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每隔两日,朱翊铮便要入宫一次,帮皇兄阅览朝臣所上的奏章。 皇帝已经七年不上朝了,虽有几位内阁大臣协助国家大事,有关朝臣奏章, 他们会用一张纸条草拟处理意见,但是皇帝不管事,最后的朱笔批准都落在秉笔 太监手中。 国家的最后决策权竟然为太监所操纵!若是野心太监胡作非为,就会发生百 年前可笑的“土木堡之变”,太监叫皇上御驾亲征,结果竟让皇帝给俘虏了。 幸好任职不久的秉笔太监陈矩人如其名,规规矩矩,念过一些书,遇到重大 事情总会请示皇帝,不敢贸然批红。懒散的皇帝被陈矩惹烦了,干脆叫朱翊铮有 空到司礼监走走,帮忙作主。 太祖有令,宗藩不得干预政事,朱翊铮也谨守本分,不妄自表示意见,只是 改改错字用语,或退还内阁,请大臣重新再议。 他小心谨慎,决不落人把柄,这是当皇族应有的警觉。 “五王爷,您都看完了吗?” 朱翊铮从沉思中抬起头,看到了陈矩那清秀端正的脸孔。 “这些都没问题,可以送回去了。” “王爷,这里还有两份,您看看。” 朱翊铮看过之后,脸色大变,反复再看,低声问道:“杨晋弃职潜逃?” “那是杨镐的说法,王爷您也知道,杨镐和杨浦两位大将,同样姓杨,却是 死对头,杨镐抓到杨晋不在军中的证据,一状就告上来了。” “但是我岳父动作也快,他马上自请处分,说是杨晋久病不愈,自觉愧对朝 廷,留书出走,他也请旨除了杨晋的职衔。” “那就照杨浦将军的作法吧!撤去杨晋副将职衔,杨浦督军不力,减俸一年。” “陈矩……”朱翊铮从不把陈矩看成卑贱的太监,他始终以礼以诚待他,此 时他倒觉得有些为难。 陈矩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五王爷放心,军队在外,以将令为依归,既然 杨浦已有处理,我们就照了他的意思,当作是他自己军中的事务。这样一来,表 示朝廷知晓这件事,也可以堵住杨镐那边的嘴巴了。” 果然思虑周密!朱翊铮不得不对陈矩刮目相看,这事可大可小,就看是不是 有人故意揭风点火。 “陈矩,麻烦你处理了。” “王爷莫谢我,这只是秉笔太监该做的事。”陈矩取回奏章,回到桌边,迅 速拿着朱笔批了。 朱翊铮看他认真批写的模样,不觉叹道:“如果你不进宫的话,在家乡也是 个读书人吧?” “咱们清苦人家,哪有念书的福分啊?我也是进了宫才念书的。”陈矩笑着 整理好桌上待发还的奏章。“不过,这杨浦挺耿直的,如果他直接捏造杨晋死讯, 不就轻易了结这件事吗?” “或许,他是想等杨晋回来吧!” 陈矩还想再问,为什么杨晋会离开军队,一见朱翊铮剑眉深锁,知道他又陷 入深思之中,他明白五王爷谨慎寡言,不再追问。 一个小太监来到门口,见到俊逸的五王爷,又观了一眼秀美的陈矩,偷偷掩 嘴笑着,好一对绝配呵! 他没忘记正事,喊道:“皇上请五王爷过去御花园水阁一聚。” 朱翊铮点点头,起身和陈矩道别,来到御花园,踏上九曲石桥,往湖中心的 楼阁而去。 远远见到水阁纱帐轻飘,密密地掩住了里头的桌椅摆设,他心底冷笑一声, 这样的布置不是怕皇帝吹风着凉,而是为了皇帝突然想宠幸那个贵妃宫女,方便 行事。 来到水阁前,他很惊讶没有大批太监宫女在场,于是大胆掀开纱帘,就看到 郑贵妃和两个娇美的宫女。 “是贵妃?”朱翊铮退了一步。“我等会儿再进来。” “五王爷请留步。”郑贵妃指了她旁边的软凳,媚眼流波。“万岁爷正和常 洵皇儿斗鸡,父子俩玩得热闹开心,要待会儿再过来。” 朱翊铮没有坐下,他反而迈开脚步。“我出去等。” “哎!五王爷!