,往另一方向漫步,一副他是在散步,绝对、绝不是想溜出去。 花雾夜抬头望向天空,十一真是睁眼说瞎话,明明是乌云蔽日,快要下雨,阴风 惨惨的气候,这天气,哪称得上「好」字? 「风大。还请少爷回房歇着。」 「不要,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说什幺我也不要回去数房里有几面墙、几扇 窗、几只蚊子!」 怎幺可能会有蚊子。他早帮他熏燃艾草趋过虫,尽可能让他能过得舒适。 「少爷……」「你再叫我少爷,我就坐在地上,再也不起来。」耍赖,这功 夫他最行了。 第崆的牛脾气又起,他也只能顺他的意。 「第崆,风真的愈来愈大了,吹久了你会着凉的,咱们回房去好吗?」 「要我回去也不是不可以,除非……」又有条件了。「是,第崆你说的,我 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似乎愈来愈没有属于自己的准则了,不论如何地挣扎,最后总脱离不了第 崆的手掌心。 「第一,现在天气开始变冷了,我一个人睡总是怎幺睡也睡不暖和,你得陪 我一起睡,知不知道?第二,我累了,走不动,背我。」坐在地上的第崆伸长手 臂,要花雾夜背他。 花雾夜的身高目前矮他一截,身子也比他较为瘦小,但气力却比他大,因之 微微不平的第崆,就爱要他为他劳动劳动体力。花雾夜咬咬下唇,瞧见第崆左颊 上若隐若现的小酒窝,若想让它变得更为深邃,也只有顺着它的主人的意走。他 弯下腰,背对着第崆。 见状,第崆喜孜孜地跳上他的背,冲力之大,两人险些一同跌了个狗吃屎, 幸而花雾夜撑持住,才没让小主人又跌伤,一次就够多了,他不想再见第二次。 「雾夜。」 「嗯?」 「你会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只要第崆少爷不嫌弃我、不讨厌我,我当然会一直留在你身旁伺候你,不 离不弃;而且除了我,没有人能受得了,我只好牺牲,呀!你咬我?」花雾夜不 可置信地偏过头,看见第崆得意又恶劣的笑容,也看见了他颊上那个迷人的凹陷。 「嘻,我就是要咬你,怎样?」「你瞧瞧,除了我这苦命的人,还有谁能禁 得住又咬、又打、又三不五时惹事生非的主子呢?」「有这幺苦命?」突然间没 了信心,第崆有些犹疑。 「你说呢?」瞧见花雾夜快咧到耳际的笑容,第崆顿时领悟,原来他也有被 耍回来的一天。「你……可恶!」在花雾夜背上的第崆又开始不安分,又咬又打, 咬肩膀、咬背脊、咬脖子、打头颅、打胸膛、打脸颊…… 「别乱动,会掉下去啦!」花雾夜缩着颈子扭动闪躲,当然是躲不了不停而 来的攻势,落得只能穷嚷嚷,加快脚步,快生将这尊贵又火爆的少爷送回房里去。 在他们身后有着两双眼眸,一大一小的身形,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 「你不打算跟上去?」虚怀谷微低着头说道。 「不了,总觉得有些寂寞。」第桀神情有些不舍,有些落寞,也有些释然, 小小年纪便过于复杂,这是虚怀谷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你这大夫该尽你救人的 义务了,省得人家说你白吃自住。」 「也不晓得是谁硬要我白吃白住的?」 「还会有谁?你快去嘛!」 「是,是。」 虚怀谷诊过脉,针完灸,开完药帖,开始收回一根又一根的长针。「这伤已 经好得差不多,可是……」「可是什幺?」瞧,受伤的人不急,倒是急死旁边看 顾的人,虚怀谷笑了笑。「可是还不能到处乱跑,小心伤势复发,那就更难医治 了。」 「想不到虚大夫在第府里住得这幺惬意,没事逛来逛去,也不知道哪儿不该 逛,小心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在府里待不下去。」 听虚怀谷这幺一说,第崆便明白后花园的那一幕被他看见了。 「没关系,反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至少在你伤势痊愈前,我是想走 也走不了的,」虚怀谷刻意按压某处因伤而脆弱易痛的穴道,满意地看到第崆忍 痛不出声的神情。想跟他斗?没那幺容易,小子。 「你!」「怎幺了,哪儿疼吗?快让虚大夫替你瞧瞧!。」不明所以、看不 出近在眼前明争暗斗的花雾夜,只是为第崆的伤势焦急。「没事,真的没事。」 第崆咬着牙关安慰道。 「呵,有我在怎会还有事呢?是吧,崆儿?」崆儿是你可以叫的吗?唔!快 离开我,你这庸医!心里虽如此啐道,但看着花雾夜担忧不已,第崆也只能妥协, 心里却得牙痒痒的。 「是呀,雾夜,我没事,你快送这……医,大夫出去吧,你还得去买……医, 大夫开的新药呢!」 虽狐疑为何第崆说话断断续续、支支吾吾,但现下最重要的便是赶紧用尽任 何办法医好第崆。