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下午,子虔和元奎要回城了,临行前,子虔问父亲还有什么要交待的,谢庭日 方摇摇头,将他们送出门外,忽然他叫子虔住步,说:“嘉卉蒙难之时,除了岳鑫、 史威二位义士救助,还有一位邬三泰,”他边走边说,“虽说他有过私心,却也善 良,记得那天史威说起邬妻患有风湿,时常卧床,这事我们得尽点力,子虔,你回 城后,先汇些钱过去,如有时间不妨去趟浦东看望看望。假若邬妻沉疴难愈,可将 她接到南京就住寄园,再劳烦张简斋妙手回春……” “好,”此举正中子虔下怀,说,“散粟施财,救死扶伤,这类善事做得,我 定会办妥的。” “非善事,乃报恩也。”谢庭日方说完一挥手看着儿子离去。 邹汉鼎家大业大,单这宅院楼上楼下数十间,高大轩敞雕梁画栋,在整个南乡 数一数二,为远近所瞩目,只因南乡民风淳朴,羡慕尽管羡慕,却从未有过抢劫偷 盗之类的事发生。 这栋宅院,据说建于清咸丰年间,乃祖上的遗产。邹汉鼎先后娶有一妻二妾, 三房加起来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孙儿孙女,加上管家、塾师、女佣、家丁, 总有二十几口人,住在里面还显得空空荡荡。大宅院再往东,另有十多间平房,开 了糟坊、磨坊和铁匠铺,也有一二十号人。此外,尚有八九百亩地,村里人多数是 邹汉鼎的佃户,稻麦二季收租就上千担。 家业太大,邹汉鼎管不了这些,也无心去管,统统交给管家杜逸白。杜逸白是 他的远房亲戚,为人厚道、把细,喜读《朱子家训》、《弟子规》、《女儿经》、 《孝经》。他视邹府实际情况,制订大大小小的规矩,经邹汉鼎认可后执行。 凭这,把邹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安然无事,令邹汉鼎深为满意,于是,他的心思 和时间便花在练武和读书上,他练武并不使枪弄棒,而只练石担、石锁、石碌碡。 读书只读儒家典籍且偏重于王阳明,与谢庭日方有相似之处。 “莫非你也赞赏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天,谢庭日方问道。 “我给你看一幅前人的字,”邹汉鼎绕开谢庭日方的诘问,从圆口大花瓶里取 出一件对轴,两人缓缓展开,见是一副楹联。上联是:读律书惧刑读战书惧兵读儒 书则兵刑不惧。下联是:耕尧田忧水耕汤田忧旱耕砚田水旱无忧。 “原来如此,”谢庭日方笑道,“上联正合吾兄心意,下联我倒有些不解,你 那些田地没有水旱无需忧虑是不是?而耕砚田,兄必有著述了,可否一示。” “我是把田地全租给了佃户,可水旱仍时常发生,让我寝食难安忧虑重重,财 富也是累赘。著述则不同,没有水旱之忧,自然,我比不上你这位翰林,不过跟你 说说也无妨,我是想编撰一本《儒学集义》。” “好啊,”谢庭日方不禁赞道,“凭兄之厚积和毅力,准能编撰而成。” “对不住,”邹汉鼎指了指已经八时的自鸣钟笑道,“我该去做功课了。” 邹汉鼎执着得近乎迂阔,谢庭日方不好再闲聊下去。他也有文章要写,遂回到 自己的房间。 这表兄弟俩并非整天缩在家里,邹汉鼎明白谢庭日方下来原为怡情养性,便隔 三差五,或在晴空丽日或在细雨微风之际,跟谢庭日方相伴去农舍田畴流水古木间 徜徉,让谢庭日方享受乡野的宁静,在山麓泽畔滤去心中的郁积。 谢子虔从乡下回城要办的第一桩事便是去浦东看望邬三泰夫妇。未料邬家门上 落了锁,问邻居都说去向不明,几经周折找到邻村邬妻的娘家,这才知道他们已回 安徽颍上。经淮河、颍水,路上竟走了四天才到达颍上县城,旋又租了一匹马绕过 一段山路才在大山坳一座叫做画屏的村庄找到邬三泰。 “你……”邬三泰站在柴扉前不胜惊愕。 “我去过华墅,后又找到你岳母家,这才……”子虔笑道,“可我不明白何以 要返故里?” “嗨,你有所不知,”邬三泰叹了口气请子虔进屋,“我曾鞍前马后为宋翊效 劳,可此人歹毒狡猾,我携嘉卉逃走自然触犯了他,他焉能善罢甘休?我怕夜长梦 多被他派人追杀,便历经艰难携妻回乡,从此不再卷入人间是非,靠田耕为生……” “正直之士生命堪虞,世道如此污浊,唉———”子虔旋问,“不知嫂夫人近 况如何?” “多年痼疾一时好不了,”邬三泰说,“这次返乡沿途备受折磨,要不是她弟 弟相送,还不知能否活下来呢。” -------- 安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