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物换星移,三载更替,许多事情淡了、远了,似乎已不复记忆。 但对于某些会勾起人疼的伤疤,还是无人敢去碰触。 大太阳底下,墨竹望着那道亘在两家之间的墙垣,起了恍思,不同于往日, 这会儿,他是站在这头看着墙的。 灵儿离去后,少爷原有书斋遭废弃,移了位,撤掉“灵苑”,“古灵儿”三 个字似个禁忌,谁也不敢再提。 灵儿离开后过了两年,墨竹在乡里考取了秀才的名头,不需再依恃方家,收 拾包袱,他另觅居处。 地方不远,隔道墙罢了,灵儿不在,姥姥死了,大屋再度空下,这会儿的墨 竹已然不再是当日那个怕鬼怕妖的小书僮,他将井边那幢屋宇重新整理,搬进这 房里独居,平日就靠帮人写写字、教些孩子习字读书过日子。 这种日子过了一年,他非常满足,若非少爷老爷的提携,这一辈子,他都得 当人跟班、书僮,哪儿能有今日光景? 屋子很好,静得很,还有个姥姥,她的坟就坐落在后园子里,至于井。虽然 积了不少落叶,但还可以汲水呢! 这幢大屋依旧阴暗,方夫人来看过几回,总嚷着要他砍掉老榕树。 这一日她来到又提了一回。 “算了吧!”墨竹笑嘻嘻道:“夫人,墨竹就是贪这儿阴凉才搬来的。” “墨竹!”方大人指正他道:“跟你说了多次,现下你是个秀才郎,不再是 咱们方家的书僮了,别再叫夫人了。” “改不了,改不了的!”墨竹摇摇手笑,“叫了十多年,改不了的,” “不砍树,这屋子阴得很,”方夫人左右瞧了瞧,“你一个人,难道不怕?” “疑心才会生暗鬼,”墨竹眨眨眼道:“其实若当真撞见了,倒也无妨,鬼 狐妖精又不全是坏的。” “呸!呸!呸!”方夫人吐了几口唾液去秽气,瞪了年轻人一眼,“看过拓 儒的教训你还学不得乖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多远避多远,”方夫人扳扳手指 头,“算算你要十九了,要不,过两天我让刘媒婆来趟……” “不劳您老费心,”墨竹笑着,“墨竹已然订了亲。” “你真将当日和伏牛村王老三订亲的事当了真?”墨竹点头,方夫人不可置 信,“那丫头今年也不过才三岁,你这不是在儿戏吗?” “婚姻之事怎可儿戏?”墨竹笑道,“我会耐心等她长大的。” “一个痴,两个傻!”方夫人摇头叹气,“怎地你们这两个孩子都是这种牛 脾气?” “少爷他……”墨竹迟疑着语气,“还是老样子吗?” “这孩子脾气倔得很,借口说要夜读,就是不肯跟芸娘同房,照我看,他表 面上佯装无事,心里头还是惦记着那只狐狸精的,他爹不过说他几句,他竟然就 回避着上山参禅,”方夫人一脸无奈道,“瞧这样子,我这辈子是没福气抱孙了, 我偷偷问过芸娘,自始至终,拓儒根本不曾碰过她。” “少夫人是个好女子,”墨竹叹口气道,“少爷这个倔脾气只怕会误了人家。” “我劝过几回,错在方家,别说是休离,干脆就明说是拓儒误了人家,将她 送回沈家,另谋婚配,芸娘却抵死不从,她说不论要花多长时间,她都愿意等, 唉!这孩子对拓儒倒是痴情一片,却苦了她。” “少爷这些年延聘武师在家里教他学武,这会儿可有成绩?”墨竹好奇问起。 “谁知道!”方夫人一脸不赞同,“这孩子从小静得很,也不知道是哪条筋 不对劲,竟想学人舞刀弄棍?人家学武都是打小练起,二十几的人了,竟还来吃 这等苦引成绩如何不知晓,身上净是烙满了瘀血伤疤倒是真的。” “别怪少爷,世局不安,为了您二老,少爷自是想多点儿本事。”墨竹说得 心虚,知方拓儒者莫如墨竹,他会想要习武还不为了“她”。 当日墨竹跟方拓儒说过的话再次在他脑海中漾起…… “不管灵姑娘离开是为了什么,那厮法术高强,您凭什么和他争人?” 这话原是想逼他死心的,没想到,少爷竟闷声不响地开始学武。 摇摇头,墨竹不忍苛责方拓儒,现在的他才算比较明白这项道理。 