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总舵主,你真的决定这么做?” 魏大朋对着座上的年轻男子说道,他有张饱经风霜的五官,身材粗壮,皮肤黝 黑,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此时口气却透着迟疑。 “真的不再考虑?” 身为漕帮总舵主的古观涛只能把无奈藏在粗犷的脸孔下,帮他斟了杯惠泉酒, “既然这是师父的心愿,我怎么好违逆他的意思……魏叔,咱们别净谈这些事,坐 下来陪我喝一杯吧!” 他接过酒杯,语重心长的继续这个话题。“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看得出你对 馨儿小姐只有兄妹之情,并不是真心想与她白头偕老,何必如此勉强自己答应这门 亲事?” “等我娶了馨儿,她就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一辈子对她好。”古观涛像在对 自己发誓。“努力让她幸福。”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但是……观涛。”魏大朋改唤他的名字,以长辈的身分 进行劝说。“当年你娘亲手把你交给我,让我带你进漕帮,让老爷子收你为徒,我 就有责任照顾你,如果是因为老爷子的关系,而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可以……” 古观涛明了他的好意,不过还是只能心领了。“魏叔,师父就只有馨儿一个女 儿,自然不放心把她交给外人,如果这样做能让他老人家安心的话,我这个做徒弟 的又能为他分忧解劳,岂有拒绝的道理。” “你若是真的心甘情愿,又何必借酒浇愁?”平常总舵主虽不至于滴酒不沾, 但这趟载运的货物是官粮,相当重要,绝不能有任何轻忽大意,依他的爪的个性是 绝不会因酒误事。 执杯的大掌轻轻一震。 “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馨儿小姐能够想开,老爷子那边就好办了, 只不过……”实在太难了,他一时说不下去。馨儿小姐自小就认定了总舵主,早已 言明非他不嫁,因此老爷子才如世执意要把女儿嫁给他。 “很难办到对吧!”古观涛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自我解嘲。“别瞧馨儿外表 看来柔柔弱弱,一旦固执起来,谁也说不动她。”还记得那天师父跟他提起婚事, 惊愕之余,才恍然明白馨儿对自己的心意,顿时陷入两难。 魏大朋灵机一动,突发奇想。“除非在这之前,总舵主已经先订亲了!”唯有 如此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 浓眉一皱,“魏叔的意思是……” “就来个先斩后奏。”他不希望一段勉强来的婚姻让两个年轻人将来痛苦。 “你若有了未婚妻,老爷子总不能委屈馨儿小姐。” 古观涛哑然失笑。“魏叔,你才喝了一杯酒就已经醉了。” “我没醉,我是说真的。” 这时,传来两声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房间的门被人推开。 “船长?!”水手打扮的年轻人喊道。 身为这艘庆字号的船长,魏大朋警觉到有事发生了。 “什么事?” 水手脸上透着慌张,“咱们在货舱里头抓到一个偷渡客。” “什么?!”不只魏大朋惊讶,就连总舵主也起身出外察看个究竟。 这名企图搭霸王船的偷渡客不是别人,正是身上仅剩的盘缠被扒,急着想上京 城帮师父完成遗命的欧阳蜻庭,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自己的小聪明给害惨了, 这就叫偷鸡下着蚀把米。 她不行了!真的快忍不住了! 蜻庭面色发青的捂住小口,以防胃里的东西真的吐出来,何况她现在的处境艰 难,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不然真的会被丢到河里喂鱼,可是…… “呕……” 她赶紧用两手堵住嘴巴,现在终于知道自己会晕船,不过已经太迟了。