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零年 我们报社绝对不会要我写的这种东西。他们想要的是任何一些好听的话。比如 “他承担所有罪责于一身……”或者“总理突然跪下……”或者更加夸张:“他为 德国下跪!” 不可能是突然的举动。是精心策划的。我敢肯定,就是那个狡猾的家伙唆使他 表演了这个特别的节目,他也是他的中间传话人和谈判代表,他擅长在国内有利可 图地兜售那种放弃从前德国的土地的可耻论调。他的上司,这个酒鬼,现在按照天 主教的方式行事。下跪。但他什么都不信。纯粹是在表演。但是,确实是头条标题, 纯粹从新闻角度来看,是一件轰动的事。就像一颗炸弹。完全偏离了礼仪规定。所 有的人事先都以为,就跟通常一样:放下了香花圈,整理饰带,后退两步,低下头, 再抬起头,凝视远方。马上就要警车开道去维拉诺夫宫了,那是一家豪华宾馆,酒 瓶和白兰地大肚杯已经准备就绪。但是他却选择了一个特别的方式:不是在几乎没 有任何风险的第一个台阶上,而是直接在潮湿的花岗岩上,既没有用这一只手也没 有用另一只手支撑,完全只靠膝盖跪了下去,双手合抱在腹部,一幅耶稣受难的表 情,就好像他比教皇更教皇,在摄影记者们喊哩喀喳一阵拍照之后,又耐心地跪了 足足一分钟,然后又是没有选择安全的方式——先直起一条腿,再直起另一条腿, 而是猛地一下站了起来,仿佛事先已经在镜子前面训练了好多天,迅速起立,站在 那里,看上去就像是圣灵亲自到场,飘浮在我们大家的头上,就好像他不仅必须向 波兰人,而且还要向全世界证明,赔罪道歉可以搞得多么适合拍照似的。咳,的确 很熟练。甚至就连鬼天气也帮忙。但是,这种在玩世不恭的钢琴上狂热地乱弹一通 的东西,我们报社是绝对不会要的,即使我们的领导层更愿意今天而不是明天就把 这位下跪的总理赶走,无论是推倒还是选掉或者以其他的方式,只要是赶走就行! 好吧,我再重新起个头,像管风琴的声音:在曾经是华沙犹太人区的地方,一 九四三年五月它被以失去理智的灭绝人性的方式摧毁并且野蛮地抹掉,在这里,德 国总理独自一人跪在一座纪念碑的前面,从两座青铜的枝形烛台里窜出的火苗每天 都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在十二月的这个又冷又湿的日子里亦是如此,他表示悔过, 忏悔所有以德国的名义犯下的罪行,他将过多的责任担在自己的身上,他,这个本 身并没有责任的人却跪下了…… 就这样吧。每个人都心情沉重。这个身负重压的人,这个忍受痛苦的人!也许 再附加一点儿地方色彩?几句小小的恶毒话。不会有什么害处的。比如写写波兰人 的惊讶,因为这位尊贵的国宾不是在这里的国家圣地——无名将士纪念碑前面,而 是在犹太人那里下跪。人们只要打听打听,稍微深人一些,就会知道,真正的波兰 人是反犹太人的。还没有过去多久,也就是在整整两年之前,这里的波兰大学生以 为也可以像我们那里或者巴黎的大学生那样发疯地玩闹。但是后来,以这里的内务 部长莫茨查尔为首的民警,按照人们的说法,让这些“犹太复国主义的捣乱分子” 互相打斗。被抓起来的有好几千人,有党的干部、教授作家和其他知识分子,绝大 多数是犹太人,打点行李,立刻动身,去瑞典或者以色列。这里没有人再谈起这件 事。但是,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们身上,这才是合乎礼貌的。瞎址一通“每一个正 直的波兰人都深受感动的天主教姿态”,这个穿着挪威制服和我们德国人打仗的叛 国分子,带着大批随行人员来到这里,其中有克虏伯的经理拜茨,几个左翼作家和 其他一些智囊,把我们的波莫瑞、西里西亚、东普鲁士装在托盘上端给波兰佬,然 后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就像是马戏场里的加演节目。 毫无意义。不会被印出来的。我们报社更愿意对此保持沉默。发一条通讯社的 通稿就算完事儿。再说,这跟我有何相干?我出生在克雷费尔德,是一个莱茵河地 区的乐天派。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布雷斯劳,什切青,但泽?我反正对此也无所 谓。还是简单地写写气氛吧:关于波兰的吻手礼,漂亮的老城,重建的维拉诺夫宫 和其他一些豪华建筑,尽管目光所到之处,经济形势一团糟……橱窗里什么也没有 ……每一家肉铺前都排着长队……因此整个波兰都希望得到一笔数十亿的贷款,这 个下跪的总理一定向他的共产主义朋友们许了诺。这个流亡分子!我真讨厌他。并 不是因为他不诚实……这种事人人都会发生……而是别的……他的整个装模作样的 做派……当他在蒙蒙细雨里跪下……令人作呕……我真恨他。 瞧吧,他回到家的时候,将会大吃一惊。他们会把他和他的那些东方协议撕得 粉碎。不仅仅是在我们报纸上。但是,真的很熟练,干脆利索地就这么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