爱一个人时,很多事情,已然由不得自己了。 ~~~ 是夜,方拓儒书斋里来了客人。 是同村的名儒刘基,两人虽有几年未见,但聊起当今时局,依旧至为投契。 “大丈夫志在四方,依方老弟学博古今的满腹文才,屈就在此地,不免可惜!” “刘兄戮赞!”方拓儒浅笑,“一介书儒,难有作为。” 刘基摇摇手,“方老弟切勿妄自菲薄,自盘古开天起,天地之气,始终衍行 着成、住、坏、空四劫,每个新的循环开始前,都得要先经过痛苦的败坏毁乱, 淬练洗礼,但也就是得要这样的乱世里才能培育出个不世出的人物,重新打造一 番崭新局面,但这样的人物身旁若短缺了像方老弟及愚兄此类懦士,光会破坏不 思重整规划,那么这样的霸业也难维持长久。” 方拓儒点点头道:“刘兄说得有理,只是,放眼当今,可已出现如您口中所 言之绝世人物?” 刘基呵呵笑道:“这就是愚兄今日特意登府造访的原因,愚兄目前辅佐的主 子,这段时日不断礼贤下士,全意收揽地方上硕懦雅土、豪绅巨室,有心想改变 红军长久以来那套杀官长、打地主、集农奴的起乱手法,真心想开创一番事业, 稳定新局井恢复旧秩序、保存旧文化道统。” 方拓儒讶然道:“刘兄所指,是否就是不久前刚由红军小明王策命为仪同三 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的那位朱元璋元帅。” 刘基点点头,笑道:“方老弟乡居于此,对于外界大局倒是了然,”顿了顿, 刘基续言道:“朱元帅是个有心人,更是个有着野心抱负的人,这时节他的军队 虽不及陈友谅精锐,疆土也比不上其他人,但他知人善任补己之不足,平民出身, 看得远,会用人,又不乱杀人,以汉高祖为师,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他原先只是个红军小头目的亲兵,几年前还是红布包头,穿着战裙战袄, 手执大刀,听战鼓一擂就得冲锋砍杀的小兵,如今居然长袍大袖,八字步走路, 斯斯文文,满嘴三皇五帝,四书五经,谈今说古,写对联,发手令,俨然成为继 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道统的说教人。” 方拓儒笑道:“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刘兄厥功甚伟。” “这话儿倒不假,”刘基也不谦让,“但若非他自个儿肯下功夫,想得透彻, 谁也教不会的,他身旁,不只我,宋濂、李善长都是儒者,他虽是主子,倒也不 曾骄矜,对咱们的谏词,句句用心听取。” “朱元帅以应天为中心根据地,东方的张士诚有着丰富财力,但这厮是黑市 盐商出身,做事儿不够积极,贪求苟安,至于西方的陈友谅,他掌握了西系红军 的大兵力,渔夫出身,生性勇猛。反而比较危险。” “所以……”方拓儒沉吟道:“当以‘东方以守为攻,西方以攻为守’的战 略来囚应。” . 刘基抚掌而笑,“方老弟思维清楚,将来除了圣贤典故,咱们还可以共论战 局兵理,是的,支持张士诚的多为地主和商人,只愿意维持自己的利益,因此不 会冒险前来攻击;相反地,农民叛乱出身的陈友谅势力,因欠缺统治能力,反而 具有爆发式的攻击性。” 最后刘基作了结论,“能正确看清敌人的判断力,是打胜仗的英雄都必须具 有的能力!”他拍拍方拓儒肩头赞道:“看来除了儒经,方老弟对于兵书上也下 了番功夫,这等有着高瞻远瞩的心思,若不能借机善加运用,岂非可惜!” 方拓儒笑笑未语,并未说明,当初苦研兵书,为的,倒不是什么宏大志愿。 只是为了遂一个女子的意,如此罢了! ~~~ 子夜,方拓儒送走了刘基。 对于他的盛邀,方拓儒回覆要详加考虑,毕竟,这项决定关系了他的未来, 他虽极有心想要托付明君成就大业,但他是方家独子,双亲犹在,他不能不顾虑 到双亲的感受。 