躲在货 舱里的蜻庭,因为密闭的空间,加上空间狭窄,每天以干粮度日,让她十分后悔上 船。没想到坐船会这么难受,下次就是打死她,也要敬而远之。 好痛苦!真的不行了! 再不出去透透气,她一定会死在这里…… 才这么想,就听见有人打开货舱的门,两名水手进来察看货物的情况,蜻庭再 也顾不得被发现的危险,从藏身处爬了出来。 她伸长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捂住嘴,含糊其词的求救。 “救……救我……” 完全料想不到船舱里藏了人,而且还是个姑娘,两名年轻水手不禁瞠目结舌的 瞪着她,好像她头上长了角似的。“船、船上有女……女人!” “咱们的船会沉、沉的。”这是行船人长久以来的忌讳,不准女子上船,否则 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天啊!怎么办?”他才刚进这一行,还不想死啊!“赶快通 知船长!” 蜻庭脸色由青转白,抓住其中一名水手,才张口想要说话,就听到自己发出 “呕!”的一声,把梗在喉头的东西全都吐在对方身上,吓得对方呆若木鸡,直直 的僵立在原地。 “呼……吐出来总算舒服多了。” 被熏得一身臭味和秽物的水手终于回神,气得想宰了不长眼的她。 “你、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船?!” “我当然知道这是漕帮的船。”没事先打听清楚,她怎么敢偷跑上来。“俗话 说自首无罪,我现在就跟你们出去自首。” 水手一把拎起蜻庭的领子,“哪有这么简单!居然还敢擅自跑上来,走!跟我 去见船长。” “喂!你不要这么粗鲁,我到底是个姑娘,你们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蜻庭 不满的抗议。“我有脚可以自己走,反正我也正想到甲板上透透气,不然我都快窒 息了。” 听她这么说,两名水手恨不得将她直接往运河里扔,还比较省事。 当蜻庭从船舱里出来,刺眼的阳光让她快睁不开眼。待她好不容易适应,就见 同时有几十双惊疑不定的眼睛瞪着她这个不速之客,而且各个高头大马、身材魁梧, 让她不禁头皮发麻。 “各位大、大哥好。”她赶紧问候。 全船的水手渐渐向蜻庭围拢过来,瞪着眼前这位明明是二八年华的俏佳人,却 穿着一件醒目的道袍,还背着一把桃木剑的小姑娘,那怪异的打扮令所有的人面面 相觑。 古观涛跨着大步定上甲板,高大的身材在众人之中依旧相当显眼。 “总舵主!”水手们异口同声的抱拳喝道。 黑眸严厉的掠过现场每一张脸孔。“这是怎么回事?” 一干水手朝两边退开,这下蜻庭再也躲藏不了。 她清了清喉咙,朝看来应该是这艘船里头地位最高、长得很性格粗犷的蓝衫男 子陪笑道。 “呵呵!这位总舵主,请你先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搭霸王船的,我只是…… 只是银子不小心被扒了,没有盘缠当路费才……呵呵!”想要用无辜的纯真笑脸蒙 混过关。 “你是怎么上船来的?”开船之前明明做了最严密的检查,确保没有任何意外 发生,居然没有人发现她的存在,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难道是他管理手下太过松懈 了? 蜻庭一脸得意洋洋。“这是属于职业机密,恕我不能奉告。总舵主,你就念在 我年纪小不懂事,高抬贵手饶了我这一次,我可以帮忙干活来抵船费,我什么都愿 意做。” “漕帮对待擅自上船的人向来毫不容情。”古观涛严肃的表情有着不容挑战的 威严。“把她丢到河里!”不给点教训难以服众。 她小脸丕变。“什么?!” 还没回过神来,水手们就作势要抓她。 “你这是哪门子的总舵主,心肠这么狠毒!欺负我这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蜻庭失声大叫,“哇啊……你们不要过来!不要抓我……我不会游水……救命啊… …” 双腿原本就虚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就被人左右架住,拖到船边,当真准 备把她扔下去。 “杀人了……我不要下去……我下次不敢了……救命啊……师父。”她吓得差 点尿裤子,小脸上爬满泪痕。“呜呜……我不想被淹死啊!”千算万算,没算出自 己会是这样的死法。 “住手!”始终没有出声的魏大朋突然开口介入。 抓着蜻庭的水手回头等候裁决。 古观涛眉峰一耸,“魏叔?” “总舵主,就看在我这张老脸上,饶了这小姑娘一次吧!”他脑中陡地有个念 头闪过,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刚好派得上用场。 沉吟片刻,古观涛终于命人放了她。 蜻庭才一获释,就感激涕零的向恩人道谢。“这位大叔,你真是活菩萨,比起 某个人面兽心还来得好上百倍。”说完还瞪了凛着脸孔的古观涛一眼。哼!你给本 姑娘记住。 “嗯咳。”魏大朋笑咳一声,然后看向围观的手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 下去忙吧!”接下来的计划不宜让太多人知情。 她笑得好甜,甜得可以滴出水似的看着他。“大叔,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只 要船到了京城,我马上就定,也会到处宣传漕帮的船防卫有多森严,真的连只苍蝇 都飞不进来。”蜻庭明褒暗讽的说。 “你!”古观涛哪听不出她在讽刺自己,登时脸黑了一半。 哼!刚刚居然想把她丢到河里喂鱼,气死活该!蜻庭车灾乐祸的忖道。 魏大朋一脸狐疑,“京城?这艘船并没有到京城。” “不到京城?”小脸不知是因为身体明显虚脱还是过于震惊,此时白得吓人。 “那……借问一下,它要到哪里?” 他有点担心的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苏州。” “苏……苏州……我晕。”枉费她这几天饱受晕船之苦,结果根本搭错船,两 眼倏地翻白,娇小的身子往后倒进一具宽阔的男性胸怀。 “呕……呕呕……” 船上最大也最舒适的房间内不时传出呕吐声,就见蜻庭抱着脸盆,吐到连胆汁 都要出来了,恨不得晕死过去算了。 她脸色又青又白,可怜兮兮的噙着两泡泪水,哀求的望着靠在墙上,从头到尾 都不给她好脸色看的古观涛。“我说总舵主,能不能叫船不要摇晃得这么厉害…… “呕……” “船走得很平稳,并没有在摇。”古观涛双臂抱胸,车灾乐祸的冷眼旁观。 魏大朋满眼同情的递了杯茶水给她,“你会晕船还敢坐?” “这是我第一次搭船,之前根本不知道。”蜻庭好不哀怨的叹口长气,“要是 早知道就不上来了……呕……我再这样吐下去……还没上岸就挂了。”她觉得五脏 六腑都要跟着吐出来了。 “哼!” 蜻庭不爽的狠瞪着用鼻孔冷哼自己的古观涛,也看他不顺眼。“你是堂堂的漕 帮总舵主,何必跟我这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我都已经知道错了,你还想怎么样?看 你的面相,明明是个处事圆融、雍容大度的人,怎么会一点度量都没有。” 古观涛黑眸眯紧,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比她还“欠揍”的姑娘,若不是看在 魏叔求情的份上,早就亲手将她丢进河里喂鱼了。 “原来姑娘还会看相。”魏大朋倍感新鲜的问。 “当然会了,举凡看风水、驱邪作法,还有算命卜卦,我不敢说样样精通,但 是连我师父都说我得到他七分的真传。”蜻庭骄傲的抬起可爱的下巴,尾椎还得意 的翘起来,压根儿忘了晕船这档事。“就拿这位老是给我白眼看的总舵主来说好了, 他的印堂丰厚而饱满,光滑而露骨,此种人的命相具有旺盛的执行力,可以得到长 辈的协助成就大业,加上他的眉毛长度超过眼睛,又浓密适中,此种眉型的人必是 聪敏过人,处事从容不迫,有一种可以依靠信任的领袖气质,我没说错吧?” 魏大朋听了连连点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蜻庭又多看两眼,“不过——” “不过什么?”魏大朋好奇追问。 “不过他的眉毛长得低了些,这种人通常家庭观念很强,责任心又重,成天担 心这个、担心那个,啧、啧、啧!