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真相 申平回到家时已是凌晨5 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 开门的是向东,一天的惊魂未定下来,他怎么也睡不着。 负责保护(或看守)他的两个公安干警却睡了。 “你回来了?”向东无精打彩。 申平叹气。坐在沙发上昂着头看天花板,激动而深沉地告诉向东:“常安出事 了。” 向东动容…… 申平收回昂着的头,盯着向东问:“你认为常安会不会犯罪?” “说不准。”向东答。 在他心里,人的形象是变形的,不但有两面,还有三面、四面,甚至多面。 特别是当官的人,官字两个口,应付上面,对付下面,叫人难以捉摸。 就连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同学也一样。 特别是经过风风雨雨打击磨砺的人的眼光都是饱经世故,看破红尘。 申平也有同感:“是啊,我也深信常安,到现在我也说不准了。” “常安出了什么事?” “他住的地方有个死人。” “是常安杀的?” “有可能。”申平用怀疑的口吻说:“往深处想一想,曾珍之死也可能与他有 关。” 向东吃惊:“他杀曾珍?” “我怀疑而已。” “没有理由。” “有些人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向东沉默…… “你想起什么?”申平问。 “我在想曾珍为什么抬手,她要表达什么?” “她抬手碰到插在她胸前的刀把,你才拔刀。” “她的意图绝不是要我拔刀,必是要告诉我另外的什么……对了。” 向东兴奋起来:“我知道她为什么抬手了。” 黎明前的黑暗最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申平和向东就是在这最黑的时候来到曾珍的住房。 这是曾珍被杀的现场,虽然黑得可怕,但浓浓的血腥味强烈地刺激着向东的神 经,使他在冷风中不断地颤抖。 申平开灯,多姿多彩的灯光驱散室内的黑暗。 这本来是一间新房,是一间能够让蜜月小夫妻开花结果的新房。 但现在新房变成了凶宅。 地上还有风干的血迹。 向东很激动,他看着地上画着曾珍躺着的形状图案,他的血好像要从双眼喷出。 “向东!” 申平的手握住向东的手,他的手很暖,很有力。 向东长长舒口气,尽量平静自己,他对申平说:“现在,我是曾珍,你来扶我。” 向东躺下,躺在曾珍的图案上。 申平下蹲,和当时向东扶曾珍一样。 向东抬起右手……他的目光是平视的,和曾珍当时的视线一样。 在他的视线里,除了申平的人外,就是申平脑后的日光灯。 日光灯在墙上,刚好与申平的头成直线。 向东坐起来,直视日光灯。 曾珍抬手的目的莫非是指日光灯? 日光灯里面藏有东西? 灯管不能藏东西,但灯架是个长方形的铁盒,里面可以藏许多东西。 向东搬张凳子过来,架在桌上,他爬上去小心地取下日光灯,取下灯架铁盒盖。 果然不出所料,盒内有一个胶布沾住的信封。 “天呀,这里有个信封。”向东喊着。 申平急道:“取下来看看。” 向东取下,站在桌上就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份清单。 信是曾珍写给向东的。 “向东,如我有不测,请将清单交给检察院。爱你的曾珍。” 共21个字。 是什么样的清单? 向东看清单,看到清单上第一个人的名字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向东……”申平在叫。 向东回过神来,看着申平:“申平,这里……” 话音未落,申平已发话:“把清单给我看看。” “不!”向东说:“曾珍说把清单交给检察院。” “先让我看看,我是曾珍案件的主办人,必须要看。”申平语气坚定起来。 “不!”向东也坚定起来,把信和清单收进口袋:“这是一份市城建局副局长 马城昆行贿他人的清单,只能给检察院。” “向东!”