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泡完汤,穿回舒适的休闲衫和长裤,易炘镌从汤屋缓步而出。气温偏低的山 区有些寒意,但刚泡完汤又喝了杯养生喜茶的他可是一点也不畏冷。 今天并非假日,他却还是跑回山上。这阵子他跑上山的频率十分异常,几乎 天天上“荷屋”报到,要不就夜宿山上。隔天才早起杀回市区上班,这种种诡异 的行径,连易爸都感到不对劲地频频找机会抓他来问明原因。 起先易炘镌也不多罗唆,随便唬哝两句就含糊带过,但后来他实在是被问烦 了,只好对老爸坦承他和利蕥葇正在交往的事,而这一个多星期来,他天天上山 就是为了等利蕥葇下班,好来个晚上的浪漫约会。 关于这件事,其实易爸早就怀疑了,今天又经由儿子亲口证实,他老人家的 反应也不算太诧异,只是语重心长地叮咛了他几句话。 这些话不外乎就是利蕥葇是个好女孩,不是他以前交往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马 子,老人家要他这次认真的跟蕥葇好好交往,别三心二意的,要不然他老人家铁 定砍断他的腿! 拜托哦一一他以前有那么花心吗? 就算有好了,但和他来往的那些女孩子也没对他多真心呀!大家都是心甘情 愿在一起,分手也分得愉快无比哩!不过跟老人家讲这个他肯定听不懂,就算再 怎么解释也没有用,所以他也懒得多讲什么。 俊拔的身子潇洒地倚在走廊木栏上,等着利蕥葇下班。 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够他抽一根烟、散散步的了。手才伸到长裤口袋想掏烟 盒和打火机,手机却响了起来—— 浓眉拧了起来,他从另一个口袋拿出轻薄手机,这铃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打电 话来。“你很闲嘛!一天打十几通电话烦人,你不累我都快被你给搞疯了。” 对方就是这阵子一直阴魂不散地死缠着他,要他帮忙安排时间和利蕥葇见面 的朱育汉。 “是朋友就帮我这个忙,要不然我还会继续打电话找你。”易炘镌的口气不 太爽,而朱育汉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只是要求易炘镌安排个时间让他和利蕥葇见面谈一谈,就当是乐迷会见偶 像一样,一偿他的心愿,但易炘镌这家伙却硬是不肯。 “你打吧你,反正我只要将电话设定为拒绝接听,耳根子就清静了。”易炘 镌不以为然地撇撇唇,冷冷哼道。 “你不肯听我的电话是吧?那我就打电话到纽约去,我想对方一定——”显 然,朱育汉再也沉不住气了。 “朱育汉,如果你是朋友就别这么做!”蓦地,易炘镌原本轻松的脸色转为 阴霾,声音直从牙缝逼了出来。 “彼此、彼此。这句话正是我要奉送给你的,你故意阻挠我和她见面,这样 还算是朋友吗?”朱育汉也火了。 易炘镌气得吐不出话来。 关于朱育汉想见利蕥葇的渴望,他当然明白,但是这阵子他虽然和利蕥葇交 往顺利,也维持着亲密关系,但他一直感觉到利蕥葇似乎还不能完全信任他,在 她的心中可能还有一丝防备似的惶恐存在。 正因为他感受到了,所以在取得利蕥葇充分的信任,以及让利蕥葇完全倚赖 他、接受他的保护之前,他不会让她和一心想找机会到纽约发展的朱育汉见面。 心中悬着心事,易炘镌寒着脸一直保持沉默,大脚在走廊上来回踱步,胸口 漫着怒气,却又得压抑隐忍着。 这段沉默的时间维持了很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而线路彼端的朱育汉也没 开口,显然也在气头上。 易炘镌兀自忍着坏情绪,俊脸紧凝,完全没发现身后有道纤细身影悄悄接近 ——来人是早已和他约好在走廊见面,打算一起离开的利蕥葇. 利蕥葇看他拿着手机贴在耳边,虽然没发出声音,但显然正在讲电话或听对 方讲话,所以暂时没上前打扰他,而是站在他的后方静候着。 