是标准的劳禄命,而且对感情又很执着,一旦投 注下去,就不怕他移情别恋,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这下魏大朋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了。“你说的真准!” 她可拽了。“我就说我很厉害嘛!” “魏叔,你留下来跟她慢慢聊,我先出去了。”古观涛可不想待在这里让人评 头论足。 魏大朋不慌不忙的抬手制止。“等一等,总舵主,我还没把留下这位姑娘的理 由说出来。” “理由?”以为魏叔是单纯的同情她,想不到另有目的。 蜻庭吐到只剩下干呕,终于告一段落,瘫坐在杨上喘着气。“大叔,原来你不 是真心要救我啊?”难不成她误上贼船? “救你当然是真心,不过,我也希望你能帮咱们一个忙。”这是最好的机会, 也是唯一行得通的方法。 她气虚的问:“什么忙?” “当总舵主的未婚妻。” 话才说完,古观涛和蜻庭同时跳起来大叫。 “别开玩笑了!” “我不要!”后者也不甘示弱。 魏大朋呵呵一笑,举起双手,要他俩稍安勿躁。“我的意思是冒充,不是真的。 总舵主,这么一来,或许可以让老爷子就此打消念头。” “原来是假装的,差点吓死我了。”蜻庭拍拍胸口,给自己压压惊。“我宁愿 出家当道姑,也不要嫁给他。” 古观涛横她一眼,那意思好像在说“彼此彼此”。“魏叔,我已经决定娶馨儿 为妻了,你又何必……”他虽然可以体会魏大朋的好意,不过这个法子迟早会被揭 穿的。 “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后悔。”魏大朋不愿他尝到跟自己同样拘痛苦。 他下颚抽紧,一迳的逞能。“我不会后悔的。” “你这孩子的个性就是太喜欢勉强自己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又不知变通,真 不知道该说优点还是缺点。” 蜻庭不怕死的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 一双厉目瞪了过去。“我没问你的意见。” 她就是故意要跟他作对。“人家大叔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不知感激,不如我 好人做到底,免费帮你卜上一卦,看你的姻缘如何。” “不必了。”古观涛才不信他们这种江湖术士的话。 那轻视的态度让她相当不满。“本姑娘可不随便帮人家算命的。” “古某也不随便给人算的。”他的气焰也下小。 这下两人真的杠上了。 你瞪我、我瞪你,互不相让,好像在比比看谁瞪得比较久。 魏大朋脸上闪过一抹讶异,睇着自己看大的古观涛,从小就是个沉着稳重、有 担当的孩子,表现出来的总是成熟坚毅的一面,其他的师弟、师妹还在玩耍时,他 则忙着练功,而且开始跟船运粮,老爷子对他的训练尤其严格,也有更多的期待, 才让他能一肩扛起漕帮的旗帜,魏大朋可从没看过他有这么孩子气的举动。 阅人无数的他心中一动,或许真是天赐良缘。 还瞪?眼睛大啊! 蜻庭努力不让自己眨眼皮。 “幼稚!”古观涛撇开脸庞低哼。 她气炸小脸,本想反唇相稽,忽地心生一计。“好,我答应冒充你的未婚妻, 你不必太感动,只要事成之后派人送我到京城就行。”至于豫亲王府的事只好先搁 在一旁了。师父,徒儿也是万不得已。 古观涛可不领情。“不必!” “总舵主,魏叔这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你就答应魏叔这个请求好吗?” 他微蹙眉,万分不解。“魏叔,为什么?” 魏大朋表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希望你步上我的后尘……你也许不知 道,我和你娘年轻时曾经有过一段情。”这是藏匿在心中多年的秘密,实在不想将 它挖出来。 听到这里,古观涛的背脊离开柱子,站直腰杆,眼神惊讶。 “魏叔跟我娘?!” 蜻庭也忘了身体不适,急着想听下文。