申平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给不给检察院,由我决定。” “不行!”向东脸沉下来:“我现在就去检察院,这确实是证据,这证据可以 钉死一帮人,还可以挽救常安。” “向东!”申平再叫一声。 向东不理,刚想转身,就听到身后有手枪扳机的声音。 “咔”的一声,非常脆,也很清楚,这是手枪打开保险的声音。 向东震住了,他看见申平举起了手枪。 更让向东吃惊的是,手枪上竟然已装上了消音器。 公安人员的佩枪是防卫性的,一般不装消音器,要装消音器,必须事先准备, 准备有目的、有目标地开枪射击。 申平的枪已事先装好消音器,他已有目的,也有目标,他要开枪。 这说明申平事先已有开枪的预谋。 这里只有向东和申平两人,目的和目标只有一个——向东! “果然是你!”意识到自己就是目标,向东开始愤怒。 申平冷冷地:“是你逼我。” “曾珍是你杀的!”向东盯住申平。 申平厉声道:“把清单拿出来!”他不答这个敏感的问题。 就在申平厉声喝令向东的同时,发生了一件让申平想都想不到的事。 先是十分白炽的光一闪而过,接着是三声“咔嚓”的响声。 这三声,有一声是照相机的快门声,有两声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申平大吃一惊,他立即想到自己已进入到别人布的局里。 是谁布的局? 申平的脸开始发白,他眼角只一转,就看见小倩。 小倩拿着个照相机。 接着他看见拿录像机的小赵。 还会有谁? 申平不敢转身,他怕身后的人。 他知道必定还有章林生,只有章林生,才会布下这个局。 他想错了,他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常安。竟然是常安,这个局是 常安布的? “回头是岸,申平!”常安的声音很平和。 申平放下对着向东的枪,自己就像站在轻飘飘的云端里,面对着无穷的宇宙, 无限的空间。 更可怕的是,他连本能的力量也空了,以往的刚毅果断,智慧与经验,顶天立 地的气概,在瞬间都忽然变成空,空得听见自己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还要响。 他是个从死亡线上走过来的人,在法卡山前沿,有一颗子弹打在他背的水壶上, 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死亡。在一次追捕毒贩过程中,3 颗子弹打在他身上,好在 穿有防弹衣,但被子弹击中的感觉和死亡的感觉差不多。 死过的人不怕死,这是他常说的,但现在不同,现在是比死亡还可怕的“空”。 心虚才“空”。 做贼才心虚。他刚才的行为跟做贼差不多。 特别是听到常安的声音以后。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对策,4 年的军旅生涯,6 年的刑警磨练,他已学会了应变。 申平慢慢转过身来,他已从“空”中回到现实。 他看见了常安、章林生、连胜。常安居中,背着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章 林生和连胜,一左一右,持枪对着自己。 申平明白了,章林生和常安在办公室单独谈话,不是章林生化解常安,而是常 安说服了章林生,再把自己引出来演一出“十面埋伏”。 申平已镇定下来,他决心演好这出戏。 “曾珍被杀案是我办的,那封信是引起她被杀的证据,我必须拿到,这是我们 当警察的天职。向东是本案的嫌疑人,证据不能留在他那里,我用枪逼他就等于你 们现在用枪逼我的理由一样!”申平语气由低至高,由平静变成愤怒,最后他委屈 加激动地大声叫:“我申平在警界出生入死,今晚也是为了拿到证据才冒着生命危 险和向东来这里,想不到你们竟在我背后挖一个陷阱让我跳,陷害我。” “放下你的枪再说!”章林生命令。 申平显得异常地无奈,把枪慢慢地放在地上。 连胜过去捡起那把枪。 “连胜,你也不信我?”申平盯着问。 “信,我更信事实。” 连胜把枪检查一遍,递给章林生:“真的少一发子弹。” 申平脸有点青…… 常安说:“不用说,这发子弹打在嘟嘟身上了。” 申平无奈地笑…… 章林生对常安说:“都给你说中了,若不是你,我还下不了决心布这个局。” 他转向申平,从口袋里掏出副手铐,丢在申平脚前:“你自己铐吧,我不想给自己 的手下上手铐。” “队长,”申平苦涩地说,“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 “给。”章林生冷冷地说,“等下审讯时,你有足够的时间辩解,还可以请律 师为你提供法律服务。” “队长!”申平绝望地叫了声。 “丢脸!”章林生骂道。 申平不再言语,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手铐,自己给自己铐上。 他走到常安面前:“我们还是不是同学?” “是。” 申平又问:“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是。” 子弹击中的感觉和死亡的感觉差不多。 申平大声地喊:“那为什么要算计我?” 常安十分冷静:“你做那么多的事,也是为了算计我。” 申平无言,良久才问:“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在‘海之角’吃饭以后。”常安说。 申平震惊。 常安继续说:“曾珍住的这个地方,周围没有电话亭,这间房挂着厚厚的窗帘。 这个单元只住两户人,一户是曾珍,在6 楼,另一户在3 楼,户主是名的士司机, 他早上6 点钟就外出开的士了,一般要深夜12点才回来。他根本关心不到6 楼上发 生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根本没有女人报案,是你自己算准时间过来抓向东!” 申平苦笑:“不成立。” 常安说:“除了我以外,只有你才能接近嘟嘟。昨天凌晨下那场雨,仓库周围 有烂泥,市区没有,你虽然去过我那里,但中午我们吃饭时你已换了双鞋,就在昨 天晚上7 时左右,你到连胜家时,你的鞋上却有泥,这说明你在7 时之前到过我住 的仓库。” 申平不再说话了。 常安说:“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是你,有什么理由?直到两个小时前和章队 长在办公室里单独谈话时,才知道水电局叶局长叶长青是你的舅舅,我才明白过来。 因为,叶长青涉嫌受贿,这个案由我主办。” 申平的脸更沉了。 章林生接过话题:“常安的话使我相信你有问题,在我到你办公室和你、连胜、 司马倩谈话时,常安已和小赵到你家找向东。” 向东接下去:“常安说,曾珍家一定还有东西留下,她抬手必定有她的意思, 要我想办法和你单独去曾珍家。找到她留下来的东西。”向东从口袋掏出那封信, 递给常安,然后继续对申平说:“常安说找到东西后必须由我先拿,一定要讲把它 交给检察院,这样,申平如果要看也不要给。” 申平在流汗…… 当向东讲完最后几句:“常安说你可能会逼我,可能会拿手枪出来 ,如果枪 上装着消声器,你就早有预谋要开枪。” 申平的汗滴了下来。 他长叹一声:“队长,我错了……整个事件是叶局长策划的。我有参与,但没 有杀人这个安排,杀曾珍、杀蔡艳红、杀马城昆,都是叶局长的安排,我腰间有一 个小录音机,是昨天晚上我去找叶长青时偷偷录下的,我不想背杀人的黑锅。” 章林生立即从申平的腰部找到了录音机。他想了一下,马上对小赵说:“小赵, 你先回局里开个拘留证,拘留叶长青。” “等一下,”常安拉章林生到另一间房,“老兄,让我们拘留叶长青好不好。” 章林生:“不行!他涉嫌杀人,三条人命。” 常安扬起手中的信:“300 万的受贿款及挪用2000万元,涉及三个部门的领导, 如果由你来先拘留,罪名是杀人,这是死罪。