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晚上有饭局,我想今晚他不会太早回去。 下了班,我一个人到餐厅吃饭,吃法国菜,先喝餐前酒,然后一道道菜色慢 条斯理的吃。 填饱肚子,我绕到附近商圈闲晃,在专柜买了两套新一季的套装,铁灰色和 暗红色,我穿不起粉嫩的春夏色彩,只得继续扮一个符合自己年纪的老女人。百 货公司打烊前才回公寓。 如今的我们已同为公司的经理,有着不低的薪水,买一间独户的房子对我们 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买那么大的房子来要做什么? 我们只有两个人,两个人不需要太奢侈的空间,而本来住的公寓环境亦不差, 所以仍然住在这里,没有搬家的打算。 将车停妥,我打开公寓铁门,拾级而上,我们住三楼,其它楼层各有其他住 户。提着衣服和后来又添购的两双鞋以及买给他的衬衫、毛衣和领带连买东西都 不忘买他的份,算不算犯贱? 回到自己家门口,正掏钥匙开门,楼下的铁门又被打开,一对年轻男女嬉嬉 闹闹的奔上楼,看见我,他们咧着嘴跟我打招呼,又嬉闹的上楼去。 他们是住在楼上的小夫妻,前几年搬进来,也算是老邻居了。只是他们年轻, 我老,他们总是嬉闹,我们总是正经八百,有打过照面,却一直熟不起来。也没 什么心思去与他人打交道,日子就这样五过下去。 继续翻着皮包,掏出了钥匙,手上一堆纸袋弄得我手忙脚乱,一时之间不知 该先将袋子放下好,还是将就着开门。 不小心一串钥匙掉了地,然后,门就开了。 是他。 他头上被着毛巾,赤裸的上身还滴着水珠,腰上系着短裤,两条光溜溜的毛 腿露了出来。 以前还是女孩的时候,觉得有腿毛的男人很恶心,真正开始跟男人交往了, 才知道,即使是西装笔挺的男人,西装裤管拉起来,个个都像原始人。有了经验, 习惯以后,反而觉得没有腿毛的小男生根本不能算是男人。我想我的适应力是很 不错的。 “在洗澡啊?”我把纸袋一古脑儿堆进他怀里,才弯腰捡钥匙。 “你上哪去了?这么晚回来。” “去逛街啊呃?会很晚吗?才十一点多而已呀。”我进了门,把鞋脱在玄关, 从他怀里把纸袋拿回来,踩着拖鞋走进客厅里。 他关上了门,跟在我身后,捉着毛巾擦头发。 他是个爱干净的男人,平常回来,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洗澡,其它都可以缓一 缓,我想他也是刚回来没多久。 我们住处的清洁工作都是趁着假日一起做,反正房子小,白天几乎都不在, 不很脏,还算好整理。 “晚上的饭局还好吗?” “还不就是那样子。” “唔。”我把买给他的衣服从纸袋里拿出来,站在他身前,拿着衣服比试。 衬衫是白色的,他说白衬衫好搭配,我便总是替他买白衬衫。 毛衣是羊毛制的,背心式,可以穿在西装里,会保暖些。 领带有几何花纹,简单大方,驼色;他有一套驼色西装,正缺一条搭配的领 带,刚好看见一条还不错的,就买了。 他的尺码我是熟悉的,毕竟都替他添置衣物这许多年了。 他捉了浴袍穿上。“买这么多衣服做什么?又穿不完。” “一天换一件,怎会穿不完。” “那太奢侈。” “有什么关系,反正又不供养老人小孩,赚了钱不花,还有什么意思。”我 拐弯抱怨。 他故作不懂。“你总有理。” “是喔。”我把手探进他浴袍里,捏了他腰侧一把。“你最近胖了些,都吃 了什么?” 我们最近鲜少一起吃饭,除了偶尔一起吃早餐外,我都不知他中餐和晚餐究 竟吃了什么东西。因是冬天,我猜他姜母鸭和羊肉炉铁定吃了不少,这多出来的 肉就是证据。 他握住我的手:“中午没吃什么,晚上就丰富了,海陆大餐、满汉全席,不 长肉也难嫌我胖,以后早上早点起来陪我去跑步。” 我缩回手。“才不要,冷得要死,你自己去。” “我起来你还睡得着?” 我是怕冷,他是我的暖炉。 “开暖气就睡得着了。” 也许是不甘心,他拉近我,摸着我的腰,大概也想摸出一点多余的肉来。摸 了半天,却蹙起眉。“瘦了一圈,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我轻叹︰“为伊消得人憔悴。”现在才发现,没诚意。 “哪个伊?” 瞪他一眼。“你管。” 我冷他,他一听,马上降温,放开了我。 我微愠:“就知道你不在乎。” 他推开我。“去洗澡,全身汗味,臭死了。” 我赌气。“是,我臭,你香。” 累了,不想多说什么,把新衣服拿回房间衣柜里放好,拿了换洗衣物,便躲 进浴室里。 在浴缸里泡了半天澡,舒服得差点没睡去。 穿着高跟鞋逛街实在自虐,以后还会不会这么做,不晓得,谁让他害我心情 不好。 他害我郁卒,我就想虐待自己,也许我是想博取他的关心吧,又是一种犯贱 的行为! 也罢,不必追究。女人若为男人犯贱,男人要负责。 吹干了头发,把脏衣服放进洗衣篮里,他的衣服整整齐齐堆在里面,我们向 来趁着假日,把衣服一起送洗,省时省力。 