等了一下,她以为他会先发现她,谁知他却开口跟对方说了一句让她感到相 当震撼且心碎的话—— “朱育汉,你如果能在明天早上拿出一亿元来,我就让你见你一直想见的Gloria!” “一亿?!你抢人啊!”彼端传来大叫。“你明明没把金钱看在眼底,你— —” “对,区区一千万我是没看在眼底,但一亿元嘛……我倒是可以接受。”厉 声打断朱育汉的声音,他气极地用力按键关了手机。 利蕥葇僵在他的后方,美目瞪着他的宽背,脸蛋蓦地转为苍白,一颗原本已 经不安的心瞬间碎裂…… 似乎感觉到身后的异样感,处于恶劣情绪中的易炘镌,骤然转身。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冷凝着俊容,讶然地看着脸色苍白、神情愤怒的利 蕥葇. 她听见他的谈话了?她是不是误会了…… “原来你不要那笔钱,只是因为你没把区区一千万放在眼底,你要的……你 要的未免也太超过了吧?!”小手紧握成拳,她咬看粉唇,生气地指控他。 他是个伪君子!说什么他不在乎钱,他会保护她,结果呢?她被他骗得团团 转!如果今晚她没提早过来这里,没听见他和朋友的谈话,她可能被他卖了都还 愚蠢无知的向他寻求帮助。 “我要什么超过了?蕥葇,你没完全听见我和朱育汉的谈话,不要妄下结论!” 刚跟死党兼好友翻脸,他此刻的心情是超恶劣的,没想到连怒气都没来得及平息, 紧接着就得面对她不分青红皂白的错误指控。 她的话摆明就是将他这一个多星期来的小心呵护与宠溺完全否决掉,她甚至 严重地侮辱了他的人格! “我的耳朵没出毛病,我刚刚听见的话,就足够让我认清你的为人了——易 炘镌,你认为你的人格值一亿吗?那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了!”低吼着,委屈难 受的眼泪漫上眼眶,她对他失望极顶,这一个多星期来的甜蜜,瞬间化为乌有。 “我高估我自己?你话没听完全就来批评我的人格?这算什么?身份高不可 攀的Gloria,你是想找话题跟我吵架吗?”心情除了恶劣还是恶劣,冒火的黑瞳 眯起,他凛着阴霆的脸走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将拒绝看他的人儿扯到眼前来, 怒瞪着。 “放开我!你不配碰我!”利蕥葇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用力甩开他的箝制, 被出卖的难受让她的心揪痛起来,气极之下,她甩了他的脸颊一巴掌。 “啪!” 易炘镌的脸被甩出五指印,神情阴冷的脸庞甩向一边。两人之间怒气蒸腾的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心头闪过一抹太过冲动的后悔,利蕥葇的心口一颤,无言地看着他。 他极缓慢地伸手抚上自己被甩了巴掌的脸颊,冒火的眸转为冰冷,阴霾的脸 色也变成骇人的冷峻,心情从怒炽降至冰点。 利蕥葇咬着粉白的唇瓣,惶然不安地看着他。 她想开口道歉,但却发不出声——声音滚到舌尖又被她吞回去。是他欺骗她、 出卖她在先,她不需要道歉。 不需要。 易炘镌缓缓转回被她打偏的头,冰冷无温的厉眸直逼视着她。 “道歉——只要你道歉,今晚的事我可以从头解释清楚给你听。”他对她说 话,看着她几乎将唇瓣咬到出血,他的心揪疼着,但却因为强大的怒气,让他无 法也不愿在此时示弱去阻止她“残害”自己。 “我……”她很想开口,但还是一样,都到了舌尖的声音就是说不出来。 “我不会道歉。”挺直纤细的腰肢,眼眶含着泪雾,她迎视着他冰冷的黑眸。 “你不道歉,是因为你宁愿认定我是个为钱而失格的人,却一点也不肯相信 这只是误会,不肯相信我爱你、想保护你的事实?”往前一步,冷冷的唇吐出咄 咄逼人的字句。 利蕥葇被逼着退后一步。 “你的爱是有目的的,就像我父母一心呵护栽培我,就只是为了让我成为他 们的摇钱树,成为一颗替他们带来名利的棋子。我告诉你,这样的爱跟呵护我不 要,永远都不要!”她的心紧紧揪着,头轻不可见地摇动,再摇动。 “别将我跟你那对失去人性的父母相提并论——”握拳击向墙壁,他咆哮着。 他揪痛的心寒了,一脸灰败,一颗心冷沉到连自己都不敢置信。 头一回对一个女人认了真,却得到这样不被信任的回应,好好的爱意被她踩 在地上侮辱,他的心能不冷吗? “炘镌,你的手……”刚刚那一击让她的心裂开来,她心痛地看着他握得死 紧的指节流出鲜血。 她向来最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双手,同时她也爱看他修长有力的手,当看见他 如此折磨自己,她真的好难过。 泪水满眶地看着渗入指缝的血丝,她失控的理智蓦然回笼。 她真的误听了什么吗?如果她真的误会他了,那么她…… “走开,我需要冷静想想,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离我远一点——”胸口漫 着狂烈的怒气和降到冰点的森寒,易炘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毫不领情地挥臂, 不愿她靠近。 小手掩住口,她无声地哭泣起来,眼泪濡湿了粉颊和纤细的手指。 她现在想要开口道歉,但是他却抗拒的不愿意听了。 他要她走开,离他远一点,她……做不到。 “你不走吗?”冷漠黑眸瞥了眼哭惨的她,他揪着心,冷情地转身。“好, 那我走。” 天杀的女人!休想他会被她的眼泪打动而心软,今天这事本来就应该由她开 口道歉,他绝不低头! 一路开车奔驰下山,回到市区公寓时,易炘镌怒气未消地将自己摔进大床上, 脸色森寒骇人。 双手枕在交叠的手臂上,盛怒的火眸瞪着天花板,对于利蕥葇对他的不信任 和指控,他几乎无法承受。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有本事这样招惹他,还让他怒不可遏;在他被她气得快 要心脏病发的同时,他竟然还想拥她入怀,狠狠地吻她一顿当作惩罚。 用力甩头,甩掉脑海中那浮起的美丽娇容。在她没低头道歉前,他不准自己 想她,即使身体因为渴望她而发疼,也绝不允许自己再回头去找她。 同一时间,利蕥葇惨白着一张俏丽脸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心情低落难受 的她开了门就要直接上楼,连一直站在公寓外的广场上,倚在车门旁等候的张滢 都没看见。 “嗨,你怎么了?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张滢讶然地上前轻拍她的肩,主动 开口招呼,要不然利蕥葇恐怕真的会将她当成门神,视而不见的上楼了。 “我……没什么。你怎么来了?”僵在门口,她有点意外看见张滢。“你不 是应该在昨天飞往纽约吗?” “事情有变,所以我延到明天一早才出发。”张滢的神情有点凝重。 事情似乎不太妙。 “是纽约那边另外要求了什么吗?”看着一脸凝重的张滢,利蕥葇低落难受 的心情更惨了。 “是的,事情出现一些变数。”张滢推推让她的形象看起来严谨又专业的眼 镜,不置可否的点头。 “变数?!”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着,抓着钥匙的手也轻轻抖动着。 “嗯,你的父母已经知道当初协助你逃跑的人是卓美琳,他们现在正积极展 开控告卓美琳诱拐并绑架你的诉讼行动。如果这个控告真的成立的话,卓美琳恐 怕将吃上官司,同时也将面临身败名裂的命运……”张滢说着,脸色更沉重了。 利蕥葇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发出声响。 “怎么会这样?现在……我该怎么办?”她不能丢下卓美琳不管。 “现在你恐怕得尽快跟我一起到纽约去,由你出面阻止你的父母……不过你 放心,我和另一位律师会保护你的。”张滢弯身,替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 重新握着钥匙,她不只手额,连心都颤着——到纽约去?