如让他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早晚都 得死,死人死脸皮,他不会再退这笔钱的,2300万元就损失了,三个部门的领导也 因他的死继续腐败。” 章林生:“你的意思是……” 常安:“不让他知道申平已出事,现在我就拘留他,待起诉时再把杀人的罪名 加上,同样可判他死刑。” 章林生想了一下:“好,我支持你。申平本质不坏,我想让他戴罪立功,配合 你拿下叶长青。” 常安马上说:“好,一言为定。” 手机响,章林生马上接听,一会儿对常安说:“我们先回局里,申平就交给你。” 常安问:“什么事?” 章林生答:“局里有两个女人在打架。” 常安一震,马上想到是谁:连香与四小姐。 章林生走了,带小赵和司马倩走。 申平感到奇怪,为什么不带走自己? 房间内只有常安、向东和连胜,常安打开窗帘,天已亮,一抹红霞挂在天边。 “常安!”申平叫一声,激动而深情,他不知道常安和章林生在房内谈了些什 么,结果是自己没有被带走。他知道自己犯的罪是不可饶恕的,按章林生的性格, 非把自己“拿下”。 但章队长没有把自己“拿下”,为什么?常安帮自己说了什么话? “我没有帮你说话。”常安说:“你们章队长铁胆柔情,他说培养一个刑警很 难,培养一个好刑警更难。” 申平眼中有泪。 “他让你留下来配合我突破叶长青,戴罪立功。” 常安拍着申平的肩膀:“你还想当警察,就要打好这一战。” “罪人之身,不可能再当警察了,常安,我会把握这次机会的。” 连胜也过来:“申平,我们还是战友。” 申平很激动。 连胜疑惑道:“但我想不通,叶长青是你的舅舅就能动摇你的意志?” 申平叹气:“他动摇不了我,是我妈妈……我妈六姐妹中只有一个弟弟。” “是叶长青?”连胜问。 “是的。”申平说,“马城昆出事后,叶长青就坐不住了,他让我想办法把马 城昆弄走同时陷害你,我不答应,是妈妈……她跪在我面前求我……”申平哽咽着 讲不下去。 常安叹气:“你的故事用笔写下来吧。”又对连胜说,“你马上召集侦查科全 体同志,拘留叶长青,搜查他的住宅和办公室。” 连胜眼睛放着光彩:“是。” 向东突地抓住申平胸口,厉声问:“刚才我如不交出清单,你是否要向我开枪?” 申平不语。 向东大叫:“申平!” “不会,”申平说,“我的枪子弹没上膛,连胜可以作证。”向东看连胜。 连胜点点头。 “那为什么要装上消声器?”向东再问。 申平看一眼常安:“我杀了嘟嘟……” 常安叹气,突地朝申平小腹狠狠打一拳。申平痛得直哼哼,跪在地上。 “这拳太便宜你了,我是为嘟嘟报仇。”常安说完,把手铐钥匙丢在他脚边, “打开手铐吧,我们马上干活。” “不,”申平低声拒绝,“我是罪人,戴着手铐能让我思过。” 向东又抓申平起来,再次厉声地说:“为什么要杀曾珍?” “我只是按时间赶来,我的计划没有杀曾珍这一节。”申平辩解,“当我看到 曾珍被杀时也吃了一惊。按计划是要马上抓你走的,我临时改变计划,把你逼到常 安处。” 常安问:“为什么?” 申平急切地表白:“我相信你,信你能改变局势,同时也是为救我自己一命。” “谁杀了曾珍?”向东抓着申平猛摇,还举起了拳头。 连胜忙过来抱住向东。 常安拉开申平。 “向东,我知道谁是主谋。”申平也很激动,他看着常安,“叶长青今天上午 要上广州,必须在他上广州之前拘留他。” 常安看下手表,吩咐连胜:“先打电话招集人手,争取7 点钟在院里集合。” 连胜马上用手机进行联络。 常安过去拥着悲伤的向东,走向门口:“谢谢你,向东,为我们找到清单。” 向东毫无表情:“我还是不明白,这么大件事,曾珍为什么瞒着我。” “我如果没猜错,这套房子……”常安打量一下这三室一厅:“是马城昆送给 曾珍的掩口费。” 向东止步,看着这已布置好的新房。 常安说:“曾珍对我说过,这房子是单位分的,按200 元一平方米买下,对不?” 向东点点头。 常安:“我相信,那200 元一平方米的钱,曾珍也没有出,全是马城昆的安排。” “曾珍感到有危险,才留下清单?”向东问。 “这个解释最合理。”常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