你一定要我请你留下来吗?”郑贵妃站了起来,让宫女扶着, 款款摆摆地走向他。 “贵妃有话请直说。” 郑贵妃向两位宫女使个眼色,她们立即敛身退开,守在纱帐外面。 “五王爷,你不要老是给人看脸色嘛!”郑贵妃声音娇甜的腻人,一双眼睛 像蝴蝶飞呀飞地,飞到了朱翊铮深沉的眸子里。“这么多年了,你对女人还是没 兴趣?” 他闭住呼吸,不去闻那浓厚呛人的脂粉香味。 郑贵妃又继续笑道:“这可难为你那位漂亮的王妃了,你们成亲半年,听说 尚未圆房喔?” “贵妃消息灵通,本王真是养‘琥’为患。” 郑贵妃干笑着,彼此心照不宣。“唉!早知道就不帮你撮合婚事了,白白糟 蹋人家好姑娘。” “贵妃不是早已知道,本王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郑贵妃低垂了眼,又勾起那妖媚的眼睛,右手在他宽阔的胸膛轻轻按着,发 出银钤似的笑声。“你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贵妃,请自重。”他退了开来,语气冰冷。 她仍然不放弃地靠上他的胸,早些年她就想要他了,比起皇帝那圆球似的身 体,她要的是像他这种真正的男人啊! 可惜!可惜!他要的也是男人。 她稍稍沾上他的胸膛,立即被他闪开,她又抿嘴笑道:“你最近又有新欢了? 陈矩长得更俊,连我也喜欢他。” 他任她去胡说,伸手拍掉衣袍上的粉肩。 “贵妃还有什么事吗?” “不就是为了常洵吗?”郑贵妃媚眼一转,终于说出她的目的。“常洵这皇 儿喜欢五皇叔喜欢得紧,天天喊着要皇叔进宫教他几招功夫,臣妾就请王爷抽空 陪陪他了。” “常洵在宫中有专人教导念书、健身,用不着本王陪伴吧!” “哎呀!说陪伴是委屈五王爷了,只要五王爷调教得好,他朝常洵当上太子, 你这个皇叔可就颜面有光了。” “不管是常洵,还是常洛当太子,我皆感荣幸。” 郑贵妃微微变了脸色,那厚厚脂粉下的皱纹也浮现出来。“朱翊铮,你到底 向着谁?是王恭妃那贱人吗?” “我只向着大明王朝,向着我的皇兄。”朱翊铮不动声色,语气平板却坚定。 “是了!”郑贵妃脸上皮笑肉不笑的。“你哪个皇子也不拥护,天朝开国以 来,也不是没有叔叔抢夺侄儿的皇位……” 她说的是成祖朱棣的“靖难之役”,朱翊铮抬了眉毛,怒道:“贵妃,请你 留心言语,莫要离间君臣兄弟的感情!” “那你快表态啊!”郑贵妃又趴上他的胸膛,五只葱白玉指滑来滑去,轻笑 道:“免得时间久了,叫万岁爷怀疑起五王爷,哎哟!这可就不妙了。” 朱翊铮屏住呼吸,胸中翻搅着怒气,就是这种女人,兴风作浪,淫乱宫廷, 思谋夺权,干预正统,他无法想象郑贵妃当上太后的荒唐景象。 事实上,他也知道皇兄防备着他,既封他亲王头衔,却不分派封地,就把他 留在京师,一方面借重他的文才武略,一方面就近监管他。 他心事起伏,郑贵妃以为掌握了他的弱点,正在贪婪地享受他男人的气息, 一个宫女掀了纱帐喊道:“娘娘,万岁爷来了。” “嘿!五王爷,哪天你突然喜欢女人了,不要忘了臣妾呵!”她不忘再嗲声 嗲气地做最后一次的勾引。 朱翊铮再度拍掉身上的粉尘,脸色铁青。 万历皇帝朱翊钧驾到,水阁周围一下子拥进了几十个宫女太监,忙着送上各 式点心水酒,又挽起了纱帘,让皇帝一览湖心风景。 “臣弟参见皇兄。” “免礼!免礼!”皇帝不过大上朱翊铮四岁,却因终年享乐,好逸恶劳,已 经吃成痴肥模样,他笑着拉起弟弟。“朕的好五弟,别来这一套了。” “皇兄好兴致,今天风和日丽,在水阁这里吃酒赏荷,倒是一件雅事。”朱 翊铮见了皇帝,自有他另外一张脸孔。 “是啊!