“然后呢?” “我跟你娘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原以为从此可以厮守终生,没想到后来家 道中落,为了重振家业,即便心中百般不愿,我还是不得不奉父母之命,迎娶富家 千金为妻,而你娘也伤心的另嫁他人。” 想到过去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依旧令他心痛万分。“可是我心里只有你娘一 个,根本容不下新婚妻子,不到三年,她在我的冷落之下抑郁而终,从此我离开家 门,投人漕帮,带着满心的愧疚和忏侮,终年在运河上飘泊。” 直到此刻,古观涛才明白前因后果。“难怪我娘在临终前,会把我交给你,我 以为魏叔是我爹的朋友。” “观涛,你千万不要误会,打从你娘嫁了人,我就没再跟她联络。你娘是个恪 尽妇道的好女人,从来没有做过背叛你爹的事,你爹在世时也对你娘很好,只是我 和你娘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如果当年我娶的是你娘,你就是我的儿子了。”唯恐引 起误解,魏大朋连忙解释。“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爹不在之后,她又没 有其他可以信赖的人选,所以才会找上我。” 古观涛颔首,表示相信他和死去的亲娘之间的清白。“可是我和魏叔的情况不 同,我会努力去对馨儿好。” “夫妻是要相处一生一世的,不是努力就可以。”他说出自己的经验谈。“虽 然这世上多的是貌合神离或相敬如宾的夫妇,不过魏叔私心里还是希望你能娶到自 己真心喜爱的姑娘,算是弥补我和你娘之间的缺憾。” 掩住小嘴,差点又要呕吐的蜻庭,在旁边拼命点头。 趁着船上的人大多睡着了,蜻庭蹑手蹑脚的抱着夜壶来到甲板,就怕被人瞧见 了,毕竟她是个姑娘家,这种隐密的私事总不好叫人帮她,幸好经过两天,身体已 经慢慢适应,比较不会晕船了。 确定四下无人,几个水手坐在甲板上打瞌睡,没人注意到她,赶紧把夜壶里的 “东西”倒进河里湮灭证据。 “你在干什么?” 一个冷冷的男声从背后进出来,吓得她赶紧转过身,把夜壶藏在身后。 “你……你干嘛偷偷摸摸躲在后面?想吓死人呀!”蜻庭面红耳赤的啐道。 古观涛早已经眼尖的看到她藏什么东西,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我是想你三 更半夜下睡觉,跑到甲板上来干啥。” “我出来透气不行吗?” 他陡地沉下脸,“没事不要到甲板上来。” “你以为我爱来。”蜻庭依旧把夜壶藏在身后,用“螃蟹”走路的方式,一步 步想退回舱房,没有留意到后面有什么。“我这就回房间睡觉了。”当她转头要跑, 没留意到后面堆了好几口箱子。 “小心!”古观涛低叫,本能的伸长猿臂。 待蜻庭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娇小的身子猛撞上去,抱在怀中的夜壶顺势飞了出 去,砸在一名正在打瞌睡的水手头上,痛得他哀哀叫。 “哇啊!” 古观涛不知该气还是笑。“我不是叫你小心了吗?” “你不要过来!”蜻庭这下更加相信他们一定是命中相克,这男人打从见面第 一眼起,就处处找她麻烦,摆脸色给她看。“我看我和你的八字铁定不合……痛死 我了!”她抱着右脚又跳又叫,尤其是脚尖去踢到箱子,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虽然不能接受她偷渡的行为,但说要将她扔进河里也只是吓吓她而已,并不 是真的罔顾人命。见她痛得脸都皱得像包子,心肠一软,作势蹲下身来。“好了, 别再跳了,让我看看你的脚。”若是在船上受了伤,就是他的责任。 蜻庭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避之唯恐不及。“给你看说不定会更严重,不用了、 不用了,我要回房睡觉了。” “你!”只见她俨然把自己当作妖魔附身似的,用单脚一蹦一跳的逃之夭夭, 让古观涛气得直掀眉毛。“真是不知好歹!” 还没入睡的魏大朋也到甲板上来。“这位小姑娘真是有趣。”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他气闷的说。 