烛火莹莹,他杵在书牍前,面前摊子了书,却贯注不了心思,和刘基的一番 对谈,犹不住在他脑中盘旋。 秋夜,沁凉微寒,向来是他最钟爱的,凉风习习,朦朦胧胧地,一片迷离泛 现眼前,梦耶?非梦? 一定是梦,因为他突然听到了敲门声,叩叩三响,正是昔日他与灵儿初识时 的暗语。 他没敢动,僵着身子,这一定是梦,是风吹过的声音,是听错了,是夜鸭的 啼鸣,是…… 又是三声轻叩,这回方拓儒用力咬咬手指头,疼得他轻唉了声,那么是真有 人来,只是……这样的深夜,会是谁? 方拓儒白着脸,缓缓踱近门边,告诉自己不过是娘为他送来宵夜,或者,是 芸娘或其他丫鬟,或者……总之,他是不该如此紧张的。 反正无论如何,绝不会是“她”,不会是灵儿! 开了门,俏生生、灿亮如星的眼眸,清丽的笑靥,不是灵儿又是谁? 方拓儒原本已无血色的脸颊更加死白,这一定是梦!他告诉自己。 “干嘛让人家等这么久?干嘛不招呼人家进屋里坐?”灵儿微嗔着,声音还 是那般渗着蜜似地软甜。“就算你不招呼,我也是要进去的,”灵儿闪过方拓儒 愣直的身子进了房,左顾右盼哼了声,“这儿有什么好的,你竟宁可舍了‘竹风 轩’而搬到这里。” “这里……”方拓儒总算回过神,他闷着声音,“至少没有和你一起的回忆。” 灵儿只当作没听见,笑了笑,拉起方拓儒径往书斋里的床榻行去。 “坐定,书呆,时间不多,我得快些。” “什么意思?”方拓儒有一肚子的问题,包括她何以出现,包括那啸天犬的 事情,包括……灵儿却不让他开口,拉着他在床沿盘腿坐定,悉悉窣窣解开他的 上衣褪至腰际,露出他结实的胸膛。 方拓儒瞠目结舌,讷讷道:“灵儿,你……你在做什么?” “你认为我在做什么呢?”灵儿笑得像蜜似地,一脸无辜,“你的身子我又 不是不曾见过,还怕羞吗?” 灵儿起身登上床,将方拓儒身子挪了挪,盘起腿在他身后坐定,春葱似柔软 手掌直直贴至他背心。 “专心凝神,静坐内观存神守气,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 谷得一而盈,万物得一而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灵儿喃喃有辞,不多时, 方拓儒只觉一股热腾腾的气流由她手心窜至他体内。 方拓儒心头讶异,问道:“你……你输真气给我?” “你苦学三年艺,还不如我传你十年功!”虽看不见模样,方拓儒却可以听 到身后传来的笑声,“现下你即将跟着刘基去闯天下,防身的本事得备妥。” 想起她这三年的音讯全无,想起当日离去时她的绝情,方拓儒挣开身怒道: “多谢姑娘好意,在下却不想再平白受姑娘的恩惠。” “你还是这股倔脾气,可我偏……”灵儿停了笑,手指在他背上轻轻拂过, 由着他半起身,声音漾起些微凄楚,“可我偏就是喜欢你这脾气。” 她的声音软化了他坚固的意志,他起了犹豫。 只听得灵儿幽幽一叹,“输你真气,不为你,算是为了我,成吗?” “在下死活早已与姑娘无涉!”话虽说得硬,他的身体却已然屈服,僵直的 身躯再度在灵儿跟前坐定。 “是呀!早已无涉,”见计得逞,灵儿吐舌浅笑道:“放心吧!我若死了是 不会发讣文来骚扰你的!”怕他反悔,当下不再多语,双掌一扬便将内功输入方 拓儒体内,气息缓缓运行着,由尾闾到背堂、玄枢、夹脊、陶道、玉枕、泥丸、 明堂、膻中、中浣、到神阀归气海一周之圆。 不多时,两人周遭罩起白雾,滚滚汗水珠子不住滴落,方拓儒只觉心、肝、 脾、肺、肾,五脏百赅,通体舒坦难言。 约三盏茶的时间过去,方拓儒紧合着眼,全身暖暖运行着真气,冷不防,一 个柔软的东西在他额际滑动着。 他睁开眼,是灵儿,她自个儿也是濡了一身的汗,却只顾着笑盈盈地拿着汗 巾帮他擦拭着汗珠。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方拓儒试图冷着声音。 “不对你好,该对谁好?”灵儿笑着回答。 “如果你不再属于我,”方拓儒眼神含悲,语气认真,“对我好,是害了我!” “我也知道,只是……”灵儿难得敛起笑,睇着他的眼神有丝无奈,“要我 不对你好,我却又做不到,更何况……”她压低声音,“有些事情是我惹下的祸 端,自该由我来做个了结。” “灵儿,我……”方拓儒的话被她打断。 灵儿拉起他跃下床,笑嘻嘻道:“别提这些,也别问别的问题,良宵苦短, 陪我!” 纵使心头盘旋着千百个问题,但被灵儿一闹,他除了由着她外似乎已然没有 退路。 灵儿拉着他踱出门外,满饱的月娘原是他们的最爱,今儿的却有些残缺,月 牙儿勾似地,却另有一种柔雅的风情。 “书呆,你瞧瞧,连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不能自己了,更何况,”灵儿倚在 方拓儒怀里叹口气道:“人世间有些事理也是咱们不可不遵循的,是吗?”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他也叹了口气,纵由自己揽紧她,全心全 意沉浸在属于她的气息里,“我只知道,天意虽难违,但也不可全然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自己,却也不可委屈了无辜的人!”她低语。 “你的意思是……”方拓儒颦起眉梢。 “没意思,随意说说罢了!”灵儿回过头睇着方拓儒,浅笑盈盈道:“都说 了今晚别提别的事儿了。” 她拉起方拓儒再度悠游在花径莲池畔,四周静悄悄的,没半点儿声音,最后, 她竟拉着方拓儒来到“敬儒阁”房前。 “你想找芸娘?这么晚,她该早已睡下了吧!” “她不在房里!”灵儿巧笑,轻轻推开门,房里果然空荡荡地杳无人影, “上你那儿前,我查过了,这几天她娘家有事,她带着苹心一块儿走的。” 方拓儒无语有丝尴尬,对这妻子,他是个失职的相公。 “她既不在,你上这儿做啥?”方拓儒不解问道。 “我困了想睡觉,这儿正好!”灵儿巧笑着摇晃闻言僵直了身躯的方拓儒, “你陪我!!” “灵儿……”方拓儒兀自与理智挣扎着,他不该再碰她了,那只会令他更加 沉沦,无法自拔。 灵儿轻嘘了声,诱人声音低喃着,“今晚咱们都别再说话了,用心感觉就好。” 纤指轻弹,房中原被燃起的烛火应声而灭,一片漆黑,方拓儒一颗心恍若就 要进出口中,他感觉她缓步偎人他怀中,不多时,他熟悉而久违的馥香樱唇软软 地封住了他冰冷而微颤的唇。 他再也不能思索,虎吼一声用力钳紧她,猛烈而绝望地灌输着对她的痴恋, 对她的渴慕。 良久后,她微喘着气在他耳畔低语,“有件事情我得先跟你说分明,不论人 间或仙境,所有的男人里,我只让你碰过,至于那恶犬,三年前我虽与他一块儿 离去,但那只是为了阻止他再来骚扰你,”她咯咯笑着,“离开后没多久,我便 施了手段甩掉他,若非为了你,那厮真想制住我还得再多修点儿道行,这段时间 里,我都只是在瑶池王母娘娘那里修道罢了。” 灵儿叹口气道:“娘娘说我慧根足,只是有道死穴未封,人不了天庭,我懂 她的意思,这道死穴,指的自然是你!” “那么……”方拓儒深吸口气,迫使自己移开放在灵儿身上的手,“那么你 何以还要来?” “我说过,祸是我闯的,自该由我来收尾,如果没能将你的事情弄个妥切, 我又怎能安心。”灵儿轻语。 “我不懂你的意思。”方拓儒有些困扰。 “不用懂,感觉就好了,还有……”灵儿的嗓音又软又媚,任何男人听了都 要酥化成一滩稀泥,又更何况,是深爱着她的方拓儒。 “不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不要停,我想要……”她软哄的声音有丝不易察 觉的异样,“完完整整成为你的人。” “我……”他心底虽升起惑思,但却已然无法再问或再思索了。 