也许不结婚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结婚,我就是独立的个体,侍不侍候他大老 爷,全看本人高不高兴虽然我在不高兴时还是常常做出侍候他的举动。 一件衣服没丢中篮子里,我伸手拾起,简单的对折,放进篮中,顺便也将刚 刚投进的衣物一件件拿起来重新折过,一不小心,把他的衣服也翻了出来,一摊 开,我的视线集中在他衬衫领上的那抹鲜红。 这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唇印?! 我从来都不知道口红印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现在我清楚了。 他今天的饭局是在酒家进行的吗? 好啊,戈洵美,你欠我一个解释! 捉着那件衬衫,我披着浴袍奔出浴室。 他不在客厅,我又冲进房里,见他开着台灯,半躺在床上看杂志,我缓下脚 步,将衬衫藏在背后,一步步地走近他。 心想!他一回来就洗澡,该不会就是为了湮灭证据吧?我被他骗了几年? 我在他床畔坐下。“喂,你今晚的饭局是在哪吃的啊?” “餐厅呀。”他头也不抬,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稚气许多。我以 前怎没觉得他竟有一点baby face?这男人也三十有二了,为什么他似乎愈老愈年轻,而我却愈老愈丑? 危机浮上心头。我爬上他的腿,压着他。“餐厅?什么样的餐厅?” “咏贤,你下去,别压着我。”他拿下眼镜,把杂志往床头放。 我不听话。“什么餐厅?快说,有很多女服务生的吗?” “什么女服务生,快下去,我今天真的累了,明天又得早起,别害我…” “我害你什么?”我瞪着他的脖子,想掐住他叫他别跟我打哈哈。谁知我还 没出手,他就先下手为强。 一瞬间,一个大翻转,我由上变下,他的脸埋进我敞开的衣襟里。 他在我耳边低喃:“别害我精力大失,今天太晚了。” 他的喘息彿在我胸口上,我一阵轻颤,不由得扭了扭身子,想推开他,今天 我不想要他,我们还有话没说清楚。 他低吟一声,唇压了下来,封住我的,灵巧的舌尖勾动深层的欲望,他轻咬 我的蓓蕾,双手也探进我裹身的袍子里游移,引起我全身战栗。 裸裎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尤其我们都太熟悉彼此的身体。 我想喊停,他也想,但是直到高潮,我们都没能够停下来。 一番云雨之后,他埋在我体内,闭着眼,好似就要睡着,我推他,他爱理不 理。突然想起一句话,“欲只能吋进,爱却能无限长远。”他对我是欲多还是爱 多?我一直不相信这世上有柏拉图式的恋爱,认为那充其量只是一种那色西斯的 水仙情结,自恋得要死,以为爱上别人,其实爱上的只是自己眼中的倒影。这种 人,世上太多。 我庆幸我爱得不仅是他的灵魂,我也爱他的身体。 我们都是成熟的人,有自身的欲望,幸运地,在性事上,我们契合度很高。 肉体的爱欲胜不过的,就只有衰老的必然,我想我是老了,女人一老,对精神层 次的爱开始吹毛求疵。 最近愈来愈缺乏安全感,光是性爱已不能满足我,我不免悲哀的想:我们之 间还能维持多久? “睡觉了。”他抱着我翻过身,让我趴在他胸膛上。 “睡你个头。”我捶他,一动手,这才发现他那件衬衫还紧紧捉在我手里。 老天爷就是要我今天非跟他问个明白。“洵美,不准睡,我有话问你。” 他死不睁眼。“别问了,明天再说。” “不行,你非把话说清楚才准睡。”我伸手去拨他眼皮,非把他弄清醒不罢 休。 “固执追问的女人让人讨厌。”他不耐烦的拿开我打扰的手。 “固执睡觉的男人何尝不?”我严肃地、正经八百。 他倏地睁开眼。“究竟什么事?” 我把他那件衬衫往他脸上丢。“就是这件事。” 他拨开衬衫,捉着它,一脸茫然。“这算什么?” 有女人把她的唇印留在我男人的衣领上,那么亲密的一个地方,还不算什么 吗? 我真的气了,翻过身侧睡下,带着怒火入梦,不理会他。 “莫名其妙!”他也动怒。 许久,他躺下,背对着我。“你最近怪得很,我哪里得罪你了?” 很多很多地方,你让我心寒。我在心里说。 “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脱口而出。 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瞬间僵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想结婚。” 他的话,像冷煤,迅速冻结了我们之间的气流。 “你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我不晓得他是那种不结婚的人。