魏大朋笑睇着他,倒觉得两人的八字已经有一撇了,彼此的性格虽然迥异,不 过却有互补作用,倒不失为绝配,更加肯定这是老天爷的安排。 “魏叔,明天船就到苏州,你认为这个办法真的行得通吗?”古观涛可不怎么 有把握。“尤其是师父那一关,我怕瞒不了他老人家。”他只要说谎,舌头就会打 结,这样一下子就穿帮了。 他拍拍他的肩头,“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由于船就要靠岸,古观涛来到原先是自己睡的,后来让给蜻庭的房间,好通知 她一声准备下船。 “你坐在地上干什么?”他问。 蜻庭龇牙咧嘴的横他一眼,“还不都是你害的。” “我又怎么了?”他告诉自己要忍耐这个行径和想法都和正常人下太一样的姑 娘,别和她一般见识,不然先气死的准是他。 她咬着下唇,吃力的爬起来,古观涛这才注意到蜻庭的右脚有异,白袜还渗出 几滴干掉的血渍。 就算他们互看对方不顺眼,占观涛也不得不先放下成见,伸手扶她坐回榻上, 然后矮下高大身躯。 “你的脚怎么了?”他想看个仔细。 “你、你不要看啦!”蜻庭下意识的把右脚往后缩。 古觐涛愈看愈不对劲,眉头打了个结。“你的脚肿起来了。” “脚在我身上,我当然知道……你要干什么?!”见他把手伸过来,不由得惊 叫,却已经晚了一步,感觉到自己最隐密的部位被他握在掌中,表情一阵羞窘,伯 他嫌弃自己没有裹小脚很丑。“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的脚是不能随便让男人碰的?” 经她点醒,古观涛脸色有些窘困。“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脚,没有别的意思,你 不要误会。” “我当然不会误会你有别的意思……哇啊……轻一点!”才碰一下就痛得她死 去活来。 他动手扯下白袜,果然从脚趾到脚背都又红又肿。“连自己伤成这样都不知道?” 这姑娘的感觉神经也太迟钝了吧! 嘶嘶低叫几声,“好痛、好痛……你这个小人,想要乘机报仇是不是?” 古观涛故意摆出凶恶的表情,“我的心胸狭窄你不知道吗?” “我、我就知道。”蜻庭眼角泛出莹莹泪光,痛得猛捶床板。“你是故意的… …嘶……你轻一点!” “为什么不早说?”古观涛沉下脸庞,严厉的睇着原本应该洁白秀气的小脚肿 成像面龟,连脚趾甲都瘀血了。“似乎伤到筋,恐怕连路都没办法定了。” 她也不遑多让的横眉竖目。“要不是你偷偷摸摸的在背后吓人,我也不会变成 这副惨状,都是你的错,反正船快要靠岸了,你要负责帮我找大夫。” “是你自己行为过于莽撞,不要把错怪到别人身上。”他的牙齿磨得吱吱响。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房里,上岸之后,我会另外安排马车送你去看大夫, 这样总可以了吧?” “哼!这还差不多。”蜻庭可不会跟他客气。 古观涛深吸口气,再将怒气硬生生的吞回腹中,古人说好男不跟女斗,不然吃 亏的永远是自己。 待他上到甲板,赶紧深吸几口气,缓和下怒火中烧的情绪。 看来只有圣人才受得了她! “总舵主?”魏大朋指挥着手下进行卸货的前置作业,见他不断的深呼吸,疑 惑的靠过来。“怎么回事?” 古观涛瞪着自己的十指,忿忿的说:“我真想掐死她!” 魏大朋一怔,“掐死谁?” “除了她还有谁,早知道应该把她丢进河里,省得被她气死。” 顿时魏大朋哄堂大笑。 “魏叔!”古观涛责难的低斥。 他这才咳了咳,“你是男人,就让让她吧!” 古观涛一脸没好气,“再让就爬到我头上来了。我真不该答应你演这出戏,因 为不会有人相信我会看上她,何况要是让师父知道我为了不娶馨儿,蓄意欺瞒他, 一定会很失望。”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小丧父的他把师父当作亲爹般敬爱,总希望能得到他 赞赏的眼光,所以一再要求自己把事情做到最圆满。不能有半点差错。这还是古观 涛头一次做出对不起师父的事,心里难免会有罪恶感。 “老爷子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相信魏叔,你这么做 是对的。”他说。 ---------- 晋江文学城