刚刚斗完公鸡,当然要轻松一下。老五,你知道常洵这小子,竟然 斗赢了他父皇啊!” “常洵这么厉害呀!”朱翊铮望了腻到郑贵妃身边的常洵,露出一个赞美式 的笑容。“果然是大明的龙子凤孙,他朝长大了,一定是个英明神勇的将才。” 几句话逗得龙心大悦,郑贵妃也笑了,这不是在鼓励皇上立常洵为太子吗? “老五,你也大婚好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听你准备生个小王爷?” “时候到了,自然就有了。” “我说万岁爷啊!”郑贵妃插话了,有意无意地瞄着朱翊铮。“您又不是不 知道,五皇叔这个人不近女色,恐怕他和王妃还要花点时间培养感情。” 皇帝呵呵大笑。“别花时间了,朕这么多妃嫔,如果要一个个谈感情,恐怕 得谈上一百年。” “万岁爷!那您对巨妾没感情吗?”郑贵妃果然天生狐媚,举手投足间,充 满了撩人的姿态。 “朕对你那么好,外面那些人老说你的坏话,都叫朕给打了,这是没感情吗?” 那肥肥的脸蛋,有着自命风流的情圣嘴脸。 “那万岁爷就封常洵当太子,省得他们又嗦。” “这事以后再说吧!”皇帝又头痛了,他向来疼爱常洵,偏生常洵是三子, 上头还有一个皇长子常洛。皇帝只要想到太后、大臣、法统、制度,还有那一件 件进来规谏的奏章,他就烦心。 “万岁爷啊!”郑贵妃口里喊皇帝,却又拼命向朱翊铮抛媚眼,期盼他会帮 常洵讲话,他倒是讲话了。 “皇兄,今日臣弟阅览奏章,几位内阁大臣想晋见万岁谈立太子之事。” “不见!不见!”皇帝气呼呼地道:“朕见了那些迂儒就有气,开口闭口引 经据典,听得头都晕了。” “他们打算集体跪在文华门外,等候皇兄传唤。” “要跪就去跪!这群老家伙一个个长得像张居正,朕看了就讨厌。”皇帝猛 喝一口闷酒。“老五,你没忘记咱们被张居正欺负的时候吧?整整十年,他每天 清早就拉着朕起来讲课,你在旁边陪读,也吃了不少苦吧!” “那段日子是很苦。”若没有那段日子苦读,恐怕他今天也不会忧心国事, 倒是做个逍遥王爷了。 “朕想到张居正就有气,前几年削了他的官衔、抄了他的家,没戮尸算是给 他留个情面了。哈哈,真是痛快!痛快啊!” 这就是辅国老臣鞠躬尽瘁的下场。朱翊铮感到心寒,如此国君、朝政,他又 如何力挽狂澜? 皇帝愈说愈得意。“朕也不要皇子们辛辛苦苦念书了,大明江山,千秋万载, 自有老百姓帮咱们撑着……对了,不知道修皇陵的进度怎样了?” “启禀皇兄……”接下来,朱翊铮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好像每说一句, 就沾染了一滴黎民百姓的鲜血,在皇室挥霍无度的背后,都是天下苍生的血汗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兄终究是不懂。 再看到郑贵妃妖媚的言行举止,他在心底叹息的同时,忽然想起王府的院子 里,那张纯真无伪的脸孔。 ***** 天气转热,婵媛不爱呆在屋内,每天下午就和喜鹊到院子里乘凉、聊天、练 武。 今天主仆俩换了劲装,拿了两只木剑在比划着,莫追魂和平日一样守护在旁 边,后来他实在不忍卒睹,拿了自个儿的长剑,开始舞起流畅优美的剑招。 “小姐,那个死人脸在示威耶!” “哇!真是高招、高手喜鹊,我们跟他学几招吧!”白日的婵媛,不复夜晚 的软弱孤单,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俏王妃。 “人家才不跟他学!”喜鹊把木剑敲得咚咚作响。 “来啦!我们这样对打也不能进步,要跟高手讨教才是。” “不学!