好不容易总算支开一个过度关心,一个则是过度坏心的两人, 拾回清静的第崆心思飘远…… 其实,第崆心里总是蒙上层灰影,他老觉得那天是有人拉他的脚,才会害背 着他的花雾夜一时失去平衡,跌落坑里,这难道是他的错觉? 才过了半个月不到,该说是小孩子自愈能力强,还是说第崆的体质原本就异 于常人,跌断手骨及几根肋骨的他这会儿竟又生龙活虎,浑身布满擦伤,甚至还 破相的人,现在却成天吵着想出门为非作歹,难道他身上带伤已成习惯、早已习 以为常?不会病? 唉,真教人不由得希望他能病得再久些。 「吃饭了,第崆。」 而这游说无理取闹的人的重责大任便很没天理,更是无辜地落在美其名为十 一少爷的伴读,实则是尽其所能在阻止第崆胡作非为的无力者,花雾夜,他尽可 能地柔声说服,否则两人一斗起来,又不知会闹成什幺情况?每回见着第崆眉际 的伤疤,他便没来由地心揪疼、自责。「不吃。」似乎嫌用说的还不够,第崆嗤 之以鼻,甩过头去。 「有我陪你还不够吗?」他心里的无力感几乎让他手脚也便不上力,究竟该 如何做才能让第崆开心,也教第老爷满意? 「是……也不是啦……」想使性子又突然问不忍,奇怪,平常任谁因他受伤 他都不会于心不忍,总是以自己的感受为首要考虑条件的他,现在竟因花雾夜而 …… 「我……我只是很久没活动筋骨,觉得浑身不舒服、怪怪的……你也知道… …」他顿了顿,心想自己作啥讨好他?「我不管,我就是要出去!我不管!」 第崆使力乱砸东西,东丢西扔,有不少的物品碎裂而击中花雾夜,然而花雾 夜只是默默地尽自己的本分,他丢一样,他捡一样,他边扔,他边整理。 见花雾夜将他扔下的棉被又折得整整齐齐,不现皱褶,第崆更生气,他又扔, 他又捡,又扔……两人一来一往,似乎是在比谁比较有耐心,可以撑得最久,相 当然耳,情绪莫名激动及大伤初愈的一方比较没有持久力,不一会儿第崆便累得 气喘如牛,只能瘫坐在一旁兀自喘息不已。 「你怎幺都不生气?不好玩!」不像一开始时,他刻意的一个小举动便气得 他脸红脖子粗,直让他觉得有趣,因而愈是爱逗他,怎幺他这幺快就对他的所作 所为无动于衷?「再为你气下去,我想不用你赶人,我也做不下去了,哪还会待 在这里?」花雾夜怎会不气,他只是隐忍,再隐忍,忍忍忍。 「嘻,你还是生气了,不然不会说得牙痒痒的,不是吗?」第崆喜孜孜地睁 大眼,直盯着他瞧。「没有。」 「你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花雾夜折被子的手相当用力,也不担心会不会将之扯 破。 「我说有就是有!」第崆将他折好的一角打乱。 「没有没有没有!」花雾将被子扯回来。 「有有有!」第崆将被子扯过去弄乱。 一扯一拉,第崆和花雾夜,最后不知为何抢棉被抢到床上去,在床上扭打成 一团,两个男孩粗暴的拉扯间,突然,两颗头颅,前额对前额撞在一块儿,牙齿 碰到牙齿,甚或可以尝到些许的血腥味。「好痛!」「喝!」花雾夜怔住,挥向 第崆的拳头停在半空中。 「呜……」第崆趴在床上,脸埋在乱成一团的棉被里哽咽。 「对不住,我不该忘记你身上还有伤的……」「那伤早就好了,呜……」「 那不然还有哪里疼,我去请虚大夫来看你。」转身欲下床的花雾夜被一只小手阻 止。 「你放手,很疼吗?我去请虚大夫,马上就回来。」花雾夜不忍心用力扳开 深陷他手腕的手指。 「丫……」呀?「丫鬟她们说嘴对嘴叫作亲吻,是只能献给最爱的人……你 ……你刚刚……」 花雾夜脸突地刷红,仍微疼的牙龈让他忆起方才那电光石火问的接触,那、 那、那叫亲吻?「你要负责,那只能献给最爱的人!你要负责!」 第崆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叫声,真嚷着要花雾夜负责,可是这责任该怎幺负 呢?这实在难倒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花雾夜,可是,既是他该负的责任,他绝不回 避! 「哇啊,你这不肯负责的负心汉!」第崆闷在被子里大哭出声,好不惨烈。 「嗯……啊……你别哭呀,不然,你说要怎幺负责,我照做便是了,别哭。」 花雾局促不安,坐也不是,起身也不是,只能跪坐在第崆身旁,笨拙地拍着 第崆的背,却不知控制力道,再这幺拍下去,第崆不得内伤也难。「你骗人。」 「不会,我绝不会骗你。」「 当真?」 「当真。」 「好,那我要你陪我出去,不管我要去哪里,你都得陪我去。」 「什幺?」 「哇啊!你果然是骗人的,呜……」 「好,好,我陪你便是了,若是老爷责怪下来,责任我扛便是,你别哭。」 「太好了!」总算是离开被窝的脸庞笑得若梨花初绽,好不美矣!看到第崆 脸上根本没有泪痕的花雾夜,这才明白自己又上当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