如果他不想结 婚,那么我殷殷企盼究竟算什么?一个荒唐的笑话? “我一开始就说了。” “我没有印象。” “你忘记了。” 我忘记了?也许,我向来善忘,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说的,我不该一点印象 都没有。 我也许善忘,然而今晚的冷,我想我会一辈子记得。 冷战就这么持续着,丝毫没有缓和的趋势。 那天吵架后,隔晚我就把他赶到客房去睡,他不让我,抱着枕头死赖在两人 的房间里;我以为他会求和,但他没有,我更是不能先低头,他没再碰我,我们 相敬如冰。 好啊,两个人一起走了七年,有什么鲜事能放了七年还能保持新鲜?接吻像 刷牙,做爱像如厕,两人之间变得平淡,仿佛就这么结束,也很理所当然。 不说话也不会死,我何必作贱自己残余不多的自零。我不是个任人予取予求、 没有自我的女人。 “这项提案我反对。”在高级干部的会议上,我反对他提出的计画案。 “什么理由?”他停下报告,一双眼冷然的看着我。 我无畏的迎视他的目光。“我认为以目前公司实际的经营状况,戈经理这项 计画难以配合,我们无法在短期内达到预估的成效。” 他立即反驳我:“投资的眼光需要远放,商场上谁先抢得先机谁就是赢家。” 他以开发部的立场来看市场经营,根本与我站在行销的观点不能够一致。 “话虽如此,但若评估有误,反而会使公司蒙受巨额的损失,公司资金运用吃紧, 我不认为现在是开发新计画的好时机,风险太大。” “风险是企业的转机。” “也有可能重挫一个正常营运的企业体。” 就这样,回家不说半句话的两人,竟在公司的会议桌上激烈得辩论起来。我 有我考量的基础,论理,我不输给他。 “你” “我如何?” 争论不休,未了,他抓着桌上的麦克风突地站了起来。“田经理,别意气用 事。” 我紧握着手上的一只笔,怒瞪着他:“究竟是谁在意气用事?”我可没有像 他这样把我们之间的私人问题搬上台面,他怎可这样质疑我! 全场因着我与他的态度,陷入了一片胶着。 没人敢说话,总算龙头老大咳了几声。“咳,关于这件提案,我想请两位经 理各自呈上你们的报告书,我们择期再重新评估提案的可行性。” 散会后,老板叫住了我和他。“戈经理、田经理,能把今天中午的时间空下 来,一起去吃个饭吗?” 能说不吗?我回过头,给了老板明确的答案。 他则冷着脸从我身边走过去。 他的肩擦过我的肩,我踉跄了下,他也不扶我。 我抬起头,见他离去的身影那么决然、那么坚定,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难 道我要失去他了? 我一惊,伸出手去 捉了一把空气回来,他已远离。 我的心,竟这般承受不起他的无情。 老板拍拍我的肩膀,我顿时回神过来,强自伪装镇定。 中午吃饭时,老板说:“你们都是公司优秀的领导人,你们也应该都了解错 误的决策会影响公司的前程。男女之间的事,有时很教人伤脑筋,如果真的没办 法好好沟通,不妨一起去度个假,旅费我负责,如何?” 天啊,老板知道我们的事我还以为他不知……姜果然是老的辣,我太低估他 了。 偷偷看了坐在身旁的他一眼,他正默默吃着盘中的食物,好似一点也不惊讶 老板知道这件事。是我太后知后觉了,还是他其实根本不甚在意我们的事被上司 知道? 我们好久没一起出来吃饭了呢,难得出来一次,却是这样的情况,真讽刺。 “不必了,老总,我们现在没有度假的心情。”他放下刀叉。 过分。吃干了抹净,就说这样的话? 也不想想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出去玩过?有多久他没说过一两句甜言蜜语? 当初他追求我时信誓旦旦的浪漫,都飞到哪里去了? 是喔,是喔!没有度假的心清。爱记恨讨厌…… 他不想去我想去啊,我想暂时丢掉这些繁重的工作,重温一下恋爱的感觉, 他为何如此不懂我的心? “是吗?”老板调解不成,有些尴尬,转头问我:“咏贤,你意见如何?” 我不再管这个不体贴的臭男人了。 “好,我去。”我一个人去。 我看他,他没反应,更坚定了我一人去旅游的决心。 “早上在会议上说的话,那不是意气用事,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自己在 做什么?我会给老板一个完整的评估报告,至于采不采用,你们自己决定。”这 话,是说给老板听的,更是说给他知道。我那么信任他,他不该怀疑我的能力, 因他是我最亲密的人。 他若要伤我,我没有抵抗能力,但我不许他伤我,绝对不许。 我若受了伤,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复原。我不想至死永远无法原谅他。恨一个 人至死,太辛苦。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