小姐先打赢我再说。” “呼!比我还凶?” 两只木剑再度撞得震天价响,朱翊铮在此时踏进院子。 看到了她,他就忘却外头那些纷扰。他满足地望着她的笑容。 莫追魂朝他点头为礼,退开到一边,让主人观看两个小姑娘耍花招。 “打倒死人脸,”喜鹊大声喊着。 “踩扁怪王爷!”婵媛也用力一击,一泄闷气。 一双手闯入剑阵之中,分别弹开两只木剑,喜鹊登时吓得脸色发白。 “呃……小姐,喜鹊要告退了。”王爷啊!拜托你走路出声音好吗? “臭丫头,你还是这么没良心,我都白白养你了。” “你把我养得黑黑的,喜鹊不会感激小姐的。”喜鹊以手指扯下眼角,吐了 小舌头扮鬼脸,主仆两个就趁朱翊铮弯身拾剑时,互比谁的舌头长。 “谁要和本王对打?”朱翊铮玩弄木剑,懒洋洋地笑着,只有在自家的院子 里,他才能真正松懈。 “小姐、王爷,你们忙!”喜鹊呼了一口气,准备溜走。 “喜鹊,追魂守在这里一天了,你去烧壶茶、做个点心给他吃。”朱翊铮吩 咐着。 呜!为什么她总是没有好日子过?喜鹊瞪一眼站在墙边的那个石头人,哭丧 着脸走了。 “王妃,你想踩扁我吧?”他将一把木剑递给了婵媛。 “那是……那是巨妾……胡乱说的……”婵媛低了头,随即察觉自己的害怕, 她立刻握紧拳头。 又开战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木剑使出。“看招!” 婵媛不料他会突然出手,她无暇细想,立即出招反击。她遇强则强,遇弱则 弱,除了内力不及男人以外,剑招可是使得风起云涌,威风八面。 朱翊铮暗自吃惊,不敢再小看她,喝采道:“果然是将军之女!” 婵媛卯足了全身力气,她不愿屈服于朱翊铮,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又老 是霸道无理,如今他来挑衅,她当然要借机报仇了。 剑来剑往,招招十足,但显然朱翊铮在身形、力气,功力上都略胜一筹。 “啪”地一声,木剑重重地击中朱翊铮的右手臂。 婵媛一愣,他明明可以闪开,为什么要迎向她这一击呢? “王妃,承让了。”朱翊铮笑着抱拳为礼,滑下了一截袖子,露出一片红肿 的新伤。 “啊!我把你打伤了!”婵媛丢了剑,上前挽起他的袖子,看那点点红色斑 痕逐渐扩大,她急得问道:“会不会很痛?” “打伤王爷,是不是有罪?” “我……”她握着他的手,她只担心他的手伤,却忘记原来她“犯上”了。 她低头咬了下唇,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对黯然的大眼。是了,她真以为能和五 王爷对抗吗? “罚你……”他看到她轻颤的睫毛,一副受死的模样,心头涌起怜惜之意, 再也无法逗弄她。 就在此时,她抬起眼,卖力地和他瞠视,就像要扳回一口气似地。 大大的眼,有着孩童般的稚气,他笑了,伸手轻揉她的眼皮。“罚你带本王 进房抹药。” 他温热的抚触让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她放掉他的手,顿时觉得全身虚脱, 她还要忍受这种折磨多久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婵媛找出药油,朱翊铮早就坐在长榻上等她“服侍”。 拉起他健壮的手臂,她低头为他涂上清凉消肿的药油,低声问着:“王爷, 疼不疼?” 他没回答她,只是问道:“你打我一剑,心里有没有痛快些?” “没有,你刚刚又威胁我。”她正为他抚拭手臂,不觉加重了力气。 “我在外面累了,回来总要找点乐趣。” 