离开这里?在这个 时候?! 望着脸色严肃的张滢,利蕥葇脑子一片空白。 “今晚你仔细考虑看看,我搭明天早上九点钟的班机,你如果要跟我一起走, 就来吧!”张滢知道,这个变数对她而言太过突然了,因此她也不好勉强她,只 是将情况当面对她说明清楚。 话带到了,她转身上车离去。看着张滢的车子消失在尽头,利蕥葇站在斑驳 生锈的铁门前,无法思考。她得回纽约去,那她和易炘镌该怎么办? 清晨六点半,一夜未眠的易炘镌,心情恶劣地灌了一整晚的酒。 这是他生平头一回如此糟蹋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藏酒,Bordeaux、Provence、 Beaujolais的珍藏葡萄酒,现在全都摆在桌上,酒瓶也全都空了,滴酒不剩。 这些酒醉不了他,现在他的脑子比任何人都还要清醒。 真是天杀的!他干么这样清醒?他喝酒、灌酒,不就是为了让自己醉得不醒 人事,干脆好好睡上一觉,心中有任何不爽快全都抛掉,等酒醒再来面对吗?但 是他却怎么也合不了眼,深邃的黑瞳依旧只能直盯着天花板瞧,脑海里想的还是 那个一整晚都不肯给他电话,连一句道歉都没吐出来的女人。 该死!她难道不知道他整夜火冒三丈吗?就算她不肯道歉,随便打通电话来 跟他鬼扯一下也没关系,又不会少掉她一块肉,顶多只是让她的耳朵承受一下他 的吼叫声量有多大嘛! 真是气死人了! 仰头灌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红酒,他决定不再等下去了,起身抄起昨天被他 愤怒地丢在地板上的车钥匙,无视衣物的凌乱和下颚未刮的新生胡髭,绷着脸思 门下楼去开车。 他要去找那个害他气了一整晚,心脏差点被气坏掉的女人!他要当面质问她, 她到底肯不肯低头向他道歉? 车子像火箭一样从地下停车场冲出,在易炘镌开车往山上狂飙的时候,一道 纤细人影却出现在这个社区大楼门口。 利蕥葇从计程车下来,她要计程车等她一下,便走向管理室登记自己的身份, 幸好管理员还对她有印象,直接就打了电话上去给易炘镌。 他该是气了一整夜吧?利蕥葇不晓得易炘镌会不会愿意见她,但她还是想跟 他说一声,她要暂时回纽约一趟,顺便为了昨晚的事道歉。 她想过了,也许她是真的误会他了。 “我打电话上去,没人接钦。”挂回电话,警卫回头来跟利蕥葇说话。“利 小姐,还是你要自己上去看看,也许易先生他还在睡吧?” “好,谢谢你。”利蕥葇带着忐忑的心情搭电梯上楼了。 来到门前,她瞪着紧闭的门扇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按门铃。结果,没人来 应门,而她就这么在他的住处门口,呆呆地站了十分钟之久。 没跟他当面说清楚,她不想就此离开,但显然他并不想见她,就连她亲自来 到他的住处门前,他也不愿意开门让她进去…… 无助地瞪着门扇,不争气的眼泪在美目中打转,最后滑落双颊。她吸吸微酸 的鼻子,用手臂拭去泪珠,她又按了下门铃,等候了几分钟,直到隔壁住家开始 有人在走廊上走动,频频对她投来好奇的注视眼光时,利蕥葇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红着眼眶,她搭电梯下了楼。警卫也对她哭红的眼睛投以好奇的眼神,但并 没有好事的多问。 她走出大楼,坐进已经久候到快要不耐烦的计程车里,紧抿的粉唇终于开口。 “司机先生,我要到中正机场,麻烦请开快一点,我搭的班机快要来不及了……” 她要飞往纽约去,这一趟回去不知道得等到何时才能再返回台北,或许以后 她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着着窗外往后飞逝的街景,利蕥葇一颗心直掉到谷底。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