她像只扑火而至的飞蛾缠紧着他的身躯,烈火炽炽,焚灼着她。 自然也更燃炙了他! 那一夜,方拓儒永生难忘! 次一晨,方拓儒也是一辈子都忘却不了! 窗外鸟语啁啾,他清幽幽地转醒,虽在睡眠中,他还是一购满足的笑容。 虽在睡眠中,他还是紧揽着身旁的她不肯松手。 直到,他睁开眼睛望进一双羞赧、窘迫、不知所措却又漾着欣喜的美眸里。 那是芸娘的眼睛! 方拓儒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猛地坐起身来,这一扯拉开了两人盖在身上的丝 被,他一身裸裎,她也是,只是,她不是灵儿。 不只那双眼是芸娘的,连那副身无寸缕的露脂玉胴也是芸娘的。 不知道灵儿是在何时跟芸娘调换将她送进他怀里的?或者,从一开始她就是 借用芸娘的身躯用幻术哄骗了他。 这女子,果然够本事! 难怪她叫他“别说话,用感觉就好!”,难怪她说不能委屈无辜的人,难怪 她说自个儿闯的祸得白个儿来了结。 方拓儒心底燃起被欺骗的怒火,原来她的了结就是用这种方法。 硬将芸娘推给他,她才可以安心去修行,丝毫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 心头正百转千回,门外却突然响起声音。 “少夫人,苹心给您送洗脸水来了。” 边说话苹心边侧身推开门扉,两手捧着水盆的苹心一脸稚笑踱人房里,芸娘 没架子,和苹心亲如姐妹,加上谁都知道她是独居的,是以苹心更无忌惮。 一闯进房里她才惊觉到自个儿有多冒失,苹心只傻杵了一瞬,旋即转身背向 着床,一盆子水洒脱了大半。 芸娘轻嘤了声,整个人埋入被中,方拓儒遮掩着身子,也是涨红了脸尴尬的 挤不出话来。 “少……少夫人,苹心鲁莽,这水主凉了,苹心再去烧过,时候还早,您再 歇歇,千万别……别急着……”这丫鬟总算由惊讶中清醒,继之而起的是满腹替 少夫人开心的情绪,啐!她责怪自己大惊小怪,少夫人床上见着少爷有啥好奇? “您千万别急着起床。” 话语未尽,苹心端着半盆水出门,临走前还牢牢地合妥了门扉。 她手忙脚乱急急离去可不是真为了烧水,而是急着去打锣敲鼓,告诉大家— —少爷在少夫人床上的好消息。 “对不起!” 良久后,芸娘才弄清楚那个低沉的嗓音是来自方拓儒。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芸娘心底一叹,恨他总爱对她说这三个字,悄悄将 头伸出被褥,她低语,“这桩事,我……”她红霞过耳,声音几不可闻,“盼了 好久,相公!”她轻轻启口,“不论你心底是否有我,你这样对我……至少是个 开始,我说过,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说对不起是因为……”方拓儒也是一叹,将芸娘轻轻搂人怀中,不论灵儿 怎么对他,如她所言,芸娘是无辜的,“我已经决定跟着刘大哥投入朱元帅麾下 去创一番事业,接下来的口子,这个家,得烦劳你了。” “说什么烦劳??”芸娘轻啐了声,偎在方拓儒胸前的脸上俱是幸福满足的 微笑,“妾身只担心奉事不足,倘若真能为夫君分劳解忧,多苦芸娘都甘之如饴。” “芸娘!”半是歉疚,半是怜惜,方拓儒幽幽开了口,“你真的是个贤妻, 嫁给我,委屈了你。” “不!一点儿也不委屈。”芸娘提高声调,睇着方拓儒的瞳眸满是柔情, “能有幸得与你执手,芸娘此生已足。” 方拓儒搂紧芸娘,心头一片茫然,这样的结局虽非他想要的,但也许……对 大家都好,灵儿既可顺利修得正果,而他,也不会再辜负这个纯良的女子。 三天后,方拓儒与衔着泪水的芸娘及方家二老挥别。 离开了武阳村,他将去开拓另一片新的天地。 ------------ 转自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