是把她当玩物了,婵媛掩下他的袖子,转身就要走。 他立即握住她的手掌,柔声而坚定地道:“坐下。” 婵媛不甘心地坐在他身边,握紧了拳头。 他为她摊平了握拳的五指,良久没有说话,仿佛像平常一样陷入沉思。 平地一声雷响。“杨晋逃军,被撤去军衔。” “什么?” 终于被揭发了,那她的身份也暴露了吗? “他在辽东离开驻守的营地,不知去向,杨浦已经做处置了。”他将奏章的 处理过程说了一遍。 “王爷,这要不要紧?您一定要帮晋……帮杨晋啊!”婵媛感到惊慌,原来 真的有人要害爹爹和晋哥哥啊! “你很担心?”他望进她的水眸,里头有泪光盈盈。 “当然担心,他们是我爹和我的兄弟……”她慌乱无助,再也遏止不住泪水, 终于在他面前掉泪。 “你喜欢杨晋?”朱翊铮有点吃味,她方才打伤他并不哭,现在倒为杨晋哭 了。 “是我的家人,我都喜欢啊!”她急了,她一定要救晋哥哥啊!慌地挣开他 的手,跪在他的脚前。“王爷,求求您,您要帮忙……” “快起来!”稍一使力,便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是如此激烈,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不断地滚落在她的衣 上,也掉在他的手上,那泪水的温度让他感受到亲情的可贵。 在宫廷里,谁又会为兄弟担忧哭泣? “不哭了。”他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为她拭泪。“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交由主将裁夺,要杀便杀,要关就关,要饶就饶。” “爹不会杀杨晋的。” “这不就好了吗?”他柔柔地在她眼皮吹了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我这个 五王爷也不是冷血无情,我还是会护着自己的岳父和小舅子。” “王爷……”他的热气薰暖了她,婵媛不解地眨着濡湿的睫毛,今天五王爷 很不一样,他是在安慰她吗? “别挂心这件事,我再派人去找杨晋。” “谢谢王爷,”管他找杨晋的目的是什么,她也不怕泄露真实身份,只要晋 哥哥和姐姐回来就好了。她以指头抹去眼泪,突然叫了一声,更是泪流不止。 不用这么感动吧?朱翊铮扶着她的肩,仔细看她红肿的眼睛。 “那个药油……跑到眼睛里了。”呜,刺得眼睛好痛! “那就哭一哭吧!”他拥她入怀,揉了揉她的头发。 心情几经转折,眼睛又刺痒,婵媛干脆放声大哭,是朱翊铮要她哭的,她就 遵照王爷旨意,痛哭一场吧! 成亲以来,她第一次这么亲密地靠近他,整个人陷在他的胸膛哭着,那温热 的怀抱让她有了错觉,是枕在姐姐的膝头吗?抑或趴在晋哥哥的背上?还是倚着 爹爹的肩膀呢? 抬起婆娑泪眼,都不是!只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朱翊铮。 不是她的亲人呵! 他又为她拭泪。“怎么一哭就没完没了?” “我……我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我好难过……” “你如果想妹妹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将军府看她,我不跟你去了。” “多谢王爷!”她心中狂喜。 “真羡慕你还有亲人,我也没什么亲人了,只有你……”他眸子里透着柔光, 不再有过去的锐利冰冷。 “王爷?”他是她的亲人吗?大眼眨着疑问。 “我和你相依为命。” “不!”她用力摇了摇头。“王爷还有两个哥哥,宗族里也有好多当亲王、 郡王的叔伯兄弟,你们姓朱的亲人最多了。” “亲族虽多,心思各异。”他撇出一抹冷笑,不是对她,而是朝着皇宫的方 向。 “痛!”他又使力捏她了,婵媛用衣袖抹了泪,不敢再靠在他的怀里,坐直 了身子,一只手还是让他握着。 朱翊铮看出她对他的畏惧,忙放开她的手腕,只是轻轻揉捏她的掌心。 “以后我弄痛你,你一定要说出来,别在心底偷偷恨我。” “可王爷每次提到你们朱家,就要生气。” “我对你很坏,是不是?” 有时凶,有时温柔,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最初,我以为你是郑贵妃派来的。后来,又以为你们杨家帮着王恭妃、李 太后那边。有时候,我又怀疑你是皇兄的耳目……” “我不是啊。”他在怀疑她?她心慌地想要挣开手。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杨浦的女儿。”他更握紧了她的 手,目光变得灼热。“也是我朱翊铮的妻子。” 她原先以为他又要威胁她,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她蓦然红了脸。 尤其是他那冰雪融化的眸子,不复以往的咄咄逼人,她在他的注视下,感到 心虚,觉得自己快被他看穿了。 她宁可他凶,那她也会跟着凶,但是他一旦温柔,她就不知所措了。 “王爷信任臣妾……臣妾很荣幸……” “今天是一个好的开始,我们和解,以后不打仗了。” “不打仗?就是以后你不会再威胁我?” “我会做一个不欺负妻子的丈夫。” “我刚刚还打了王爷……”婵媛低垂了头,耳根烧红。 “我以前欺负你,今天让你打回来,咱们扯平了。”他抬起她的下巴,欣赏 她眨个不停的大眼。 可爱!朱翊铮喟叹着,他何其不幸,老天生他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皇族里,又 何其有幸,让他娶到一个毫无矫饰、心思纯真的妻子。 那夜彻底了解她的底细后,他如释重负,总算有生以来,他不必再提防别人。 他自幼长在宫中,即便亲如皇兄,他亦习惯自我防卫,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 绪。惟独在她面前,他才能真正放下虚伪的面具,解除武装,远离宫廷朝政的纷 争,重新寻得一方清凉。 粉靥配红,如扇羽睫遮掩了她眼里的羞涩,这么一个清纯无邪的女子,他绝 不会让她卷入宫廷斗争之中。 他心底深处仍有真性情,是她唤醒了冰冻的他。 婵媛浑身发热,不知道五王爷又在卖弄什么玄虚,他是不捏她了,可是他老 在她脸上呼热气。 “王爷,别吹气了啦!好痒。” 稚气!朱翊铮轻抚了她的眼皮,微笑道:“我等你长大。” “等我长大做什么?人家已经二十岁了。”虽然她实际芳龄十七,但也长得 高挑修长,他小看她喔! “还不够大。”他揽着她的腰,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随即起身走了出去, 丢下心跳差点停止的她。 他又亲她了!他又亲她了……婵媛全身火烫,双眼迷蒙,眷恋着他那高大挺 拔的背影,忽地软倒在长榻上。 完了!他对她愈来愈好,她好似喜欢上他了。 -------- 转自风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